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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A Bird And A Fork(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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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故事情节是这么写的:有了蝙蝠侠的帮助,约翰和玛丽的死因很快便查清了。他们从空中坠落,毫无防护措施,当场死亡。而杀死他们的是一瓶小小的酸液——滴在绳索上,刻意让绳子形成了自然磨损的样子。这是一场蓄意谋杀。杀害你们父母的人姓祖科,他是□□法尔科内的下属。据他所言,这只是一个“教训”,他只是想恐吓哈利马戏团,因为哈利居然胆敢拒绝了他利用马戏团运输毒品的要求。只是为了“教训”,他就轻而易举夺走了你们父母的生命。这样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可以、他想要,于是他就去扼杀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粗鄙、残忍、满口谎言。这样的人,无知、无畏、毫不悔改,不过是被蝙蝠侠地狱火焰般的愤怒和暴力吓得瑟瑟发抖,他从未真心忏悔。这样的人,他怎能继续活下来?他怎么配继续享受他由别人尸骨和血泪堆叠起来的人生?
——但他就是可以。
他就是可以继续活下去。因为他是从犯,因为他不过是法尔科内整个黑手党构造中最靠近下层的人,不过是沾了血的脏手套。在一切尘埃落定、开庭审判的那一天,你和迪克就坐在旁听席上。祖科有那么多条罪名,你们父母的血不过是其中一笔。他被指控非法持枪、故意杀人、走私枪支、贩卖毒品……太多罪名,你都记不住那么多单词。但在那漫长得让人都有点麻木的审判后,你听到法官判处他——有期徒刑二十年,黑门监狱服刑。
哦,而这就是了。
二十年。这就是无数人命的重量,这就是所有血和眼泪的重量,这就是给无数人带去噩梦的人要付出的代价。仅仅就只是二十年。这就是他——应该付出的、一切吗?
是的,是的。二十年,仅此而已。
某一刻,布鲁斯韦恩比你们的反应更快。迪克差点就站了起来,他差点就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手紧紧攥着木质的凳子,剧烈地颤抖着。迪克差一点就会站起来、冲出去了,但布鲁斯比他更快,他把迪克按在了原地。审判结束了,警察把祖科带下去带走,而迪克的颤抖没有停止,愈演愈烈,你听到他咬紧牙关的声音。这只罗宾鸟,差一点就挣脱了布鲁斯的手,而他那一刻又到底想对祖科干什么呢?
你猜得到。你真的、真的猜得到。
但迪克没法挣脱,直到祖科矮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布鲁斯才终于松开一点力气。你听到迪克喉咙里传来的一声呜咽,几乎像是要泣血。一旦布鲁斯稍微放开了力气,迪克就立刻从他手下挣脱开来。他猛地转过头来,你看到迪克眼底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憎恨。他说,“骗子——你许诺过,你答应过的!你们都在撒谎!”
愤怒的火焰,灼烧着迪克的眼睛。痛苦会让人做出意料不到的事。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中,迪克后退了两步,咬紧牙关,便毫不犹豫转身跑了出去。某种危险的、类似憎恨的表情一闪而过,让布鲁斯不得不拔高了声音,“迪克!”
但他没有听。
就像是一只真正的罗宾鸟一样,他跑掉了。那一刻,你听见自己说,很轻的声音,“哥哥……”
你说,“哥哥!”
那是你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有格雷森家族的基因。因为那一刻,你毫不犹豫,猛地站了起来,追在迪克的身影后跑了出去。布鲁斯没来得及抓住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又或许他就只是迟疑了一下。你唯一能追上迪克的理由,就是你本能地意识到他大概会往哪个方向跑——在那时,这件事迪克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呢。
迪克就只是……翻过凳子,跑出法院大厅,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直到最后他跑进了一条死胡同。才停了下来。你好不容易追上他的时候,迪克背对着你站在阴影中,他仍然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因为愤怒,因为憎恨。笼罩在他脆弱脊背的阴影,也在颤抖着扭曲,仿佛是一种不祥的预兆,马上就要张开翅膀、把他吞没。
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奔跑让你的胸口像是有炭在燃烧,心脏在激烈紧缩和跳动,好像有点耳鸣。你不得不努力咽了一下,咽下嘴里燃烧的苦味,才能发出声音,你说,“哥哥!”
就连这一声呼唤也颤抖着,气喘吁吁。你不得不扶住墙壁,你说,“迪克……哥哥!”
越是走近,越是靠近颤抖的这个人,才能听清那些被努力咬在嘴里、却还是颤抖着抖落下来的呜咽。才能听到急促跳动的心跳声,那些哭泣般的喘息声。从没有哪一次奔跑能让迪克如此虚弱、如此痛苦。你伸手过去,却几乎不敢触碰到他颤抖的脊背,总是有种错觉,这孩子的身体里马上就要爆发出大哭或是大笑。你伸出去的手也在颤抖。你说,“迪克,求求你。求求你说句话吧……”
而在激烈的战栗和呜咽中,迪克的第一句话是,“他还是可以伤害别人……”
那声音。那个声音。几乎让你控制不住一颤。
迪克转过头来,他的胸膛不平静地起伏着,心脏在激烈跳动。阴影与光明的分界线模糊了,你看到一双湛蓝的眼睛,燃烧着疯狂和高涨的火光。迪克嘶哑地说,“他害死了爸爸妈妈,但他却可以继续活下去?他让我们失去了一切,但他却只需要被关起来!他还会继续伤害别人的!”
