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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Birdie in Wonderland(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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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但有时候,你还是会想这么说:生活对任何人而言都不轻松。
      十二月,圣诞已经非常近,但你们没人在意它。对你们、对整个哥谭警局而言,十二月的到来只意味着更大的压力。肯尼的醒来扭转了整个案件的调查方向,不是你曾预想的那种——但是它确实到来了,转机来了。于是混乱也到来了。
      混乱的波动没有溢出GCPD,暂时,一切仍在调查中。而如果说一开始,肯尼在医院里的表现只是让你们得到了某种可怕的猜想的话,后续的调查则把所有的猜想都坐实了。该说不幸,还是幸运?这一次,调查异常顺利。警察们很快在肯尼的家里找到了一本薄薄的□□指南,书页陈旧,或许是嬉皮士年代的产物,但里面确实清晰明白地写着炸弹的配方和制作方式。很不幸,就连炸弹材料,都和在学校里爆炸的的那个炸弹吻合了。调查到这里,某种猜想已经彻底落地。而肯尼的母亲几乎要晕倒了。
      在她的视角里,这一切一定足够魔幻,对吧。她的儿子曾是她心爱的小男孩,是明星棒球队的成员,喜欢抱着电脑捣鼓、参加社团活动,在他房间里贴着棒球明星的海报、床头柜上摆着哥谭雄鹰队的合照,但床底下却塞着一本□□书。肯尼很有可能就是在家里制作出了炸弹,然后带到了学校里。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情点燃的引线呢?他有什么理由非这么做不可呢……?
      动机根本没有,你们也很难弄清楚为什么。但线索已经在这里了,证据——那本□□书,也已经在这里了。案件调查仍旧疑点重重,你们的转机只给你们带来更多的问题、更多的不解。但很遗憾,你们唯一可以指望的人——肯尼·布克尔已经无法回答你们了。他的话语也无法再作为证据被采纳。因为他……他疯了。
      疯狂、或者说是精神错乱,已经彻底击溃了肯尼·布克尔。无论怎样都好。唯一清晰的事实是,自那个醒来的、尖叫的夜晚之后,肯尼就再也没能说出一整句完整的话。他彻底陷入了混乱。只要看那个蜷缩在病房角落里、惊恐地喃喃自语的男孩一眼,谁都能明白这个事实。医院诊断他的……他的大脑或许在爆炸中受到了冲击,让他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身在何处。而爆炸那可怕的场景更让他产生了PTSD。他现在……他的精神,就像是徘徊在一个可怕的回廊里,每个拐角都充斥着爆炸的余波,爆炸现场仍在燃烧着,烧焦的气味和虚弱的哀鸣……一刻不停。对肯尼而言,现实已经不重要了。医生是如此说的:如果你们真的还想帮助他——你们就该让他好好治疗。你们不能强迫一个PTSD如此严重的男孩开口作证。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
      而肯尼的母亲说,“他没有做你们说的那些事。”
      肯尼布克尔的母亲,好像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迅速地憔悴了下去。这位黑人女性捂住脸颊,在手掌下,是一双燃烧着泪光与怒火的眼睛。哪怕在监控视频里,那火光也依然烧得人心惊肉跳。她嘶哑的声音说,“见鬼,见鬼。我在和你们说话——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我养大了他!肯尼……我们的孩子……他绝不可能做这种事!你们不明白吗?他——他爱这一切,他爱他们。这是他的团队,他的朋友们啊……”
      “你们根本不明白。我的……我的孩子……”她说,抽泣起来,“你们什么都不明白……”
      然后视频变成单调的抽泣声。然后母亲的脸颊埋到了手掌间,只有颤抖和恐惧,依然在从她的身体里溢出来。凝视屏幕太久,别的东西就都变得模糊,只有泪光的闪烁还是清晰的。你看着——看着这些,哪怕是已经迟钝了的心脏,也莫名其妙地抽痛起来。
      你难以控制地蜷缩起手指。
      “我不能理解。”你小声说,“……这是为什么。”
      那一刻内,蝙蝠洞里就剩下从视频里传来的抽泣声。其实,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或许你就只是难以遏制自己低落的心情。在过去那么多次调查中,调查死亡、尸体、残忍的故事,都没有这一刻更让人心碎。在这件案子上,有那么多疑点,你知道的。肯尼没有动机,至少现在你们还没找到,一切都太混乱了。可是没有动机,却有证据——这才是最重要的。哥谭警局封锁了消息,一切仍在继续调查,如果结果是一个少年犯,你知道整个哥谭都会为之震动的。证据比动机更重要,无论何时都更重要……但你……但他的妈妈……你多么想相信她,你多希望这些事情都和肯尼无关。而他也不会是一个少年犯啊。
      而布鲁斯说,“你不需要理解这些。”
      他的披风,就垂在你的小腿边,漆黑而沉重。蝙蝠侠摘掉了面具,屏幕幽蓝的光在他脸上游移,照得那张脸面具一般冰凉。漫长的调查让布鲁斯韦恩已经很久没有在大众面前现身了,报纸上都说他在瑞士滑雪,但实际上他在这里——站在电脑前,甚至忘了修剪胡茬,看上去有点憔悴了。咖啡的气味在整个空间里弥漫开,而罗宾靠在椅子上,撑着脸颊,并未出声。那个夜晚……那个夜晚,你没有变成小鸟——在繁琐的调查工作中,变成小鸟对工作没什么帮助。你只要抬起头去,就能看到布鲁斯的眼睛。他没有看你,他的目光……只是一直一直落在屏幕上,冰凉的光在他的蓝眼睛里轻轻闪动。
      “不要试图理解他们。也不要怜悯他们。”蝙蝠侠的声音在说,“我们需要的只有真相。”
      是的。你又蜷缩了一下手指,无法克制。你想,是的。你知道的。
      可是,可是布鲁斯——
      这并不容易做到,对吧?
      在这样漫长的调查中,你只是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做侦探,其实是非常难的……不只是因为那些打斗、陷阱、危险和伤口,更是因为这些施加在心脏上的疼痛。人类的世界里,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死亡,这么多让旁观者都觉得痛苦的声音。你知道工作就是工作,可是这并不容易……如果按照那些被你们监听的警官们的标准来看,要做这份工作,就要能在解剖台边还能说出大人的笑话、离开停尸间还能吃下番茄三明治、面对家属们的眼泪也要快速地抽离……这样才不会被这份“该死的工作”压垮,对吧?你知道,你知道……可是,对你而言——用一颗小女孩的心去理解这些事情,就始终显得那么困难……
      但你尝试了。你试图这样做了。你试图不要去理解,不要去感受。可是最后,你反而只是变得困倦起来——这很正常,对吧?这样长期的、高强度的调查和工作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呢?或许,就只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困倦吧。
      现在,你也得开始修罗宾们的那门必修课了——在断断续续的时间里补足自己的睡眠。调查一旦开始,蝙蝠洞就好像成了第二个GCPD分部,在调查急冻人和参与夜巡之余,你们还得继续听那些证词和视频。第二天早上起来,你都快把脑袋砸在三明治上了——幸好阿尔弗雷德面不改色地扶住了你的额头,你才幸免于难。而杰森却……却很可恶的精神奕奕。好吧。调查有了进展,他大概是真的不困。而你却在学校里也越来越多地昏昏欲睡起来。在课堂上,你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被乔瑟芬小姐叫醒的时候,你能听到同学们的笑声——好、好吧。这很糟糕。但最糟糕的,是乔瑟芬小姐的那种目光……啊。天呐。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忆那种又羞愧又困倦的感觉……!
