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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Birdie and Adopted Son(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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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知道她是爱,但我知道她是
我的灵魂的折磨。
1_
杰森陶德在盛夏来到韦恩庄园。那是一个炎热的日子,太阳照亮了他的眼睛——蓝得近乎挑衅,闪烁着锋利的光。但哥谭的夏日不只有明媚的太阳,正相反,炽热的晴天在哥谭才是异常的。此地的哥特建筑似乎显著影响了城市气质,哥谭如果是位女士,一定是位阴郁的、总是把面容掩藏在黑纱下的女士。因此是的,在哥谭,夏日最多的不是晴天,而是雨——层层乌云笼罩城市,遮天蔽日,总是阴雨和骤雨,一切都被浸泡在潮湿的空气中。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是感觉不到多少快乐的——而那个夏天,杰森来到庄园的那个夏天,你的不高兴不只是因为天气。
你说过你不喜欢杰森陶德。你可不是在开玩笑!你很认真的!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来到庄园,成为你的兄弟,你怎么会高兴呢?
你就是很生气,很生气——难道其他人不能理解吗?
你不知道世界上,其他人的十三岁是不是也是这样。但你——在那个夏天,十三岁的夏天,你觉得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好像变成了一个玻璃苹果。不管装什么东西进去,都会变成一团乱麻,所有的思绪都混在一起。任何一点情绪掉进去,都会发出破裂的杂音,震耳欲聋,让你难受。原本,处理学校和家里的事情就已经够难了,可是生活却还嫌不够,一股脑给你丢来这么多烦恼……那些事情,本来就都不是小事。哥哥离开了,你独自一人,你曾向哥谭的夜晚祈祷,希望能得到一个好朋友,结果你得到一个新兄弟——一个马上要得到罗宾的名字,而你却根本不能喜欢的,你的兄弟。
不,他甚至都不算你的兄弟!
杰森陶德,这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家伙,有一头总是乱翘的头发,脸上带着挑衅的神情,眼瞳闪烁着一点危险的光。初次见面,你就说你不喜欢他,完全是脱口而出,而他回敬你也毫不犹豫:他说他也不喜欢你。显然,你们就是不对付,你们相看两厌,连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的时候都紧紧绷着脸,不愿意和对方说话。阿福站在你身边,一言不发,显然对于你们的针锋相对,管家决定保持中立。而布鲁斯——布鲁斯倒是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但他显然还没有搞明白你们两个相看两厌的原因,就算他看出来了,又能怎么样?你能指望布鲁斯来处理你和杰森紧张的关系吗?布鲁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而阿福显然也没打算告诉他。就让韦恩老爷焦头烂额去吧。
布鲁斯不明白,而阿福中立。所以你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让杰森陶德在宴会上请你跳舞。
宴会,总是宴会。所有的慈善晚宴看上去都一模一样,就像是同一个孩子用积木搭出来的景象。看吧,这里放柱子、这那里放吊灯,角落里塞上一支乐队,让音乐回荡,让香槟像是溪流一样从塔顶流下,作为舞会的前奏。让裙摆打开再合上,让黑暗降临。灯光昏暗,世界变小了,任何话都像是窃窃私语,所有情绪都突然柔和下来。就连杰森——当他低下头,朝你伸出手的时候,至少也有那么一瞬间,那种咄咄逼人的表情也似乎柔和下去。杰森陶德的礼仪训练至少得了高分——所以,他朝你伸出手来,哪怕是为了阿福,你也不能在这种场合拒绝他吧?但这不代表你就会很高兴……你把手搭在他手心里的时候,绝对绷紧了脸。杰森似乎很想翻个白眼,但他忍住了。
杰森,就总是这样。当他抬起眼睛看着你的时候,灯光照亮这张男孩的脸,你立刻在他眼睛里又找到了那种尖锐的、像是嘲讽的光。哪怕他不说话,你也能看懂他的眼睛,更何况杰森就不知道什么叫闭嘴。在你们的脸颊凑得很近的时候,他低声说,“拜托,你没必要表现得这么不情愿吧?”