汹涌火光扑面而来。你的心脏突然激烈紧缩。而迪克看着你,他的声音,既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迪克无意识地伸出双手,恍惚地看了看掌心,像是在看那天晚上——他伸出去,却没能抓住爸爸妈妈绳索的手。他说,“为什么?他应该去死!我、我以为……我以为他们会让他受到惩罚的。为什么保护他,不保护我们?为什么?我以为我可以……我以为我可以不用再梦到爸爸妈妈了。我以为我可以的。”
“——他该去死!”迪克说,那一刻愤怒的火焰吞噬了他的心神,他猛地攥紧拳头,砸在墙壁上。只有那些最无能为力的孩子,最绝望的孩子们才会这样做。无处发泄的怒火唯有如此,若不发泄出来,就会把心脏炸成血沫。迪克说,他无法控制地说,“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KILL. And death.面对这一切,这些声音,你却慢了一拍——你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那一刻,谎言是行不通的,毕竟你们如此之近。迪克的火焰和痛苦都在你眼前,激烈刺痛着你的眼睛。你追着他跑了太久,肾上腺素早已经无法让你忽视喉咙里的痛苦,只有身体里的虚弱在回响。你靠在墙壁上,睁着眼睛,虚弱地呼吸着。你那时毕竟……从某些意义上来说,还是一个小孩。你不得不努力思考了一下,才意识到迪克到底在说什么。
哦、哦。他在说的是仇恨,他在说的是悲伤,他在说的是未来死亡的雏形——他在说的,是一些根本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
迪克的痛苦就像是一面镜子。然后,你才突然意识到,你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缺少了什么。你才意识到,你……你好像并不像他这样痛苦、不像他这样,哀悼着玛丽和约翰。
你缺少了某些东西。你——你并不在现场,不是吗?所以,归根结底,你永远也无法理解迪克的痛苦。他就在那——他在案发现场,死亡现场。他亲眼看到约翰和玛丽掉了下去,他们是不是还朝他伸出了手?他们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迪克看到了,他看着,却无法抓住任何人。如果那天晚上,有神明对迪克说,要用他的心脏换父母活过来,这哭泣的罗宾鸟也绝不会有丝毫犹豫,是的,他们是他的世界……整个的世界。
可是你呢?
你甚至一次都没有哭过呢。你甚至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在父母死后,你甚至不会做噩梦。你没法为他们哭泣,你只是觉得很茫然。是因为你曾经有过一次生命吗?所以,你有所保留,你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全心全意地爱玛丽和约翰。你……你很抱歉。你真的很抱歉。就连那一刻,你也没法对迪克说你理解他,因为你真的、真的……
你真的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阻止他复仇。
复仇,多么甜蜜恶毒的诱惑,这火焰足以能够填满父母死去留下的空洞。迪克就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祖科只需要受到这点惩罚。但实际上,说真的——对迪克而言,多少惩罚都是不够的,永远也不会够的。火焰想要更多,火焰想要吞噬一切,这复仇的火……迟早会把他烧成灰烬。
而你又到底在做什么呢?
你只是……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你只是站在那里,你只是听到自己虚弱的心脏紧缩起来,痛苦也成为一小团。你只是虚弱地喘息着,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声。你只是望着迪克,他的眼睛、他被痛苦扭曲的,孩子的脸。
你只是小声说,但说出口,才发现在颤抖。你说,“……哥哥。”
那一刻,迪克的表情突然顿住了。莫名其妙,火焰居然也停顿了一下。所有的愤怒和痛苦扭曲突然空白,然后有一点茫然涌了上来。你看着他,你的反应总是比他慢上一点,因此,迪克瞳孔紧缩,突然朝你扑过来的时候,你还是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你这才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划过了你的皮肤。湿漉漉的,滚烫的,带来沉重的铁锈味。
最开始,你还以为自己是哭了。
但紧随其后,迪克的反应和弥散开来的铁锈味都告诉了你这不是,你还是第一次看到迪克的瞳孔缩得那么紧。因为看了一会他的眼睛,所以你迟了一点才抬起手来,摸了摸鼻子下面。你摸到湿漉漉的,粘腻的触感。你看到自己的指尖,那上面是刺目鲜艳的红。
哦,哦。原来如此。
你流鼻血了。
迪克说,“妹妹……!”
突然之间,你的头剧烈地晕了起来。你觉得……你记得自己应该并不晕血,可那一刻你整个脑袋都在嗡鸣。你试图摇一摇头,把那阵眩晕摇掉,但是眩晕加倍了。要不是迪克那一刻紧紧抱住了你,你就要摔倒了。迪克捧着你的脸,笨拙地试图用衣袖给你擦掉血迹。但他立刻意识到血越来越多,于是几乎快语无伦次了,所有的火焰突然消失了,迪克又变回迪克了。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啪嗒一下打在你的脸颊上。迪克说,“天呐,不要……不能这样!妹妹!”