      但是,好吧。什么才是最糟糕的呢——什么才是雪上加霜?不是笑声、不是同学们叫你“昏昏欲睡小姐”、也不是老师们或关切或失望的目光——最糟糕的是戏剧社,是戏剧社的排练!
      你说过那段时间戏剧社的排练很忙,对吧?而忙碌当然是有原因的,你们从春季学期就开始排练麦克白,中间只参与了学校的新年演出,但演出完之后仍然没有更换剧目——直到秋季学期,你们仍然在继续排练这个故事。这是因为《麦克白》就是你们选择的的参赛剧目。一月份,圣诞节后不久,你们就要用这出剧目来参加哥谭青少年戏剧展演(GTEA)的初赛。而这场比赛相当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不只是对你,不只是对莉娜。你是说这场比赛对你们整个戏剧社都很重要。因为GTEA会是升学申请里很有用的奖项。对,升学。你说的就是升学,尽管你才八年级。但在戏剧社里,大家的年龄是参差不齐的,在你还没意识到这些事的时候,莉娜和谢莉已经早早就开始准备申请书了。你不知道其他学校的进度是否和你们一样,但在哥谭学院,事情总是越早准备越好。因此,哪怕你还从没有想过上什么样的大学、写什么样的申请书……这些事情,但你也感受到了那种弥漫在学校里、越来越浓烈的紧张氛围。
      当然,这些事情应该由你们的管家去做。这些事情应该由老师来教你们。该拿到什么样的推荐信,也该由你们的父母去考虑。但如果你们一个奖项都没有,对自己的要求也未免太低——至少、至少在莉娜看来,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而莉娜的态度,就决定了整个戏剧社的氛围。这是因为整个戏剧社都是围绕着莉娜搭建起来的。是莉娜重塑了哥谭中学的戏剧社。在莉娜入学并且担任戏剧社社长前,哥谭中学的戏剧社只是个普通的、纯粹的兴趣类社团,但莉娜改变了这一切。她顺遂自己的心愿改造了整个戏剧社,用自己的信托基金进行匿名捐赠、购买物资和道具、雇佣其他工作人员(虽然名义上他们是和学校签的合同啦)……所以,很长时间,校报都一直把你们的戏剧社称作“达文波特的后花园”……而仔细一想,这个叫法也没什么问题。莉娜的态度,会自上而下影响所有人。而显而易见,莉娜对这次比赛的态度是——只能得奖。她不接受除此以外的结果。当然,她姓达文波特……可是你觉得,如果她因为自己的姓氏而得奖,那莉娜一定会勃然大怒、她会将此视做更大的羞辱。因此,因此……显而易见,在莉娜那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下,整个戏剧社也就都开始紧张了。
      甚至是谢莉。甚至是她——尽管谢莉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紧张的。但谢莉的紧张其实和其他人的紧张的稍微有点不一样……她是在为事情的发展紧张。你大概知道谢莉的安排,因为她告诉过你:如果,如果这次你们的《麦克白》能在GTEA得到综合类大奖,那么谢莉接下来的压力大概也会减少一点。但如果不能得奖(尽管这可能很小),谢莉就还得单独参加三月份的艺术和写作比赛(GAWA)。那样的话,时间就会很紧张……但就算这样,对于谢莉而言,她也根本不可能接受交一份糟糕的原创剧本给GAWA——而如果她要交一份“完美”的剧本上去,对她而言,估计就没有多少睡眠时间了……
      谢莉对自己非常严格。你知道,毕竟在戏剧社里,你们几乎总是形影不离。比起只是单纯地改编莎士比亚,谢莉当然更喜欢写自己的原创剧本。你曾经不小心瞥到过谢莉电脑屏幕上的几行字,而谢莉当时反应很大——她猛地合上了电脑屏幕,吓了你一跳呢。她几乎是涨红了脸,张牙舞爪地让你不许偷看。不能偷看她没写完的故事——就是不能!不能!
      她可把你吓了一大跳。而且、而且你那甚至都不是偷看呢。你只是不小心瞥到了……而且就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只是看一眼也不行吗?
      对的,不行。
      就算你就是她未来剧本的女主演也不行。就算你是她亲爱的朋友也不行。因为谢莉已经抓狂起来了。她对自己的剧本,总是有点这样。有时候,你觉得谢莉和莉娜能成为朋友,完全就是因为她们两个都有点强迫症,区别只在于莉娜对任何事情都有强烈的控制欲,而谢莉在别的事情上都很好说话……除了那些她真正在意的事。而对于自己写的作品——很不幸——谢莉简直严苛到了Lena Second的程度。每次,她皱着眉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一点平时对着剧本勾勾画画的轻松样子。她写的剧本,只透露给你一点点讯息,对的,就是你不小心看到的那几行字……好吧,你已经比其他人强太多了。至少你知道谢莉在写的这个故事名字是《美狄亚》。
      你参加过很多次戏剧社的课外文学课,你了解过希腊神话,也读到过美狄亚的——那个有点血淋淋的故事。在故事的开始,美狄亚公主被一只金箭射中心脏,因此爱上了伊阿宋。为了帮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并逃走,她杀死了自己的弟弟,把他分成很多块扔在不同的地方,这样追兵就会忙于寻找王子的尸体而来不及追赶她们。她帮助伊阿宋是因为她在金箭的作用下爱这个男人,但伊阿宋却回报她以背叛。于是公主的愤怒熊熊燃烧。为了报复,她杀死了自己和伊阿宋的孩子,就如同当年为了虚假的爱情,她所做的那样……而这就是美狄亚的故事。这个故事在第一次听的时候会让人浑身一颤,对吧?野蛮又残酷,非常残忍的……属于公主和魔法的故事。
      情节如此直白、残忍,难免让人有点不安。有些地方甚至会让人联想到哥谭发生的犯罪事件……但你知道谢莉喜欢这个故事并不是因为别的。她写美狄亚的故事是因为她被美狄亚迷住了,她就是——就是喜欢美狄亚呀。当时文学讲座上她亮闪闪的眼睛可以说明一切。而你觉得,美狄亚的故事确实有一种魔力,听过的人都很难忘记……对吧?而谢莉喜欢这个故事,她想写下去、想完美地写出自己脑中想象的情景,所以,也就难免给自己太多压力……好几次,谢莉都写着写着就烦躁起来、突然站起来来回踱步、咬着手指。她栗子色的长发都快被自己抓成一团乱了。天呐,谢莉……你可怜的谢莉呀。
      谢莉都如此态度,而那段时间戏剧社的其他人呢?大家都只会比谢莉更加紧张,一整个十一月,戏剧社都被笼罩在压抑的氛围中。你们的排练效果不尽人意,莉娜脸上本来就少有笑容,而大雪还在哥谭肆虐、没有一天晴日。本来就厌恶冬天的莉娜,她的心情可想而知的糟糕。很多时候,你的同学们私底下会开玩笑般地用天气预报指代导演的心情,比如“今天怎么样?”“不太妙,阴云密布啊”……这类的对话。但随着莉娜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糟糕、她的话语一天比一天简短急促,就连这些笑话都渐渐不见了。虽然每个人都在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是想达到莉娜日渐严苛的标准……并不那么容易。当你说“并不容易”的时候,你其实是在说……好、好吧。实话是你也被莉娜凶过好几次。
      你并不想的。真的。没人真的想被莉娜骂的,好吗?但你……你也必须诚实地说,这很大一部分是你自己的问题。有那么段时间,你在牙痛,但你的魔法后遗症只花了一两周就平息下去了。干扰了你的状态的,并不是痛苦,而是另一种——是你的混乱,而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并不是你想为自己辩解,只是……你毕竟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上啊。
      那段时间,窗外风雪呼啸,在你们上学的路上,只要把脸贴在车窗上,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里雪花一片片落下来。大雪沉默无声,而哥谭更衣室爆炸案造成的混乱还在继续,不止影响你们的夜晚,也继续影响你们的白天。学校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安设了几个监控摄像头,招聘了新的信息管理教师,窃窃私语嗡鸣不止,入校的安保都变得严格了。而夜晚,你在大雪中飞来飞去,帮助阻止那些发生在黑暗中的抢劫案,看着蝙蝠侠把快要冻死的人送到救助站,追踪着急冻人可能的痕迹和线索。而没有侦破的案件仍然悬在那里,像是埋在雪地中的炸弹,你们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次爆炸,带给你们血淋淋的结局。