一旦他开口,那种完美礼仪的假象立刻破碎了。只需要一个单词,杰森陶德就能让你想起来,你到底有多么不喜欢他——你就是不喜欢!你明明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你不说话,甚至都没有笑,多么明显的拒绝交流的姿态。但杰森陶德,这个人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吗?他就是不知道,是不是?
交谊舞要求你们紧密地靠近,他的手贴在你的背后,你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们就像是一对舞蹈课上的临时搭档,在舞池里僵硬地转了一圈。你都已经很努力地在忽视杰森的表情了,但他嘲讽地开口,“我今天又是怎么招惹到你了?”
……你看他现在就挺烦的!
你抬起头瞪他。天呐,难道你表现得不够明显吗?就算他不惹你,你也照样会生气呀,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你的干扰。你瞪他,而杰森看上去也烦躁起来,这个人压低声音说,“行行好,公主,你能不能讲讲道理?”在舞池中,你们笨拙地转了一圈,而杰森接上自己的话,“……无意冒犯,但是我只是找了份工作,好吗?我怎么知道合同上写着要被阔佬收养?我以为收养我的会是一只蝙蝠——那之类的?我比你更不希望蝙蝠侠和韦恩是一个人,行吗?”
他还说!
……这才不只是找份工作!
越是听他说话,你就越是怒火中烧。杰森陶德,和你的脸颊贴得那么近,近得你能看到他脸上那种隐隐约约烦躁的表情。他说出来的话完全是在火上浇油。在舞池中,男男女女们亲密相贴,拥抱着,裙摆像是花瓣一样轻柔地扫过,笑声都是柔和的。只有你——只有你和杰森像是一对仇人,瞪着彼此。作为对杰森这一番话的回应,你狠狠踩了他一脚,根本没有收敛力气——感谢你穿的是平底鞋吧。但杰森的表情立刻变了,显然,挺痛的。而你说,“你不许说话!你才……你才不知道呢,你什么都不知道!”
杰森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罗宾所代表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根本不只是找了一份工作那么简单,但杰森至少明白了一件事。你踩了他一脚,这个新手居然没有被你绊倒,而是以一种手忙脚乱的舞姿继续跳了下去。男孩的脸上,那双眼睛已经快烧起来了。他咬牙切齿,“你是完全听不懂我说话还是怎么?”下一刻,就是恼羞成怒,“我也不想和你说话!老天……我们还得在舞池里像傻瓜一样转多久!”
显然,杰森后悔死了——后悔邀请你跳舞。而那种怒气立刻传染了你,你比他还火大,“我才不该答应你跳舞呢!——又不是我要拉着你跳的!”
真不知道这到底是跳舞,还是你们在舞池里彼此睁大眼睛,试图用眼神杀死彼此。你们僵硬地抱在一起,怒火中烧,却谁都不移开视线,仿佛谁先在这场瞪眼比赛中移开眼睛——谁就彻底输了。这首曲子,也就显得无比漫长……以至于当一曲终了,你最先感受到的是一种解脱,你简直是立刻甩开了他的手——首先,跟杰森陶德跳舞就是折磨!其次,再不分开,你的眼睛都快瞪出眼泪了……你才不要在他面前丢脸!
这首舞曲实在是累人,你们两个都气得脸红了,呼吸也很不平静,气喘吁吁。所以你慢了一拍才意识到,你们似乎在舞池里吸引了很多注意。显然,像你们这样把交际舞跳得杀气腾腾的组合不多了,所以当你们结束的时候,你听到了笑声。那不是嘲笑——额,但也差不多了。是从扇子后,从眼睛里流露出的笑意,是大人们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的笑……
当你后知后觉,重新跑回布鲁斯身边时,原本站在布鲁斯韦恩身边在和他说话的凯尔女士——赛琳娜凯尔,黑头发绿眼睛。她眯起眼睛,看着你们。那一刻,你觉得她像是一只黑猫,用一种危险的、好奇的眼神看着你和杰森,像看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小鸟。猫盯着你们,目不转睛,她笑了。
赛琳娜晃着酒杯。她毫不掩饰唇边那种危险的笑意她只是转过头,对布鲁斯说,“我刚刚说什么来着,韦恩先生?瞧瞧你的这两个孩子,他们关系多好——”她笑了起来,“啊,他们岂不是很甜蜜吗?小小鸟们。”
你:?