哦,天呐。
好吧,你承认。
你承认那一刻确实有点太戏剧性了。戏剧性到很多年后你想起来,都会有点怀疑自己那个时候是不是演的。
Drama. Very dramatic.但好在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巷子尽头,当他们看到迪克满脸泪水、绝望地看着他们的时候——好吧,戏剧性的巅峰。但你当时已经有点不太清醒了,那种症状有点像是低血糖,耳朵里嗡嗡的,只能意识到迪克在喊你,但每一个单词都消散在嗡鸣中,管家先生倒是保持了一贯的情绪稳定,只是镇定地用手帕帮你捂住口鼻。后来证明你的客观情况确实不太严重——在你朦胧的意识中,耳边的嗡鸣渐渐散去后,你听见医生在说话。乱七八糟的声音里,医生说你只不过是低血糖。情绪激动,又剧烈运动,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你只是需要休息,你只是需要安静下来。
很多年后,时间会冲淡痛苦。这段故事在回忆中将变得平和、温柔,不再饱含眼泪,想起来的时候或许还会露出一点点笑容。但当时,可不是这样。当时你难受得都快哭了。是的,没人喜欢生病——头很痛,喉咙也很痛,你的血止住了,护士喂你吃了块巧克力,然后就把你按在床上,让你闭着眼睛休息一会。你觉得很困,头脑深处有海浪一般的痛苦,一会远去、一会涌来。你迷迷糊糊的,能听到帘子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但布鲁斯和迪克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阿尔弗雷德坐在你身边,他用另一条干净的手帕帮你擦掉脸上和手心里的血迹。你只是能感觉到,最后,他伸手贴了贴你的额头,似乎是想确定你没有发烧。干燥、温暖的掌心。一触即离。
那些温度,那些叹息。还有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他说,“哦,小姐。”他的安慰听上去饱含怜悯和同情。阿尔弗雷德说,“不会有事的。迪克少爷不会有事的。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吗?
真的是如此吗?
真的只有小时候会这么痛苦,长大之后就不会了吗?就不会再……心碎了吗?
你没有问出这些问题,你一次——一次都没有问出口过。
你只是觉得眩晕,你只是困得睁不开眼睛。你只是需要想清楚,你必须思考一些事情。某一刻,阿尔弗雷德也离开了。又过了一会,你才感觉到有人回到了你身边。他的动静有点大,因为你听到他的心跳声,听上去很像是一个伤心而内疚的孩子。他呆呆地在你的床边坐下来,攥住了你的手。
男孩子的手,比你宽大一点,紧紧攥着你的手指。温暖而干燥。你听到他坐在那里,吸了吸鼻子,好像还没止住眼泪。湿漉漉的睫毛在颤抖。熟悉的心跳、熟悉的体温。只是这样你都意识到了这是谁。你努力了一下,睁开眼睛,等了一会,才在眼前渐渐散去的黑星中看到了迪克——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悲伤小鸟一样,迪克就坐在一边,垂着头,漆黑的头发柔软地垂下,衣袖上还有你的血迹。看到你醒来,迪克的眼眶立刻就红了。
他的瞳孔难以遏制地睁大了。
“天呐,天呐。你醒了!”你觉得眼前突然——总之就是,迪克几乎是立刻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就快扑到你身上来了。他攥紧你的手,他的表情让你有种自己得了绝症的错觉。迪克望着你,满脸都是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恐惧,他几乎语无伦次了,“医生说、我以为我……天呐。天呐。对不起,别吓我了。这不好玩……这很可怕……”
你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迪克,格雷森,哥哥。当被情绪左右的时候,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可是当你在病床前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你离他的眼睛那么近。你看到恐惧、悲伤、痛苦,眼泪。他的睫毛湿漉漉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好像稍微碰一下就会打湿你的掌心。这下子,他看上去又是迪克了。
迪克,哥哥。现在,愤怒和疯狂的样子暂时消失了。但那些真正黑暗的东西……它们是不会远去的。它们不会消失的……它们其实还在迪克的心里。一直一直,永远都不会消失。
你听到自己小声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为很多事情。为你吓到了他,为你无法理解他,为你接下来要说的话,你都感到悲伤。但迪克拼命摇头,他把你的掌心贴在脸颊上。冰凉的脸颊。他说,“我才……我才该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对吗?我吓到你了。我不该说的,不该说那些话……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
不,哥哥。不该为这件事道歉的。可是,你笑了。
巧克力有用,或者是昏昏沉沉的休息有用,又或者是迪克被打断了、恢复了原样,给了你机会。那一刻,你张开双臂,努力抱住了他。有点困难,但你还是抱住了他,因为迪克只是颤抖了一下,就毫不犹豫地也抱住了你。你听见他混乱的心跳,他似乎控制不住想喊你的名字,而你小声说,“迪克,现在轮到我说了。你听我说……”
“对不起。对不起……”你说,“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我以为我至少知道你很难过,但其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做是正确的。我只是,我只是——哥哥、迪克——迪克。”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只是感受到无法压制的哽咽涌了上来,把后面的话切割得支离破碎,你意识到了。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在颤抖,身体颤抖,声音也颤抖。你说,“哥哥,求求你,你不能变成他。”
“不要变成祖科。”你听见自己在说,饱含着无限的痛苦和恐惧,你颤抖着,“别那样做。你答应过我,你会和我一起飞的。你答应过的。你说过我们是格雷森,不要成为祖科,就是不要……爸爸妈妈已经……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你别把我丢下,别不管我……求你了,迪克。”
眼泪,到底是在哪一句话的时候掉了下来,你已经记不得了。你只是记得,突然之间你就喘不过气来了。突然之间你听到自己混乱的呼吸声,你听到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你咬住嘴唇,不想听到自己哭泣。你只能把迪克抱得更紧,你不想……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哥哥……”你说,“你说过的,你答应过的——就只是,就只是别丢下我一个人……别扔下我,别把我一个人丢在地面上……不要,不要这样……”
你又还能怎么办呢?