      总有那么些时刻,你会控制不住地想起哥谭雄鹰队。哪怕在家里,抱着花瓶的时候,你都会想起他们。你想起那个藏在黑暗中的、面容模糊的凶手,想起成为了嫌疑人的肯尼和还没有醒来的马克·拉宾。你想起错综复杂、难以辨明的案情,想起死者和父母们的眼泪……而玫瑰花在花瓶里静悄悄又掉了一片花瓣。啊,花……!你的生活,就是这么混乱,充斥着凶杀案、魔法、玫瑰花、风雪和夜晚的黑暗,到底还有多少空间留给麦克白夫人和她的故事、她的人生呢?太少,太少了。
      如果只是寻常的演出,或许莉娜还可以忍受,但这次的比赛不只关于你呀。戏剧社是一个团队,如果说,莉娜作为社长和导演,她的焦躁和压力会影响到所有人,那么作为女主演,你同样也在用你的疲惫和不合格的状态影响排练的进度。而莉娜那时候正好非常暴躁。是呀,她那么讨厌冬天。讨厌雪花、也讨厌冷风。而这些暴躁情绪积攒在一起,最终让她对你发了一场大火,她真的把你吓到了。
      “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
      莉娜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头的。过去,她当然也斥责过你,但很少以这样严厉的态度。当时,整个戏剧社静得雪落到地上都清晰可闻,因为莉娜的声音压过了一切。钻石发箍在她头上闪闪发光,可是那光芒尖锐得像是利剑。她的脸庞笼罩着寒霜,那双眼睛看着你,冰凉的紫眼睛里全是烦躁。你第一次看到莉娜真的发火,她的怒气完全压过了理智,声音尖锐而刺耳,“你以为这很好玩吗,韦恩?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你不想继续,那么一开始你就不该在这里!”
      ……好吧。
      好吧。你必须承认,有那一瞬间,你确实觉得非常、非常难受。
      可你又能说什么呢?那一刻,你居然难以找出任何话语为自己辩解。那一刻,你能感受到在你身后,谢莉的目光在你和莉娜身上来回打转,那种注视几乎可以说是惊恐。你也能感觉到很多人的目光落在你身上,在那段时间,莉娜对你和对别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严厉,因此那些目光中大部分还是尴尬、不安的。戏剧社里混乱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只因为莉娜的冰冷压过了一切。谁还能不明白呢?谁会想去惹莉娜呢?你们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只能低头认错。否则,情况只会更糟糕。
      而你努力眨了眨眼睛。
      “对不起。”你小声说。
      你是这么说的。其实,你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才让莉娜像是被你刺了一下——她沉默了。火山般汹涌的愤怒短暂地消失了,那一刻,熟悉的光彩又回到那双浅紫的眼睛里。有某种奇怪的感情,从她脸颊上一闪而逝。莉娜看着你,却抿紧了唇。最终她只是侧开头去,烦躁地扶住了额头。她深深地、深深地呼吸。
      但她终究没有再说下去。
      更多伤人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莉娜放过了你,暂时的。但也别以为这代表她就不生气了。莉娜只是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剧本扔开,转身进了导演办公室。在气消之前,她把尴尬的沉默和暗流涌动的空气留给你们所有人。莉娜一旦离开,所有的窃窃私语和目光都开始向你飞来——那些目光里,有同情、尴尬、或许也有幸灾乐祸。这就是成为女主演的代价。你知道,你最好表现得若无其事、最好表现得再坚强点,但你……天呐。有那一瞬间,你只想把脸埋在剧本里,你不想听任何人安慰你……也不想看任何人嘲笑你……
      于是谢莉伸出手来。于是她把你扯到了化妆间的角落里,就是你们三个总是在的那一小片真空区域——摆着一条沙发和“编剧之椅”的地方。“得了吧。别这样,傻瓜。我都说了别这么做了……”谢莉低声说,“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的伟大的导演陛下一直就这样?”
      “她不好受就没人能好受。”谢莉说,“不是针对你。你知道的,对吧?她每次到冬天就这样。别想了,快点把她的话忘掉。别想着用剧本把自己闷死了行吗?”
      你呜咽了一声。话语和话语,是没有办法相互抵消的。就算谢莉安慰你……可是莉娜的声音仍然挥之不去,难以消散。最糟糕的是什么呢?是当你想起莉娜的话语的时候,你会意识到,她说的都是对的。你最近的状态就是不对呀。当然,背诵台词、完成演出,这些事情你仍然能做到。可是进入角色、找到状态,则需要很多的时间和足够多的专注。你做到了吗?你没有呢……你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你拖慢了所有人进度,现在还要让别人来安慰你、平复你的情绪,这也太糟糕了……
      羞愧和难堪的情绪涌了上来,有那么一瞬间,你真想把脑袋砸在桌子上,能把那些疲惫和烦恼全部砸走就好了。能不思考别的事情,全心全意只钻研剧本就好了。为什么这个宇宙总是一股脑扔给你这么多重要的事情呢?你没法……没法停下思考,没法停下任何一件事。所以才烦恼啊。好烦……好烦。就是好烦啊!
      但是,归根结底,你又能怪谁呢?这都是你自己的问题,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解决。就算你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平衡这一切……但至少——至少你也该和莉娜聊一聊。你应该去做这件事的。女主演和导演闹矛盾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会影响整个戏剧社的氛围的……对吧?可是,好吧……可是在刚刚发生过这样事情的情况下,要去和莉娜谈话,就多少显得……显得很困难。而且,而且……你从来没有见到莉娜这么生气过……
      谢莉说,莉娜每到冬天就这样……大概是为了安慰你,因为过去那么多冬天,你也没见过莉娜如此烦躁而尖锐。她生气到……生气到都甚至把自己关进了导演办公室,而不是和你们坐在一起了。那段时间,莉娜的心情都很糟糕,她使用导演办公室的频率也就越来越高……关着门,谁也不能随意打扰她,任何人进去之前都要敲门。可是这……这就是很怪。门,就像是莉娜糟糕心情的具体表现——把你隔离在外,莉娜甚至都没有和你们谈过……她最近为什么情绪总是如此糟糕呢……?
      这些问题,现在思考也有些晚了。但当你站在莉娜的办公室门外的时候,就总是控制不住要胡思乱想。好吧。那天,排练结束、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你才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莉娜办公室的门。敲门前,你有确保自己得到了足够多的勇气,可是当你试探性地扭开门,看到莉娜坐在桌子后,而她抬起那双冰凉、尖锐的紫色眼瞳看着你的时候——你的勇气凝滞了。莫名其妙地停滞了。而莉娜看着你……她没有笑,也没有任何表示亲近的姿态。她只是坐在那里,漠然、冰凉的、浅紫色的眼睛,倒映着你的面容。
      “你想把我门口的地板踩塌吗。”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很像是有点不耐烦,“韦恩?”