——你睁大了眼睛。
啊,大人们,她们有时候真是让人震惊,对吧?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你和杰森关系好的?你们哪里像是一对亲密的兄弟姐妹了?如果眼神是箭,刚刚的一曲里,你们一定都早把对方扎成刺猬了!你实在太过震惊,于是脱口而出——而你的声音,居然和杰森不谋而合。你们异口同声,“我和他(她)关系才不好!”
……?
你不可置信回过头,和杰森对上了视线。
跳舞的后遗症还没消失,你们都脸颊通红,被气的。当你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着杰森的时候,他余怒未消,眼瞳闪烁着危险的光。你撞进这双怒火燃烧的蓝眼睛里,顿了顿,没来得及移开目光。于是,你们对视了一会,就只是这一两秒茫然的对视——
赛琳娜凯尔已经大笑了起来。是从她胸膛深处爆发出的笑声,仿佛看到这一幕让她很快乐似的。海藻一般的黑发垂落下来,因笑声而颤抖。她看着你们,用那种亮闪闪的、像是猫咪看着猎物的眼神。随着这笑声,你猛地回过神来,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天呐!你不想脸红的,但就是……你又没法控制。你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赛琳娜。你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是,你攥紧了拳头,“凯尔女士……您、您别笑了!”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赛琳娜直到笑够了才停下来。她用戴着长手套的手擦掉眼泪,在她的眼睛深处,那些闪闪发光的、恶劣的趣味还没有消失。赛琳娜说,“哦,小公主。哦,布鲁斯——”她转过头看着布鲁斯,你看到她恶劣、可恶的笑容,她说,“你的孩子们太有趣了!”
——有趣?
至少,布鲁斯不会同意这个观点。相反,这个被调侃的人站在那里,诡异地眼神放空了一下。
那是宴会,当然是。布鲁斯韦恩端着酒杯,站在那里——但你知道,他才是知道真相的人。赛琳娜显然在开他的玩笑,说你和杰森关系好,但他们刚刚就站在这里,显然亲眼目睹了你和杰森在舞池里是怎么杀气腾腾地跳舞的。某一刻,你觉得蝙蝠侠都快要降临到布鲁斯身上了,他站在那,目光空茫、似乎很想深呼吸。赛琳娜再怎么嘲笑他,布鲁斯也只是闭了闭眼睛,喝了一口酒——他看上去真的很需要这个,免得晕倒过去。
毕竟,谁能比布鲁斯更清楚你和杰森的真实关系呢?在家里,布鲁斯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他也试过调节你们两个的关系。杰森来到家里不过一个月,你就已经每天都在生气了,庄园里空气紧绷、气氛诡异。可是当布鲁斯笨拙地试图挑起话头,解开你和杰森之间的“小误会”——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的话——的时候,你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布鲁斯!
“我做错什么了?”你说,那一刻,委屈的情绪千百倍地涌了上来,快要在你胸口燃烧了。你的眼眶都红了,你说,“我才没做错呢!”
你只是想生气,你只是不高兴,你就是不想和杰森说话。但是你连不高兴都不可以吗?布鲁斯想要阻止这一切,可是这一切是他自己挑起来的!是谁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你解释过,就把杰森带回了家?是谁担任着你的监护人,却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谁害得你现在这样的?在做了这一切之后,布鲁斯再做任何事,在你看来都是偏心!
你红着眼眶,瞪着你的监护人。阿尔弗雷德一言不发,但是他的目光十分可怕。布鲁斯韦恩立刻闭上了嘴,他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你们当时就坐在庄园的书房里,在一张书桌边,杰森陶德目睹了布鲁斯从试图开口到举手投降的全过程——他抱着双臂,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布鲁斯。这个在街头摸爬滚打长大的男孩可能见过很多人间惨案,但这种家庭纠纷,他绝对是第一次见。实在是大开眼界。杰森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蝙蝠侠,他说,“Holy shit.”