你真的不知道。
要是记得前世的记忆就好了,要是能长大成人就好了。或许就能知道怎么处理一个孩子的悲伤和愤怒,但可惜的是你没有。你没有这种经验也没有这种记忆,你有的只有一种痛苦,是你从迪克那里分享来的,来自你们共度的无数夜晚。你只知道你不想要这样——你知道,你只想阻止这一切。
复仇,仿佛是人类天性的底层代码,一旦启动就彻底扭曲了人的本性。你很害怕,迪克会变成你陌生的样子。你很害怕周围的一切都会扭曲,都会变得陌生。祖科死掉也好,关二十还是两百年也好,你没有心力去思考对错,你只是想要……你只是想要迪克。你不要韦恩,你要格雷森。约翰和玛丽不再回来了,你想要你唯一剩下的家人,你不要他的心神被黑暗吞噬。
所以,哥哥。
别被黑暗吞噬。别去到黑暗那边。
迪克到底什么时候哭起来的,你也忘记了。好像就只是,你哭——然后他也哭。你害怕,他也害怕。你努力抱紧他,而他也就颤抖着把你抱得更紧,用力到你觉得心脏都受到了挤压,快喘不过气来。他的眼泪全掉了下来,然后啜泣变成呜咽,呜咽变成语无伦次,迪克抱住你,一直在颤抖,一直在对你道歉。除此以外,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忘记了所有的单词,只记得对不起和你的名字了。你听到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
那么多句对不起。几乎超过过去的总和。而你自出生起——自成为约翰和玛丽的孩子起,就没有哭得这么狼狈过,几乎算是嚎啕大哭。你的眼泪打湿了睫毛,也打湿了迪克肩膀上的一小块。幸好,在医院,哭泣总是很正常的,儿童科更是如此。而且还有一道帘子,把你们从所有视线中隔开。所以虽然你们哭得伤心欲绝、天崩地裂,也还算是不引人注意。你明明觉得自己很坚强的,不是吗?但你还是哭了那么久,无穷无尽的泪水,都从你的心中一点一滴地渗出来,打湿这个世界。
“对不起。”迪克喃喃说,他的眼泪掉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不是真的那样想的。我不会的——我不会的。我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别哭了。”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而迪克所说的所有话都只是让你的哭泣更加无法停下来。
那天发生的一切,眼泪和拥抱,疯狂和平静下来的愤怒。那一切,那一切——很多很多年后,你都没法忘记。
并不是每一次眼泪都会有效,并不是每一次遇到这种事,你都一定能阻止。对迪克而言,那天发生的事,只是把他从某条分叉路口突然扯了一把,让他突然惊醒过来。但并不能让另一条路永远消失。失去父母所带来的那种空洞、痛苦、愤怒——那些黑暗的东西,是永远无法消失的。那些黑暗的东西会一直一直在那里,永远留存在你们的心中。
所以,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迪克才会说,“我还是想要复仇。”
我还是想要。
“但是,”年幼的迪克格雷森想了想,“我不想杀人了。”
“我不想杀人。我也不想伤害别人。”烛光轻轻摇晃了一下,迪克低下头,“嗯,爸爸妈妈死的时候,我很伤心。后来,就变得很生气。我想把这些怒火发泄出来,我希望那个伤害其他人的人,也可以感受到我们的痛苦。我现在也还这么想。但是,我不想要变成祖科……我不想让她再哭了。我不想让任何人再这样哭。我的胸口会很难受,比愤怒的时候还难受,比失败的时候还难受……”
“我希望不会再有其他人像我们这样,失去父母,失去家人。我想阻止这些坏事。”迪克抬起头来,他说,“你能帮我,对吗?你知道要怎么做的,对吗?”
“毕竟,”烛光在他眼底摇晃,“毕竟你是蝙蝠侠——”
一切的起源、家族的起源——都要从那个夜晚开始。那确实是一篇漫长英雄史诗的开篇,只不过从书写的第一页开始,就沾染着一个小女孩的泪水。这么轻,这么微不足道的眼泪,但有人在乎。有人会一直一直记得。你为这些诗篇流过眼泪,你的眼泪曾经存在过——他就是记得。永远都记得。
——而漫长的故事由此开始。
6_
不过,在所有的英雄史诗正式开始前,对于你而言,这里还有一点小小的尾声。
祖科的审判结束,法尔科内的□□战争也偃旗息鼓,家族逐渐式微。马戏团离开了哥谭,你在韦恩庄园里收到了哈利的信。他没有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有提到你们那位共同的黑漆漆的朋友。哈利只是写下:“亲爱的孩子,我亏欠你和迪克良多。我知道过去这些日子,可能让你无法原谅我。但孩子,亲爱的孩子……无论你多么生气,写信来,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写一封信来吧……”
那封信,你读了很多遍。最终你把信贴在心口,紧紧地贴在心口。你想,你会的。你有很多话想对哈利说,你会写信的。但不过,要在你和迪克离开庄园后才能写了。
你猜应该是这样。
你猜,你和迪克应该快要离开韦恩庄园了。布鲁斯韦恩——他是蝙蝠侠,是吧?他是个好人,对吧?他暂时收养了你和迪克,是为了查案。但如今,祖科的案子已经结束了,对布鲁斯而言,他也没有了收养你们的理由。但既然他是个好人,你猜他大概还是会好好安顿你们,你猜他应该不会让你和迪克分开——对你而言,这样也就够了。
而在那之后——某个下午,布鲁斯结束了公司会议,开车来接你们出门的时候,你和迪克正在厨房里帮忙,帮阿尔弗雷德烤饼干。开始前,阿尔弗雷德看着你们两个系上围裙,戴上了帽子和手套,但工作一开始,面粉还是弄得到处都是,甚至粘在了你的鼻尖上。迪克看了一会,还是忍不住伸出援手,摘掉手套帮你擦了擦。结果他不得章法,在你的脸上蹭了一道又一道痕迹,气得你捏紧了拳头。
阿尔弗雷德不愧是养大了布鲁斯的人,面对你们的打打闹闹也面不改色。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指导你们放糖。夕阳的光从窗户那里照进来,把整个厨房照得金碧辉煌。不知道何时回来了的布鲁斯韦恩,也就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他看着你和迪克头靠着头,嘀嘀咕咕。你掰着手指,数不清到底还要放多少勺糖。阿尔弗雷德站在你们中间,端着食谱,姿态优雅地翻过一页。过了一会,阿尔弗雷德就叹了口气,他说,“一位可靠强壮、年轻有力的先生站在厨房门口,却不知道进来帮忙。这难道不能证明我教育方针的失误?”