      而那语气就让你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那一刻,你抓着门把手,站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你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在你的面前,是一整个导演办公室——办公桌、堆满了的书架、凌乱的几个纸箱,一整面墙的落地窗。莉娜没有拉上窗帘,因此雪光在她身后凌厉地闪动,点亮了莉娜发间的钻石发箍。桌面似乎有一点凌乱,在堆满了的剧本和文件夹上扔着一张银白色的、对折起来的贺卡,雪光在纸张上闪动,让你不自觉瞥了一眼。但莉娜的发箍更加闪耀,很快占据了你的视线——莉娜似乎很喜欢那个发箍,她之前从来不会连续几天戴同一个发箍的。那明亮的钻石闪烁着剑一般冰凉的光,甚至让你晃了晃神。于是,你不得不张了张嘴,才勉强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出来吃披萨……”
      你的语气很虚弱。你努力眨了眨眼睛。可是莉娜看着你,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也并没有任何软化的迹象。莉娜说,“我需要吗?”
      ……好吧!
      是问句,但谁都听得出莉娜语气中那冰凉的嘲讽。显然,这不是和她谈话的好时间。那冰凉的声音,就像是石头……砸在你的心上,让你觉得闷闷的很难受。你有努力克制自己了!真的——你没有把你的难过表现出来。毕竟,你真的知道这是你的问题。所以你得忍受一下……忍受一下莉娜的态度,对吧。你说,“好吧!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了嘛……”
      有那么一瞬间,你又觉得难受,又感受到一点解脱——莉娜那段时间的脾气总是让人提心吊胆。所以,就难免让人觉得……能快点逃脱这种谈话氛围也是好的。你确实……难以遏制地这么想着。你想赶紧关上门,跑回谢莉身边,最好别告诉谢莉你干了什么,不然她也一定会对你翻白眼的……好、好吧。最好是等到莉娜的气消了,再来和她道歉……你只是胡乱想着这些事,想要把门关上。但是,突然间,在莉娜的面容彻底被门遮挡住之前,她的声音却像是剑一样刺了出来——硬生生止住了你关门的动作。你听到她说,“韦恩。”
      非常突然的呼唤。而就像是她自己都没预料到一样、就像是莉娜自己都感到惊讶一样,她又突然顿住了。莉娜停顿了一下,非常诡异、突然寂静的停顿。而你下意识停住了,“莉娜?”
      门还没合拢,就又被彻底打开。你看到你朋友的眼睛。
      浅紫色的、总是像是洞悉了一切的眼睛,正在看着你。那一刻窗外的雪花正纷纷扬扬坠落。狂风席卷着雪花、胡乱地敲击着玻璃,云杉树的影子摇晃着,但声音全都被关在窗外,你能听清的只有莉娜和你自己的心跳声。莉娜喊住了你,可是第一时间,她却只是看着你……她没有说话。莉娜的手,原本搭在椅子上,可是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攥紧了。这并不是多么放松、愉快的肢体动作。就在那一刻,就连你也突然意识到了——莉娜的肢体语言,预示着接下来她要说的话、绝不是多么轻松愉快的闲谈。
      “Y/N Wayne.”伊莲娜·达文波特说。她看着你,简直是有点执拗的、奇异的目光。她说,“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
      这句话实在是太突然了。以至于听清的第一秒,你都没有反应过来,莉娜到底说了什么。
      你呆了一下。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大脑——而是心脏。就在那一刻,你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某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可怕预感突然在骨头里炸开,顺着脊背一路往上,让你几乎克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某种记忆就突然涌了上来——你就突然意识到了,啊,对。是的。是有那么一件事,那么一个巨大的秘密。你从没有告诉过莉娜,也没有告诉过谢莉……那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在白天的世界里,这个秘密根本不存在的……没有人可以看到它。可是面对莉娜冰凉的眼睛,你的心脏却难以遏制地、激烈跳动起来。
      “你在说什么呀。”你几乎是脱口而出,“莉娜?”
      莉娜看着你。
      而那种奇怪的,不祥的预感,在你心中没有消失。你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混乱了起来,但你只能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睁大眼睛看着莉娜。到底、到底是怎么了呢?你在干什么呢……?莉娜又是在干什么呢?雪光汹涌,自窗外涌入,大片大片吞没了莉娜的面容。在她头顶上,那熟悉的钻石发箍折射的光芒太耀眼了,你几乎看不清莉娜的眼睛,那浅浅的紫色消失了。有那么一刻,你几乎控制不住想要移开眼睛,你想逃离莉娜的注视和呼吸……可你没有。你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在不知道多久的茫然对视后,莉娜的脸颊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冷笑了一声。那笑声也依旧冷而轻。
      错误答案。你的大脑瞬间炸开警报。
      “出去。”那天的最后,莉娜只是侧过头去。雪光中,你仍能清晰地看清那一刻,她脸上几乎扭曲的……强烈的失望、烦躁和嘲讽。莉娜抿紧了唇,她几乎像是在咬牙切齿。你听到她的声音,“——别来烦我了。”
      如此清晰明了的拒绝和失望。冰冷的语气和拒绝的姿态。几乎像是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捏了你的心脏一下,某种急促而尖锐的痛苦立刻蔓延开。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心中,只剩下一种茫然的困惑、隐约的不安。你很想张开嘴,再喊一声莉娜的名字,但她已经显而易见地暴躁起来了。你那天下午可不是为了让她更生气对吧?于是,你只能咬咬下唇,说了句“好吧……”关门前最后一眼,莉娜的钻石发箍仍在闪耀,那光芒太过刺眼,吞没了她的眼睛。那一刻,莉娜看起来太过陌生,几乎不像她了。心脏还在你胸膛里急促跳动,而你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莉娜的异常,早就开始了……可你却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模模糊糊,有某种想法闪过你的大脑,但那想法太过可怕,你不得不捏紧满是汗的手心,努力眨了眼睛。你生活的这个宇宙,有时候表现得很爱你,有时候又带给你一大堆无法解释的谜题。你想不清太多事情了。你不明白黑暗中那些人轻易伤害彼此的理由,你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崇拜黑暗里那些杀人凶手,你不能弄清楚到底哥谭雄鹰队的那些人到底是为什么死掉,凶手又为什么可以如此残忍……那天下午,你甚至都会弄不懂莉娜到底在说什么了。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莉娜,要突然说出奇怪的话语?那么尖锐的,让你难受的姿态。那样冰凉的,你不能靠近的温度。那么明显的失望,就像是你做了什么很糟糕的事情一样了。这些东西笼罩着你朋友的面容,当你茫然而困惑地离开时,你都……你都想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了。
      而你直到很久之后才弄明白真相。
      你八年级下雪的圣诞节前夕——戏剧社的分崩离析,是由此刻开始的。
      4_
      有时候,你真搞不明白自己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明白——不明白很多事情,这也就算了。当你回到化妆间的时候,心脏仍沉重地跳动着,闷闷的、难以呼吸,甚至让人不得不按住胸膛……你真害怕你的心会从喉咙里跳出来啊。你的样子,甚至把谢莉吓了一跳。当你沉闷不语、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来的时候,她似乎难以控制地翻了白眼,露出“又来了”的表情。谢莉顿了顿,只能认命地把电脑推开,她靠过来,撞了撞你的肩膀。
      “咳……”谢莉说。
      “……你知道的,”谢莉硬着头皮开口。她甚至自己都卡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她干巴巴地继续说了下去,“你知道的,她最近……压力很大。这并不是她的本意,真的。”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你甚至都完全、完全没有意识到谢莉在和你说话。
      体温、呼吸,她衣服上柔顺剂的味道,你甚至慢了好几拍才感觉到。在那之前,你就只是无法控制你的大脑,因为某种奇怪的、不祥的预感,它正在无法控制地思考着某些事情,有一种可怕的念头突然无法克制地涌了上来,在你的脑袋里,几乎像是一种大喊大叫。但随之而来的,立刻就是另一种尖叫:不。才不呢。莉娜才不知道那些事情……!