“没门,没门——老兄。你是蝙蝠侠。”杰森说,“醒醒,你才是老大吧!”
那一刻杰森好像恨不得把蝙蝠侠拽起来晃一晃脑袋——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但是,听听他说的什么话?蝙蝠侠就很了不起吗?你愤怒地攥紧了拳头——是蝙蝠侠就可以不讲道理吗?是蝙蝠侠就可以不听你的意见,随便给你带兄弟回来吗?就算是蝙蝠侠也不能这样!
面对这一切,布鲁斯痛苦地把脸埋在了手心里,他发出了某种游魂才会发出的绝望声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是的。
蝙蝠侠正为发生在家庭内部的小鸟互啄而焦头烂额,但他太过笨拙,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一切。布鲁斯不能从你这里入手,也无法从杰森那边入手——你做错了什么?你只是不开心呀。杰森又做错了什么?虽然杰森陶德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承认,但没错——现在在家里,他暂时是被你欺负,被你无视的那一个。阿尔弗雷德高高挂起,对你和杰森一视同仁。在家里,阿福永远那么可靠——除非面对的是韦恩老爷。只有面对布鲁斯,阿尔弗雷德才会重新变成冷酷无情的管家,拒绝给予蝙蝠侠任何分析和帮助,因为他“相信布鲁斯老爷一定能处理好这整个烂摊子”。于是布鲁斯——你想你能这么说,如果布鲁斯也是一个玻璃苹果的话,他肯定早就碎了几百次了。有时候,当你们坐在一张沉默的、空气紧绷的餐桌边,一起吃饭的时候,布鲁斯韦恩面无表情、眼神阴郁,只能瞪着自己的餐盘。他看起来非常希望自己真的是一只挂在蝙蝠洞里的蝙蝠——至少那样,他就不用处理你通红的眼眶,也不用处理杰森陶德怀疑的目光了。
那个夜晚,你不得不和杰森跳舞的那个夜晚,布鲁斯简直又要碎了。因为你和杰森的关系肉眼可见——越来越糟糕,都发展到在跳舞的时候你去踩杰森的地步了。什么样的礼节会让你这样?阿尔弗雷德会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但你也不管了。赛琳娜甚至拿你和杰森来嘲笑他——于是,布鲁斯那一刻看起来真的很痛苦,这副痛苦、挣扎、脆弱的样子,如果是让别的女士看到了,大概很多人会可怜布鲁斯韦恩——但可惜!会同情布鲁斯的人不包括你和杰森,也不包括坏心眼的凯尔女士。那时候,如果你不是忙着生闷气,你想你还是会同情布鲁斯的——但你忙着呢。
于是就让布鲁斯对养子养女糟糕的关系绝望去吧。
但夜晚,哥谭的夜晚——是永远不会喜欢单独这一出戏的。它总是会把你们从所有这些情绪中带出来。在哥谭的舞台上,夜晚总是有太多表演,表演在呼唤着哥谭的黑暗骑士登台。这是哥谭的不幸,在某些时刻却也是一种幸运——当你们在通讯器里听到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时,布鲁斯简直如蒙大赦。因为,这意味着……所有的不愉快,所有小孩子之间的别扭和争端,都可以留给布鲁斯韦恩和他的养子养女。而哥谭的夜晚在等待,在等待蝙蝠侠登场。
蝙蝠侠取代布鲁斯,总是很快速。一旦他变成了蝙蝠侠,你变成一只小鸟,你就不能和他闹脾气了。因为,布鲁斯会安慰你,会笨拙地试图理解你的任性,而蝙蝠侠是没有这些……没有这些组件的。当你停留在蝙蝠侠肩膀上,和他一起飞翔的时候,你知道他需要的只是你的力量,而非你的烦恼。一旦夜巡开始,这里就只有黑暗骑士和他的助手,而蝙蝠侠是不会允许你用那种孩子气的姿态参加夜巡的。
这次不高兴的只有杰森了。当你展开翅膀,和蝙蝠侠一起离开宴会,在哥谭的夜风中飞翔的时候,只要转过头,就能看到杰森——他就抱着双臂,靠在窗边,仰着头看你们消失。阿尔弗雷德站在他身后,抬起手按在杰森的肩膀上,在他们身后,宴会仍在继续流淌,金色倾泻,却没法让杰森那张脸亮起来。你作为鸟类的视野,能清晰看到杰森的面容,在那男孩的脸上——戾气横生,火焰沉闷地燃烧着,可是似乎比在跳舞的时候,和你针锋相对的那种恼怒……看上去,更为危险。