你和迪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就被发现的布鲁斯只能叹了一口气,“拜托,阿福。”他说,“这可真刻薄……是你明令禁止我进厨房的。”
那时候,夕阳的光太温暖,以至于布鲁斯的蓝眼睛也温柔了下来。这可很少见呢。自从在你们面前挑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布鲁斯就懒得再装开朗了。他私底下其实很少微笑,毕竟生命中实在没多少欢乐日子。但那天,夕阳的光线中,布鲁斯韦恩垂眸看向你们,你觉得……你觉得他看起来很温和。他对阿尔弗雷德说,“介意我借走你的帮手吗?”而阿尔弗雷德当然没拒绝。
你那一刻,已经有了一点预感。
布鲁斯没有明说,甚至没叫你上楼去拿行李箱,但你已经有了离别的预感,因此任何一种征兆,你都觉得像是不好的信号。那天,你猜,大概是要带你去别的家庭看看吧?你在电视上见过这种见面的方式。好吧,至少这一次布鲁斯韦恩会跟着你们一起去。
你那时,真的以为你们要去见新的寄养家庭呢。
“好吧。”你想:我会好好表现的。不就是装成乖小孩吗?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但你确实很紧张。
和你不一样,迪克可就轻松多了。祖科的事情告一段落,迪克很快就恢复了那副蹦蹦跳跳、一刻也停不下来的样子,在布鲁斯的车上,他一路都在问问题。比如你要带我们去哪?比如你居然会自己开车?比如,那你能像上次那样把车开得特别快吗?比如我们现在要去干什么?而布鲁斯一一回答这问题,答案分别是,“去学校”、“是的,我还会开蝙蝠车”、“不,要遵守交通规则。不然我会吃罚单”和“不做什么,只是去拜访一位女士”。你接收到了这些信息,于是你深吸了一口气。
“好。”你很紧张,你捏紧了拳头。你说,“我会好好表现的。我是说——我和迪克会好好表现的。”
迪克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他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一样赞同了你的话,“对。虽然还不知道要干什么。”
而布鲁斯从后视镜诧异地看了你一眼,他咳嗽了一声,“不,倒也……这不是考试。不要紧张。随意就好。”
而你紧张地点了点头,端坐在座位上。迪克转过头来看你,他用眼神问你怎么了,但你紧张得根本没空管他。幸好,迪克很快也就困倦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段时间,你们还是睡在一起——阿尔弗雷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你很清楚,迪克困倦的原因。自从祖科审判结束后的每个晚上,他都紧紧抱着你,还是做噩梦、还是会哭泣,他把脸埋在你肩膀上,有时候整夜都睡不着,只是呆在你身边。白天,迪克依旧表现得一切如场。而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也就该困倦了。于是迪克也就靠在你身上,又打了个哈欠。
“我想睡会。”迪克嘟囔了一句,他说,“到了就叫醒我……”
他真的攥着你的手,昏昏沉沉睡了一会,不过很快你们就抵达目的地了。车停在哥谭中学门外,放学时分,路旁的学生们路过这辆豪车,有人转过头来瞥了一眼你们。迪克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明显还是昏昏沉沉的,你很紧张,只能牵着这个昏昏欲睡的人往前走。布鲁斯带你们去的是校长办公室,他口中要带你们见的那位女士就是校长。校长女士年龄大概五十岁上下,白人女性,已经有了白发,头发和衣服都很简洁干练。她戴着一副眼镜,站起来和布鲁斯握手,对你们微笑。
迪克倒是没关系。他还是困,但仍然条件反射回以笑容。你不自觉地站直了,用手攥着裙摆,谁都能看出来你的紧张。以至于校长女士看着你,她笑了。
“您的孩子们真可爱。”她感叹说,“两位天使。”
布鲁斯只是随意地笑了笑。他的姿态也很随意,似乎只是把手按在了你们的肩膀上,几乎快把你整个揽住。纯然的保护姿态。而你面对校长女士,十分紧张地回答,“谢、谢谢。”
校长女士笑意更深。
于是,她给你们找了凳子,让你们坐下来谈。一坐下来,意识到没自己什么事,迪克就又开始控制不住、有点昏昏欲睡了。他就差把头靠在你肩膀上——就差倒在你身上了。幸好,校长只是在和布鲁斯谈话,并不在意你们。你很紧张地坐着,听着他们说话,听了半天你才意识到,他们在谈论的是你和迪克。关于你们到了年龄,应该要来上学的事。
这倒是让你控制不住地……呆了一下。
因为,为什么?怎么会……?