      她知道吗?她会知道吗?那一刻,你甚至情不自禁揪住了围巾上的毛线,把它们缠绕在你的手指上,直到手指充血……这样好像才能让你冷静一点。对呀,对呀,思考啊!不能停下来!想想看,仔细想想,莉娜——莉娜只是太生气了,对吧?所以她说出那种冰凉而可怕的话语,只是为了警告你,而不是她真的感觉到了什么,对吧?毕竟,你的秘密,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呢?这才不可能……就是,就是不可能!
      因为,莉娜从来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呀。那些□□、犯罪、混乱和死亡,和她的生活一直都毫无关系。在莉娜看来,蝙蝠侠只是哥谭一个奇装异服的精神病怪胎、小丑是个应该被送上电椅的连环杀人凶手,而□□远离你们的生活,似乎是什么老电影的情节。哥谭的一切混乱,都发生在黑暗的世界里,而你们的世界——白天的这个世界,是与黑暗隔离的。是的,是的!莉娜确实有某种可怕、敏锐的直觉,但是——但是想想看!想想看,莉娜还觉得罗宾是你的某一任前男友呢……所以,她也是会弄错的呀。她敏锐的直觉,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准确……所以,所以……莉娜不知道——她一定不知道。她就是……不知道。
      对吧?
      你必须这么想。理性告诉你你必须这么想下去。否则,你估计早就恐慌到团团转了——毕竟,这样的秘密,怎么能被人发现?这是、这是绝对不行的!而最终,你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冷静了下来。是你的理性思考?是过去发生的一切的强大惯性?还是当你坐在那里的时候,靠在你身边、笨拙地揽住你肩膀的谢莉,她的目光……?但总之,你莫名其妙地、一点点冷静了下去。你的心脏平静了下来。然后,直到这时,你才有点头晕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啊……时间。挂在墙上的挂钟,显示着时间。而你好像,好像要迟到了!
      于是大脑立刻清醒,心脏却又警告似地快速跳动起来,像是一种激烈的催促。你知道的,你真的知道——这可是你的义务劳动,是不能迟到的!但有时候你的生活有时候确实太忙碌了点对吧……?现在,当你急匆匆跳起来的时候,你的脑袋就再也想不了别的事情了,你甚至没有时间感到混乱了——因为你真的快迟到了。而谢莉脸色一变,连忙躲开你那乱甩的围巾。她恼怒地说,“嘿!”
      “对、对不起嘛!”你只能说。你把缠绕在手指上的围巾线头解开,急急忙忙在沙发上找到你的手套和帽子、然后戴上。你只能急匆匆地张开双臂,抱了正在瞪着你的谢莉一下,你说,“我、我知道啦,谢莉。总之谢谢你你最好了——但是我真的要迟到了我要先去参加义务劳动了——!”
      背着书包跑出去之前,谢莉肯定是愤怒地对着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然是觉得安慰你这家伙完全是浪费时间。好、好吧。下次你就算抱着她哭,她估计都懒得再安慰你了……但是你也不想啊。这可是义务劳动……是惩罚,又不是奖励。你还能怎么办呢?谁让你在上个学期一场混乱的争吵中,点燃了保罗艾伦的手呢……
      记忆中是火,是保罗讨人厌的脸。但当你努力围好围巾,跑出戏剧社的大门时,世界却以冰凉的风和雪花和你打招呼。一阵冷风吹来,立刻让你清醒了不少。雪花落下,覆盖了哥谭中学原本的色彩,只剩下很深的一点颜色从轻纱似的雪下渗出来,在模糊的视野里一闪而过。树枝和草地都被压在雪下,踩断树枝时,一声脆响,而划分好的所有路径都模糊了。云杉树枝垂下,雪就在你的头顶摇摇欲坠,吓得你连忙跑快了点。当你匆匆小跑过草坪的时候,你甚至还遇到了你的女同学们,不过她们和你方向相反,你得去参加义务劳动——而她们要回家了。女孩们伸手来和你打招呼,她们笑嘻嘻地说,“Y/N——哦,小宝贝。圣诞节快乐!”
      你满脑子都是你那快迟到的义务劳动,只是匆忙地和她们挥了挥手,所以跑远了才突然意识到她们在说什么——好哇,坏蛋们,现在才十一月。她们是在嘲笑你穿得像圣诞树呢!你、你就知道,但这是为了保暖,保暖而已!你的同学们,在狂暴的大雪天开着敞篷跑车来上学、居然还不会感冒。又或者是穿着短裙和丝袜,还丝毫不觉得冷……你早就觉得了:他们这样穿得这么单薄,反而不会感冒;而你只要少穿一件衣服,就莫名其妙会感冒——这一点都不公平!
      于是你控制不住地停在那里,气恼地转过头去,对她们的背影大喊,“我才不像圣诞树——!”而风送来了你的女同学们大笑的声音,她们没有转身,只是远远地朝你挥手。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她们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但你站在那里,冷风、大雪,一整个银白的世界,还有其他人的声音……这一切,反而把你心中从戏剧社带出来的那些隐隐的忧虑和恐慌,都悄悄地消解了一些。好吧,好吧……
      虽然你很努力地赶路了,但当你气喘吁吁、终于远远地看到那个路口的时候,你就意识到:啊,你好像真的已经迟到了!因为,你已经看到了一个你非常熟悉的身影。菲尔·赫罗尔德站在那个路口,穿着鼓鼓囊囊的灰色外套,跺着脚、捂着通红的耳朵,整个人瑟瑟发抖。铲雪的工具就放在一边,都已经被雪轻柔地覆盖了一层。你不知道他等了你多久——但,肯定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你连忙抬起手,一边跑一边朝他招手。你想快点跑过去,因此最后,几乎是几步并作一步、猛地在他身前刹了车,还差点摔倒。停下来的时候,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你不得不扯开围巾、扶着膝盖,拼命喘息,你说,“对、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对不起……”
      菲尔就站在那里,像是被你的突然停在他身前吓了一跳似的,手足无措地站着。你扶着膝盖,呼吸混乱得像噪音,而他好像下意识想要伸出手来,帮你拍拍背……但一伸出手来,他又混乱地停住了,像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把手落下来。而你也很快就努力抬起了跑得红了的一张脸。于是,菲尔连忙收回了手,他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他的脸颊和鼻尖都被冻红了,乱乱的红头发上落了雪花。但菲尔仍然结结巴巴地说,“不、没有……你没有迟到……是我记错时间了……”
      记错了时间的菲尔就站在那里,冷得还在控制不住地瑟缩。可是,如果记错了时间,为什么不回到教室里去等你呢?你们的义务劳动的这个路口,就离你们的教室不远啊。可是,只要你一抬起眼睛,看着菲尔,他就又开始手足无措、眼神闪烁了。他的眼睛乱转着,像是不知道要看什么,肢体动作也僵硬了起来,难以掩饰的慌乱。于是,你也只能连忙扯了扯围巾,对他努力微笑了一下,你说,“啊!那、那我们开始吧!”