这种危险,总是让你的心……轻轻一颤。可是,也仅仅是一颤。说到底,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杰森陶德不高兴,你也不见得会高兴。但是如果他高兴,你会更生气——所以还是让他不高兴吧。他来到你们家里不过一个多月,你已经深刻意识到了,杰森他……好吧。他至少有天赋。他还没有到参加夜巡的时间,现在,杰森陶德还在训练的阶段——杰森还没有参与进夜巡中,这是唯一一个让你还能勉强不对布鲁斯生气的理由。至少布鲁斯没有让杰森过早加入。你很不愿意承认,可是——可是目睹过杰森训练的你,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能做得和迪克一样好。他有那种天赋。虽然还没穿上那身制服,可是每次,当他从巨大的恐龙雕像上跳下来,几次借力就轻盈落地的时候,你也不得不承认,有几个瞬间——他看上去就是罗宾。哪怕只是一个雏形,但也是……少年英雄的姿态。
而这就是让你难受的地方。
杰森陶德。黑头发、蓝眼睛,野心勃勃。那双眼睛——从不掩饰,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每次,当他投掷蝙蝠镖,击中靶心的时候,布鲁斯也会承认他做的不错。而杰森陶德哈了一声,挑起眉毛。莫名其妙,他转过头来,不看别人——反而看着你。他的眼瞳里明明是一片蓝色,可是你总有种幻觉,觉得他眼睛深处燃烧着危险的火焰。每次,那种视线落在你脸上,带着一点重量,几乎快要烫伤你的脸颊。他的脸上,满是男孩子那种愚蠢的好胜欲。这就是——就是在挑衅!
就算一开始,你说不喜欢他,只是没控制住情绪,一时间脱口而出——那时候,那些讨厌并不真切。但现在,这些情绪在你的玻璃心脏里跳来跳去,传出巨大的噪音,可是相当真切了。你一点都不后悔了——你就是不喜欢他!你怎么能喜欢这样的人?自大、挑衅、野心勃勃、糟糕!你才不要喜欢杰森陶德!
在夜晚,在夜巡中,光是想到他,就让人生气。于是你展开翅膀,飞了起来。某种危险的力量,似乎正在你的身体中酝酿——见到他,就觉得他讨厌。不见到他,就想起他让人讨厌的样子。杰森陶德——
你心想,恼怒地想——他是个讨厌鬼!
2_
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有时候,你也会觉得你的生活是不是太过复杂。在家里,你要面对复杂的家庭矛盾——虽然大部分是由你主动引起的,但这就已经很让人头痛了。而在学校里,你的生活也并没有更简单轻松。现在在戏剧社,如果你再和朋友们嘀嘀咕咕说你有多么不喜欢你的新兄弟——她们已经不会再惊讶了,只会十分敷衍地表示是吗真的吗你说得对。得不到认同,你也只能闭上嘴,自己生闷气。谢天谢地,杰森的领养手续和入学手续还在进行中,如果他现在就和你一起上学,那你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来,你在学校里就有两个讨厌的人了。这该有多累啊。
说起保罗艾伦——啊,有时候,你真不想提他的名字。这个人也没有停止过让你心烦。在高尔夫球场的不愉快之后,保罗似乎把注意力从菲尔身上移开了一点——他现在开始针对你了。每次在餐厅里遇见你,他的跟班都要哄笑,哪怕根本没什么可笑的。这样的情况,虽然让人心烦,但你也知道保罗不可能对你做什么——至少他不能像欺负菲尔那样,欺负你。但是,你也不确定菲尔是不是还收到过保罗的恐吓。在班级中,菲尔总是很沉默,总是缩在角落里,偶尔你和他对上目光,他也会受惊般立刻低下头去——好吧。他大概是觉得你没有什么帮助。你不得不承认是这样的。这又不是游戏,只要你打败了保罗艾伦,他就不会再出现……这是现实,而现实是,保罗依旧得意洋洋,每次出现的时候都让你烦恼。所以,这些事仍然让人沮丧。
而谢莉非常赞同你关于保罗的那部分意见——他是个讨厌鬼。所以,当你把杰森和保罗的名字放在一起的时候,谢莉也会古怪地挑起一边眉毛,看着你。
“因为我很难想象世界上居然有比保罗艾伦更烦人的人。”她怀疑地说。谢莉转了转笔,“所以,Y/N,你难道不觉得,真相可能是另一种样子?”