但布鲁斯和校长女士的谈话愉快地进行了下去。你必须承认,布鲁斯社交技能点满。火力全开的时候,他确实能让任何一个人觉得他很好相处。布鲁斯前倾身体、笑容随意,撑着脸颊和校长女士谈话,看上去十分真诚,而且他对你和迪克的情况都很了解。你们毕竟是在马戏团长大的孩子,没有接受过正式的学校教育,无法单纯从年龄判断你们该上哪个年级。于是校长女士温和地和你们约定之后进行一场考试,确定你们的阅读、识字情况,再做决定。至于,为什么不是今天考试——当然是因为有一位小天使已经靠着你的肩膀,昏沉地睡着了。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眼眶下还能看到一点黑眼圈的痕迹,看上去确实十分疲惫。
而你就只是……呆呆的。你只能呆呆听着他们谈话。
你觉得你有点震惊。
大人们交谈甚欢,最后也愉快地握了握手。校长女士工作繁忙,便暂离了一会,带着一大堆文件匆匆跑到隔壁去了,把办公室留给了你们。秋光——午后的阳光,正从百叶窗那渗透进来。布鲁斯坐在一边,垂下睫毛,看校长塞给他的一大堆要填的文件。你坐在那,忍不住瞥了瞥他。控制不住,又看了一眼。而布鲁斯实在没法假装自己没意识到——于是,他抬起一双灰蓝色的眼瞳,静静望着你。布鲁斯韦恩说,“怎么了?”
“没什么!”你紧张地说,你说,“没什么……”
但布鲁斯没有收回目光。
他扣上了钢笔,很清晰的一声。布鲁斯韦恩毕竟是个侦探,尽管你什么都没说,但他仍有办法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真相。而且,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观察着你紧张的脸,布鲁斯韦恩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开始觉得有点头痛了。
有点头痛,还有点不可置信,为那一刻从你脸上看到的东西。布鲁斯张了张嘴,斟酌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低沉的声音说,“……你以为我要把你们送走。”
……他的沉默简直震耳欲聋。
你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抬起眼睛。
那一刻,从窗外照进来的日光照着布鲁斯的脸颊。他的睫毛似乎都被染成了纯金的颜色。布鲁斯那一刻看起来真的很……纠结,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的纠结。你曾经,曾经觉得他不像约翰、不像父亲,或许是因为他太年轻,也太……孤独了。看上去不太会养小孩。那一刻他的表现,只是让你确定了这种感觉。你不知道校长办公室会不会隔墙有耳,但你还是紧张地攥紧了裙子。你小声说,“我以为你暂时收养我们,只是因为……爸爸妈妈他们……”
而布鲁斯韦恩又沉默了一会。
窗外,似乎有一阵风吹过,带来轻柔的树叶婆娑的声音。布鲁斯韦恩说,“我不会为了探案,而让两个孩子知道我的……秘密。事情不是这样运作的。”
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他在金色光芒中有点温柔的神情。这一切让你控制不住,脱口而出,你说,“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收养我们?”
这句话问出口太快了。快得像是……这个疑惑一直在你心里,只是如今才突然涌了出来。布鲁斯韦恩似乎也并不惊讶你的问题。他只是抬起眼睛,看了看窗外,金色的阳光静静浮在他的睫毛上。布鲁斯没有直接回答,他说,“你很少出来。”
“现在,”他说,“要在外面走走吗?”
于是,就是这样了。
下楼前,布鲁斯脱下了外套,盖在迪克肩膀上。你们下了楼,走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夕阳西下,是下课时分,但校长办公室附近的这个角落里却没有多少人。地面上有很多落叶,你垂着头,把它们嘎吱嘎吱踩碎。你和布鲁斯从这边走到那边,夕阳光撒在你们肩膀上。最后,你们才终于在路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坐在你身边的这个人,布鲁斯大部分时候都沉默而冰凉,就像是一块真正的花岗岩。但秋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也洒在你的膝盖上。布鲁斯韦恩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开口,非常低、非常轻的声音,“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他们被谋杀了。从那时起,我就对他们立誓,要消除掉这座城市里夺去他们生命的罪恶。”
“我想,父母的离开对我而言总是意味着痛苦。”布鲁斯说,而你看不清他那一刻的表情,只有语气,十分平静。“当时,你的父母……约翰格雷森和玛丽格雷森,他们的意外发生的时候,我在现场。当我看到迪克的表情,我想,我没法就只是把他扔在那里。迪克很坚强,但在警察赶到前,至少应该有个人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个陌生人。但突然间,他站了起来,然后跑出去。他告诉我他有个妹妹。他说他得去找你。然后……”
然后,这就是故事的某种开头——在很久很久以前,布鲁斯韦恩跟着一个小男孩,来到一个马戏团深处。他来帮忙找一个人,然后他打开了一个衣柜,接住了一个从里面掉出来的孩子。就是这样,故事就是这么开头的。
而你想:哦。哦。原来,那天晚上居然不是梦。冰凉的西装,他身上和父母截然不同的气息。你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然后摔进一片蓝色里,他拥抱了你……
你坐在凳子上,听着布鲁斯说话,晃了晃腿。不用转头,你也能感受到布鲁斯韦恩的目光。当他说完了自己的话,就只是静静注视着你。你晃着腿,低着头,什么也没有想。但最终,你还是抬起头,把目光投给头顶那些树叶。一片明亮的、温暖的金色,照耀着树叶,也照耀着你们。
这样的温暖中,你感觉自己的声音也轻飘飘的,无法控制,就从嘴里涌了出来。
你听见自己说,很小声说,“那天晚上,我梦到爸爸妈妈了。”
“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鸟,在梦里找他们。”你比划了一下,“可是,哥谭那天在下雨——我梦里的哥谭。到处都是雨。所以在哪都找不到他们。”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毫无逻辑的话,一定会让他觉得你很幼稚。但你就是说了:“可是只有那天晚上梦到了。后来就再也梦不到了。我……迪克梦到爸爸妈妈很多次,他不告诉我到底梦到了什么。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或许是我那天不在那里,所以我……所以我梦不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说话的时候,树叶摇晃,光线照耀。布鲁斯没有打断你,也没有露出任何其他表情。他只是静静聆听。
“他们爱你。”当他开口时,那声音居然十分轻柔,简直不像他了。布鲁斯说,“爱你和迪克。非常爱。我确信……”
布鲁斯韦恩,这个会在晚上变成一只大蝙蝠的家伙,应该不太习惯和别人进行肢体接触——伪装成花花公子的时候不算。但那一刻,当他说话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把手伸了过来,按在你的肩膀上,透过衣料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你努力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我知道的。”
你低下头,勾住了自己的手指。然后你忍不住笑了。是为了不哭才笑的,是为了不掉下眼泪才露出笑容的。不等眼泪真的掉下来,你就抬起手,用手背乱七八糟地擦了擦眼睛。抬起头的时候,也看不清布鲁斯韦恩那一刻的表情。你只是笑了,你说了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你说,“韦恩先生,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对吧?”