      而他慢了一拍,也终于慌慌张张退了一步,学着你的动作、捡起了地上的铲子。一旦后退、和你拉开了距离,他才终于像是得以喘息那样、悄悄松了一口气,低下了头。非常、非常明显的表情变化。你甚至怀疑,如果不是怕动作太明显——菲尔一定会立刻慌慌张张地后退,离你越远越好,仿佛你是什么炸弹,一靠近就会把他整个人炸成无数碎片一样。非常明显,真的很明显啊!菲尔,他就是……非常、非常害怕你。
      心中泛起一点难受的感觉。但你想:好吧!
      你,你真的已经习惯啦。和菲尔说话,就总是如此,对吧。虽然,心中难免泛起一点点难以咽下的、难受的感觉。被自己的同学如此害怕,总是让你觉得自己是什么坏蛋。但……或许在菲尔看来,你确实就是坏人,对吧?
      你还能说什么呢?从前,在你和菲尔还没什么交集的时候,在班级里,他就总是缩在角落里、低着头不说话,但至少那时候,他还能勉强正常地看着你的脸,叫出你的名字呢。但,自从你那次“见义勇为”之后,情况就变了,对吧?在混乱中,你点燃了保罗的手……这造成了很多后果。比如,菲尔和你都只能接受罗斯女士的处罚,这大概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把他吓得够呛。从此以后,菲尔就再也不能正常地抬起眼睛看你、喊出你的名字了。他总是如此畏惧、瑟缩,不敢看你……难道你真的有这么可怕吗?在他心目中,你难道和保罗艾伦一样坏吗?
      好吧。好吧……或许还真是这样,在菲尔看来,你、你和保罗说不定真的没什么区别。你很不想承认这件事,因为这让你很沮丧……!但是,但是你确实没怎么帮到菲尔,对吧?现在,在学校里,基本所有人都默认了菲尔就是你的跟班了。而被当成是自己同班同学的跟班,对菲尔而言,又算什么帮助呢?而且,现在抓着铲子、在雪中努力完成义务劳动的,还是你和菲尔。而最该被惩罚的家伙,之前却耀武扬威地挥舞着被包扎好的手,宣称自己受伤了,没法完成义务劳动。才不是!你的火焰……才没那么糟糕,而且,保罗的手明明只受了皮外伤,甚至没有影响他的球队活动。但从秋季学期到春季学期,他一次义务劳动都没有参与过——他才没有得到什么教训呢。显然,他也从没有放弃过要找你的麻烦。
      上个学期,你的那些突如其来的火焰,大概确实把保罗吓了一跳。但是,一旦缓过神来,他就就剩下怒火中烧了。罗斯女士说,你们都应该学会友爱同学——可是在保罗看来,这不是警告和教训,而是挑衅。但上个学期,或许是迫于罗斯女士的压力,保罗确实没对你做什么——只是每次在餐厅遇见,他都会恶狠狠地瞪着你,偶尔还说出些什么“你的好日子要结束了”之类的威胁……哦,好吧,你还真想害怕一下呢,可惜做不到。但这个学期,一整个十月、十一月……整个哥谭都混乱无比,混乱甚至波及了学校。更衣室爆炸案的大概让每所学校都隐约意识到了可能的危险,因此,哥谭中学当然也装了更多的监控摄像头、安置了更多的安保力量、甚至新找了信息管理老师……而这就让保罗找到了机会。
      当你说“机会”的时候,你指的是——你也不知道保罗是怎么做到的,或许这得问问他那当校董的叔叔——但总之,保罗加入了学生会,而想也不用想,这完全不意味着他会“友爱同学”。就在前几周的某个下午,你们正在排练,而袖子上别着袖章的保罗就突然出现了。他看上去趾高气昂,理直气壮,身边还跟着你们新来的、身材矮小、瑟瑟发抖的信息管理老师。保罗挥舞着几张纸,得意地宣告了一件事:你们的戏剧社接下来要处在他的监督下。
      嗯,好吧。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更衣室爆炸案发生在学校里,是一个人员聚集的密闭空间。目前,警方仍然没有宣布调查结果,哥谭舆论哗然而惊恐,而学校出于安全考虑,认为应该尽量减少你们这样的大型活动聚集的场合。如果非要进行,也应该在老师和学生会管理人员的监督下进行——也就是说,保罗实际上要扮演某种派对安全员的身份。这些措施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你不知道,但你非常非常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保罗根本没安好心!
      那一刻,事情发生的时候,保罗绝对是得意洋洋地瞥了你一眼。他就是在挑衅……就是!你差点就想站起来,把剧本砸在他的脸上了。但谢莉眼睛都没抬,却一把按住了你的手。她瞥了你一眼,绿眼睛在镜片后非常平静,“……坐着。”
      谢莉的这一眼平静而冰凉,于是,你也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戏剧社里,处理任何事情,都该由莉娜决定。而莉娜那段时间刚好脾气很糟糕……冬天,都是因为冬天啊。冬天来临,女皇本就心情不佳,而保罗艾伦还趾高气昂、得意地挥舞着几张废纸,如果你们真的是在中世纪,莉娜只要挥挥手,早有人把保罗艾伦拖下去喂狮子了。可惜你们生活在一个文明世界里,因此,莉娜只是冷笑起来。
      那张纸——保罗攥着的那张,不知道盖了什么章、有谁在上面签字的字——被莉娜接过。保罗把这几张纸给莉娜看,大概是想宣告他的权力来自大人们的认可,他甚至露出了某种得意的表情。但莉娜根本看也懒得看,她只是抬起浅紫色的眼瞳,看着保罗。在保罗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你们首先听到了纸张被撕碎的声音——从莉娜的手中传来。那上面签着的、非常眼熟的某个名字被撕碎,只要莉娜一松开手,纸张的碎片就落下,像是蝴蝶一样在空气中打着转落地。你不得不说,莉娜其实维持了某种克制,那种隐约的暴躁被压抑在浅紫色的眼瞳里——至少莉娜没劈头盖脸把碎纸片砸在保罗脸上呢。而在保罗目瞪口呆、铁青的脸色前,莉娜扯了扯嘴角。
      那笑容让旁观的你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滚远点,艾伦。”莉娜说。而你能看到的只有她的背影,肢体动作紧绷而烦躁。莉娜的声音里满是戾气,她说,“你以为你是谁?”
      那天,你始终没有看到保罗的正脸……好吧。但据其他人和你描述,他当时的脸色青红交加,像是被炖烂了的胡萝卜。有那么一瞬间,你当然也觉得他活该——像保罗这么一个讨厌的家伙,你就是很难去同情他。但莫名其妙,那一刻,你却控制不住地为另一件事颤抖了一下——那就是莉娜那暴躁、压抑的声音。那段时间,莉娜的脾气就已经足够糟糕了。所以,你没法觉得轻松……毕竟他的到来,只是让你们在私底下多了点嘲笑他的娱乐罢了。可是戏剧社的气氛仍然压抑而平静,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莉娜那风雨欲来的、无法压抑的情绪。
      而莉娜有时候可比保罗可怕多了。你知道的。今天,你不也体验到了吗?莉娜,那冰雪暴般的脾气……所带来的那种强烈的、难以遏制的痛苦。
      好吧,好吧。进行义务劳动,本该是单纯的体力劳动,但或许是因为菲尔太过沉默,你也不能和他说话,于是你又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了。你甚至想起保罗的事……而这多少让人觉得有点讨厌。你连铲雪的动作都变得更用力了一点,无法克制的,想起这些事就是会让人烦躁。而菲尔大概又被你的力气吓了一跳,他似乎悄悄抬起眼睛、偷看了你好几次,以至于忘了看路,差点被台阶绊倒。这也把你吓了一跳,总算回神了。你、你当然能感觉到菲尔的视线,但是……嗯,好吧。你知道,如果你也抬起眼睛,试图和他进行一下眼神接触、或是对他友好地笑一下,菲尔就会像只被戳了一下的蜗牛,立刻缩回到他那件厚厚的灰色外套里。他害怕你,你知道的。这件事……你真的知道啦……
      唉。唉。为什么你的生活,就总是有这样细碎的、砂砾一样的烦恼呢……?