有那么一瞬间,布鲁斯韦恩手足无措。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你的眼泪,还是因为你的悲伤。但你就趁着他不知所措的那一刻张开了双臂,抱住了他。你几乎算是拥抱了他的整颗心。因为你的额头就靠在他心口。温暖的,温暖的体温,你能感受到。布鲁斯显然僵硬了一下,但你说,“其实,你应该这么做的。玛丽就是这么做的。你想要安慰别人,只需要这样就好了,只要拥抱。”
尽管布鲁斯韦恩浑身紧绷。你也没有松开。
对布鲁斯韦恩而言,这大概是新鲜体验吧。他失去父母,太早就失去了这些亲密的感情交流的机会。可敬的管家在某种意义上既是父亲也是母亲,给予他许多安慰,但阿尔弗雷德是个性格内敛的英国人,像你这样毫无顾忌地紧紧拥抱——是美国式的。阿尔弗雷德不可能这么做。
你伸出手拥抱他,明明是小女孩的拥抱,他随时都能挣脱,但布鲁斯韦恩却只是一动不动,让你觉得你在抱着一块石头。但幸好他一点就通,迟疑着慢慢把手放在了你的背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你的头发。你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而且,你应该在口袋里带着糖的。不会安慰人的大人可以悄悄这么干。你不会安慰小孩,就给他们糖好了。嘴里有吃的,就不方便放声大哭了。你知道吧……”
“安慰。”布鲁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稍微用了一点力,很克制地慢慢把你压在自己怀里。轻柔的、小心的力气。布鲁斯轻声说,“就像这样?”
你想应该是的。你把脸颊埋在他怀里,这样就没人知道你的表情。你不想被人当做小孩,偶尔、偶尔却觉得当一会小孩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在你很想要哭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不应该的。
“谢谢你,布鲁斯。”你很小声、很小声地对着他的心脏说,“谢谢你做的一切。”
你们好像拥抱了好一会。你抱着布鲁斯,而他笨拙地抱住你,你需要别人的体温,这让你觉得你不是孤身一人,等你慢慢松开他的时候,你已经好了。除了头发有一点点乱,看上去非常正常、健康。你对布鲁斯露出一个笑容。
布鲁斯……没有笑。那双蓝色的眼瞳倒映着你的面容,或许是想要回给你一个笑容,但好吧,那就算他尝试过了吧。他就只是——凝视着你的脸。
不过,这样良好的氛围没持续多久,沉默也没有持续多久。金色的阳光中,你们头顶突然打开一扇窗——三楼。然后伸出来一个黑色的脑袋。他的头发有一点乱翘,脸颊睡得有点红。迪克对你们挥挥手,“嘿,先生们小姐们,你们是不是把什么忘在办公室了?”
你们仰头看着他。谢天谢地,布鲁斯挑的地方附近应该没有监视器什么的——不过就算有,你觉得迪克那时候也忘了在意。迪克就只是踏上窗台,借力一翻就轻盈地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他还稳稳地抓着布鲁斯的西装外套呢。迪克一边把外套递给布鲁斯,一边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黑发。他看上去有一点不高兴,好吧,大概是,十分——不高兴。
“我只是睡着了!”他气鼓鼓地说,“为什么你们谈话不告诉我了?你们是不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不能让我知道吗?不能告诉我吗?”
而你盯着他看。
“迪克。”你就只是喊了一声哥哥的名字,然后迪克的抱怨立刻停了。他似乎睁大了一点眼睛、等着听你要说什么。但你没说什么,你只是张开双臂,无言地扑了上去。你揽住迪克的腰、把脸埋在迪克的心口,重重地抱了他一下。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肌肉记忆立刻苏醒、身体本能地接住了你的迪克:?