      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真是奇怪。但总之,那个下午,你总算勉强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完成了你的义务劳动。然后,你就可以和攥着铲子、总是悄悄抬起眼睛来看你,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菲尔告别了。是啦,他看起来欲言又止,好像忍着什么话想说出来,但你等了很久,他都只是攥着铲子、垂着头,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好吧、好吧,那么,至少你可以早点和他告别,别再继续吓他了。
      轻柔的雪花还在落下,落到这个白色的世界中。当你和菲尔告别,转身跑向教室的时候,落下的雪花在看着你,雪就像是眼睛。有一双眼睛,也真的在高处、在玻璃后看着你,似乎只是随便一瞥——然后他就很久都没有移开视线。那双眼睛,总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无意识地追逐着你的身影。但雪并没有因为他的目光而融化,那些雪仍然落下来、落下来,笼罩在你身上。
      但你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你内心那些烦恼已经膨胀起来,占据了你的全部思维。哪怕回到了家,烦恼也不会消失——在学校里有学校里的烦恼,而家里也有家里的烦恼啊。夜晚时分,窗外的雪仍旧没有停歇,在书房里,只要掀开窗帘的一角,就能看到雪花反射着微弱的光,从城市上空落下。而你们——你和杰森——你们都得坐在桌子前,完成自己的作业。
      那个夜晚,你们并没有参与夜巡,因为:其一,布鲁斯判断,某些审讯场面你们不需要在场;其二,布鲁斯认为……过去一个月高强度的调查,已经让你们相当疲惫了。你们至少该得到一天的休息时间。是啦,是啦……虽然布鲁斯是这么说的,但你们哪里会真的有时间休息呢?今天,你们是不需要参与夜巡了,但你们还是有作业要做啊!
      这次是布鲁斯帮不上忙的那种作业了,你们文学课的小组作业。在学期的开头,乔瑟芬小姐会通过摇骰子和她个人的一些偏好,把你们整个班级分成很多个三到四人的小组。乔瑟芬小姐会给出主题,而你们需要以小组的形式,在一个学期的时间里阅读书籍、互相沟通、撰写论文——以及最重要的,在学期结束前在班级上进行小组汇报。这个学期,乔瑟芬小姐的骰子把你、菲尔和杰森分到了一切,非常完美的巧合。你对这个分组没什么意见,杰森当时似乎露出了一点诡异的表情,但他也闭嘴了。但你总觉得,某种意义上,菲尔大概很快就要对你们有异议了——如果你和杰森还不打算好好坐下来,完成你们的作业的话。
      这个学期是如此忙碌,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案件的调查占据了你们的夜晚,你们总在外面荡来荡去,调查线索、参与夜巡,而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而一切仍显得那么迟缓,一切都在雪地里打转——无论是调查还是你们的作业。你知道,其他的小组早已经内部进行了好几次讨论了,而你们小组……却被你和杰森拖慢了进度。你们读得太慢了。如果你和杰森没东西可讲的话,你们怎么能进行讨论、撰写论文?你们总不能指望菲尔一个人完成小组作业吧?这可是三个人的小组作业呀——太欺负人了。
      因此这就是那个夜晚了。那个下着雪的夜晚,室内寂静无声,只剩下翻书的声音。你们坐在书房里,试图推进一下你们的作业进度。韦恩庄园的书房其实很大,因为布鲁斯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收集旧书,可能是侦探的通病吧——好吧,至少他没给每本书都标一个“Bat”的前缀。因此,至少在家里,你们能找到你们想要的书。这些书本就像城堡里的砖石一样堆砌在你们面前。
      乔瑟芬小姐这个学期给出的主题是一个问题,一道经典题目——“爱是什么?”——这就是你们的主题。而考虑到你们每个人在文学阅读上的进展不一,乔瑟芬小姐也贴心地给出了她的参考书单。这样经典的议题,就意味着论文会非常难写,毕竟这可是几千字的论文啊。而在你们这个年龄,你们又能想到多少东西呢?到底要填充多少论点和字句上去呢?到底得阅读这些书多少遍呢?啊……啊!看吧?无论是什么时候,你们经历的一切都一点都不简单。一切都那么让人头疼。
      更何况,除了客观的困难外,还有些主观意义上的困难呢。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你指的是——你们这里可能有些人对于书籍有自己的偏好。就比如……额,好吧……就比如杰森。反正,杰森就是不喜欢那本《一千零一夜》——而且他的程度是非常、格外、尤其。有时候,你也不知道他的烦躁到底是因为他今晚和你一样被排除在夜巡之外,还是因为一千零一夜的某些故事情节实在刺到了他……好吧,看杰森的表情,两者皆有。
      “这根本和爱没关系。”杰森是这么说的,而且他当时肯定冷笑了。每次阅读一千零一夜的开篇——也就是山鲁佐德的故事的时候,杰森都会烦躁地抓抓头发。显而易见,阅读一千零一夜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因为——他说:“这算是哪门子的‘爱’的故事?”
      “一个女人被一个每天早上会砍掉自己新娘脑袋的家伙劫持了,而她还爱上了他。”杰森瞪着书页,他说,“我在读什么?哥谭新闻?”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窗外的雪花正在落下,韦恩庄园寂静无声。而你抱着花瓶,正在努力看那本《傲慢与偏见》,老实说,你在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中对同样也遇到了些问题,只是和杰森的烦躁相比——你的问题更小一点罢了。你都读到书的一半了,你们的傲慢先生和偏见小姐还是没有开诚公布地交谈过——他们还在彼此误会!这让你控制不住地咬了咬手指,你觉得……你比故事里的人都更着急。而杰森的声音打断了你,你不得不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靠在椅子上,抱着双臂,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戾气。那本《一千零一夜》摊开,你抱着花瓶,你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叹气了,但这真的很难——很难。
      你们的生活也是很不容易的,真的。
      遇到一些让人心情烦躁的事——每个人都会有这种经历吧。而或许也是因为你太疲惫了,你甚至都不想瞪他了。你只是抱着花瓶,把脸贴在了书本上——你叹了一口气。唉。唉。有时候,你觉得你也能理解杰森的躁动。这是……这是他成为罗宾以来真正意义上处理的第一个案件,对吧?可是从一开始就进展不顺,繁琐而沉重,没多少成就感,只带给你们一次次的挫败和情感冲击。理所当然,杰森当然想要抓住这个凶手。
      在调查的过程中,有很多时候,罗宾都保持了沉默。只是偶尔,你也能听到他冷笑的声音。他的心脏在胸膛里勃勃跳动,燃烧着某种怒火,多么危险。但偶尔,你也会想,或许、或许在杰森看来——这些连环杀人凶手,都是一群可怜虫吧。从他的态度看来……他还真的很有可能是这么想的。
      但这并不是说——并不是说杰森会怜悯他们,正相反,他蔑视他们。在那么多故事、那么多卷宗里,你们了解的那些连环杀人凶手、那些超级反派里,有多少人总是挑选女人和孩子下手?有多少人本身就在社会的边缘,却始终把枪口对准社会中比他们更弱势的人们?这些人,这些危险的人……他们就像是危险的野兽,心中已经没多少人性了,从他们选择伤害那些无法和他们对抗的人、从而满足自己变态的幻想开始……就是如此了。山鲁佐德的那个国王岂不是就是这样的人?你们更衣室爆炸案的凶手不正是这样的人吗?看哪,看啊。他甚至都不敢亲自动手杀人呢。他得用炸弹,他得把炸弹塞到这些孩子的衣柜里,然后等待着炸弹为他做这一切。不是吗?而一想到杀死十二个人,会让这家伙的犯罪信心得到多大的膨胀……光是这么想象,都要作呕了。
      因此杰森难以控制自己的戾气,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只是抱着双臂,坐在那里,火焰在他眼瞳里燃烧,几乎让人心惊了。你原本不想说话的——就让杰森这样吧,让他生气吧。反正他又不能怎么样……但是,你还是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因为我们得完成作业。所以,别抱怨了……”
      你想,你想现在,杰森应该明白了吧?作为青少年,在这座城市生活也是很困难、很麻烦的呀。而你的话语,显然只是让他更加烦躁起来,他转过头来,用那双总是危险地燃烧起来的蓝眼睛看着你。在他的眼睛里,你看到自己困倦而警惕的脸。你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应该在外面夜巡。”而杰森说,“至少那有点意义。我的工作是当罗宾,而不是在这里看什么斯德哥尔摩的寓言故事。哦,也别装作你不在意这件事——不在意调查和那些死掉的人,鸟宝宝。”他冷笑了一声,瞥了你的书页一眼,“你都五分钟没翻页了。”
      而你抱着花瓶,看了杰森一会。
      有那么一会,你努力思考了一下——你在想,能不能用花瓶砸一下杰森的脑袋,让他安静一会呢?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你、你确实刚刚走神了一会,但那是因为,因为你在想布鲁斯啊。你不知道布鲁斯现在在干什么……布鲁斯韦恩或许应该在宴会上当他的花花公子,但蝙蝠侠却应该在夜晚飞翔,或许,在他抬起头的时候,会看到雪花从天而降。这一切持续太久了……调查、混乱、死亡和故事,太久了,该让人多么疲惫啊。可是布鲁斯不会放弃,你知道……你知道的。
      只是、只是,被戳穿在走神的事实,总是让人控制不住要脸红——更何况你才和杰森说了你们应该快点完成作业……好、好吧。你也只能努力抿唇,不想让自己的脸烧起来,但是杰森就那么讨厌,对吧?夜晚,夜晚啊。最终还是夜晚的那种疲惫冲散了所有其他的情绪,就算你再恼怒,你也只能威胁地举起花瓶、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你瞪着他,“你、你才应该闭上嘴,你好烦!”
      “你又不能只当罗宾。”你不想再看着杰森了。一看到他,就总是想要生气。于是,你只能努力低下头,声音很大地翻过《傲慢与偏见》那五分钟都没有翻过的一页,你说,“你总得当杰森陶德吧?而杰森陶德就得完成作业。所以,别抱怨了……你、你……看你的书吧!”
      不然你们还能怎么办呢?
      你还想砸他脑袋呢,但你忍住了。但是,杰森的目光,好像却一直控制不住落在你身上,那目光简直愤愤不平、就像是挑衅,你抬起头瞪他,和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杰森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能转过头去,重新翻过了书本的一页,继续瞪那本《一千零一夜》。于是,短暂的交谈到此为止,书房再次恢复了寂静。无论窗外的雪花多么沉重,无论哥谭的黑暗是多么沸反盈天……哪怕只是暂时的,你们也不能再想什么案件、不能再想爆炸和肯尼布克尔了。你们能做的、应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继续阅读……完成你们的作业。
      难道这会比理解哥谭的黑暗更难吗?
      你不知道。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你觉得……你觉得一定是杰森干扰了你的阅读!都怪他要和你说话,才害得你被打断,现在就很难继续阅读下去了。虽然你还在看书,你还在读过一个个单词、勉强分辨一页页情节,可是在故事里,就连傲慢先生和偏见小姐,都还是那么进展不顺。这让人很难继续读下去,对吧?你抱着花瓶,忍不住揪住书页的一个小角,稍微用了一点力气,你咬住了下唇。真是……真是辛苦而烦恼的生活,无论对谁,都是这样。
      这个夜晚,你暂时没法当小鸟,但当人类,似乎也是困难的事情。你完全没法用心去记住情节。你的心脏,只是在不安地跳动着,你控制不住地想起布鲁斯、想起哥谭更衣室爆炸案、甚至想起学校里的事情,你想起被你讨厌的保罗和害怕你的菲尔,想起莉娜的坏脾气和你演出时的表现。你真应该专心阅读的,这样,你才能完成作业……然后你才有时间去阅读剧本,塑造角色,一切才能好起来,不是吗?可是,你却无法控制……无法控制地心烦意乱起来,于是,书本也就变得更加难以阅读了。事实是你根本没看几章,你只是……你只是心烦意乱,你只是困倦得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你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你甚至就这样睡着了。
      是真的睡着。睡眠就像是潮水,打湿了你的指尖,然后就突然轻柔地涌上来,淹没了你的口鼻。好像只是一下子不注意,你就昏昏沉沉地把脑袋埋在手臂里,睡了过去。在窗外,雪花还在落下,一朵、两朵……千万朵。它们淹没了你的睡眠。
      在你的梦中,雪花依旧。你梦到了一片巨大的、空茫的雪原,雪花从天而降,落到了一张哭泣的小丑面具上,它——它是彩色的,最大的色块是一种让人不安的、很深的绿色,岿然不动地保持着哭泣的样子。而在面具下,是某种黑暗,看不见一寸皮肤。只有砂砾——砂砾在簌簌落下,发出细微而扭曲的声音。
      戴蒙,你在一个雨夜里遇到的危险分子,一个古怪的、像是扭动的麻袋的恶魔——在你梦中的雪原上挥舞着手臂,跳着一种兴高采烈的、扭曲而夸张的舞蹈。在梦中,祂……它甚至掀开面具,像是要抬起帽子那样,做了一个夸张的行礼动作。砂砾落下的声音没有被雪吞没,它只是落下、落下。就像是一个倒计时的沙漏,一刻不停地落下。
      而你梦中的恶魔,它似乎感觉到了你的注视,于是兴高采烈地再次行礼,它把那套让人不安的礼仪精妙而毫无错漏地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于是,你又看到那张扭动着凹陷下去的麻布的笑脸,又看到了一只长长的手臂兴高采烈地举起面具,另一只贴在似乎是人类心口的位置,它对你一遍又一遍地行着这个不伦不类、扭曲至极的礼。沙袋的脸上,笑容在越扩越大、越来越扭曲。
      “Long Live the Princess!(公主万岁!)”它说。就像是一个忠诚的弄臣,一个拼命想要取悦你的小丑。它又重复了一遍,“万岁,万岁!愿您的心脏永不破碎,愿您的统治长治久安,殿下!”
      “公主,我们亲爱的公主。”它尖锐地大笑起来,张开双臂,“圣诞节快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Birdie in Wonderlan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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