莫名其妙,突然就被你抱了一下。迪克质问的气焰立刻就弱了下来。尽管他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你无视了迪克脸上浮现出来的困惑神情。你只是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你松开手,仰起头、去看布鲁斯。
布鲁斯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迪克突然惊恐起来的表情里张开双臂,把迪克揽过来,也紧紧抱了他一下。迪克被松开,才是真的有点惊恐了,他卡了一会才说,“……好吧,我不该睡觉。我不该从三楼跳下来。我不该做这些事。我还做错别的什么了……?我是不是要倒大霉了?”
天呐。
天呐,愚蠢的迪克格雷森。那一刻,他的傻样,真让你只想笑。
回去的路上,迪克反正是再也睡不着了。你只是用看笨蛋的目光看着他,布鲁斯一言不发、浑身僵硬,只是开车。面对迪克困惑与委屈并存的眼瞳,你也不管不顾,只是靠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迪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伸出手来抱住你,他喃喃自语,“好吧,天呐。我只睡了一会而已啊……”不过,你把他当成抱枕,很快你们两个就又困了起来。你打个哈欠,迪克也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然后……你们没过多久,就又贴在一起、睡着了。
夕阳的光从打开的车窗那照进来,像是母亲的手,把你们拥抱在一片温暖的金色中。
布鲁斯韦恩从阿尔弗雷德那里借走活蹦乱跳的你们,但当他的车停在门口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打开车门,看到的却是两只挤在一起、昏昏欲睡的小鸟。阿尔弗雷德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布鲁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你听到管家叹着气说:“就算是您,把两个孩子打晕了绑架回来也太过分了,布鲁斯老爷。”
被挤兑的布鲁斯发出无奈的笑声。
“拜托,阿福。”他说,“拜托……”
迷迷糊糊的,夕阳温暖的光照在你们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一个美梦里。朦胧的,温暖的。让人安心。
——就是这样了。
就只是这样就够了。
那个夜晚,在入睡前,你穿着睡裙悄悄走下了楼梯。在厨房里,你找到了正在擦拭餐具的阿尔弗雷德。他站在灯光下,厨房里那此司康的香气还没有散去。你在厨房门口刚探了个头,阿尔弗雷德就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哦,小姐。”他说,“我能帮您点什么?”
而你这才背着手,慢慢朝他走过去。在阿尔弗雷德的注视下,你悄悄把藏在身后的银质叉子拿了出来,放到了他手心里。闪闪发光、有着韦恩家的家标,你在第一天的时候悄悄拿走的叉子。而阿尔弗雷德挑起了一边眉毛,把叉子拿起来端详了一下。他说,“哦……真高兴您帮我找到了这件家族银器,小姐。我还以为是一只小鸟把它叼去做窝,而我得翻遍整个庄园的鸟巢才能找到呢。”
你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在那一刻,你总算明白了布鲁斯被阿尔弗雷德挤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了。想想看,阿尔弗雷德好像什么都知道,你告诉他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他知道迪克大半夜爬窗户想过来找你、也知道你跑去找迪克、还知道你偷偷藏了叉子。他什么都知道,但你却很少感觉到他在打量你,从未有过实质的凝视,而这很神奇。你把手背在身后,踮了踮脚尖。你问他,“阿尔弗雷德,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就像是那种……什么都不瞒不过你?”
“感谢您的赞赏,小姐。”阿尔弗雷德谦卑对你一点头,“是的,小姐。在此处,我无所不能,我无所不知。自布鲁斯老爷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我知道这庄园里的所有秘密。我清楚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它们坚守于此。我知道韦恩庄园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只要您愿意倾听,庄园什么也不会对您隐瞒。小姐,这里是您的家。如果您愿意倾听它、装点它,将是庄园的荣幸……您觉得呢?”
而你觉得,你觉得……你觉得阿尔弗雷德,确实什么都知道。
“……谢谢你。”你真诚地、小声地说,“谢谢你,阿尔弗雷德。”
“哦。小姐。”阿尔弗雷德温柔地注视着你,他说,“阿福。请叫我阿福,小姐……”
于是,你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微笑。在离开前,你情难自禁、扑上去拥抱了一下他,把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现在,你知道布鲁斯不擅长肢体接触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了。拥抱完,你就挥挥手,和阿福告别了,而阿尔弗雷德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你,看着你的裙摆消失在拐角。仿佛还能听到你噔噔噔跑上楼梯的声音——哦,哦。自从那场惨案发生之后,韦恩庄园已经许久没有再得到这样的声音。孩子们的声音,孩子们的生机。就像是一种恩赐,降临到巨人的花园中,以至于石头般的心,都为那一刻轻轻战栗起来……
“布鲁斯老爷。”那一刻,阿尔弗雷德心想:“您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不知道这些叹息,也不知道这些疑问。那个夜晚,你又做梦了。
窗外,蝙蝠灯代替了月光,在你的梦里照耀。这是约翰和玛丽之后,你第一次做梦。你梦见自己再次成为小鸟,飞过哥谭的夜晚。你在夜空中飞翔,停在很高的地方、滴水兽的身旁,低头看下去,能看到城市中有黑影呼啸而过,披风扬起,充满压迫感。巨大的蝙蝠影子掠过哥谭夜空,可是你已经不再害怕。
你很高兴。你想,你应该很高兴的。
你蜷缩起来,在梦中、在现实中都是如此,你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今夜,你不会梦见约翰和玛丽。你还是梦不到。但你梦见了一只蝙蝠。滴水兽张开翅膀,帮你遮住雨点。冰冷的石头,不能替代那些温暖的、蓝色羽翼的同伴们。但它在这里,始终不变。终于,你终于可以不那么悲伤地睡一会了。
爸爸,妈妈。
——晚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