你说,“什么意思?”
谢莉耸了耸肩。在听你抱怨了一个多月你有多不喜欢杰森之后,她对你的家庭情况已经十分了解。当你们坐在化妆间里,靠得很近的时候,谢莉就说,“好吧。我只是猜测,但是你看——真相其实是,你陷在了自己的情绪里。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新兄弟没有那么讨厌?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不讨厌你?有一种可能是,你可能也没那么讨厌他——你只是努力地让你自己讨厌他。”
“只是因为你不希望自己喜欢他,”谢莉一边在剧本上圈圈画画,一边随口说,“所以你就把他所有的行为都……我不知道,合理化了?你看,如果你觉得他也不喜欢你,你自然就有充分的理由也讨厌他了。”
在化妆间嘈杂的声音中,你总算听明白了谢莉在说什么。然后,你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说,“你居然帮他说话!”
“……你都不认识他呀!”你气恼地锤了一下沙发上的抱枕,“而我甚至跟你说了一个多月他有多讨厌了!就这样……这样你还要帮他说话!”
这个杰森陶德到底有什么魔力!
布鲁斯选择他,你无话可说。阿尔弗雷德喜欢他,你也没有办法。可是居然连谢莉都——?!你恼羞成怒,悲伤至极,只能把脸埋在手臂间,更加不想说话了。你们化妆间摆满了杂物,放了一张很大的沙发,可是谢莉只喜欢坐在那把单独的椅子上——所以这把椅子也被称作你们戏剧社的“编剧之椅”。一般情况下,只有谢莉和莉娜会坐在那上面,你倒是也能坐……但莉娜会用剧本敲你脑袋,无情地把你赶到沙发上去。而面对你的沮丧,谢莉就靠在编剧之椅上,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笨蛋。”谢莉大声哀叹,“笨蛋啊!”
而你闷闷不乐地把脸贴在手臂上。显然,谢莉是不可能再安慰你了。明明一开始听你说自己的烦恼的时候,她还很耐心的,但很快就变得敷衍了。你的好朋友就这么把你晾在一边!而莉娜则态度更加尖锐,她说她想看的是直接了断的一决胜负。在莉娜看来,要么你把杰森陶德赶出家门,要么杰森夺走你的继承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每天都嘀嘀咕咕说一些他的坏话。就算说一万句,难道就能对杰森造成一点伤害吗?你黏黏糊糊的解决方案让莉娜很不满意。但你才要说——莉娜的解决方法才很可怕呢!难道你真的要把杰森陶德绑进麻袋里,然后扔出家门吗?想象一下阿福会对你露出什么表情吧,那太可怕了……
“我会证明的。”你攥着拳头,闷闷不乐地砸在面前的剧本上。你的那本剧本——用马克笔在上面画了很多颜色,方便你随时找台词。但你此刻无心看剧本,你只是嘟囔着,“我会证明杰森就是很讨厌!”
世界上比保罗艾伦更讨厌的人确实不太多,客观来说,你也不觉得杰森能比欺负人的保罗还烦。但为了气势,你还是说,“他就是比保罗还坏!”
谢莉从剧本中抬起眼睛看了你一眼,这段时间,她已经完全看穿了你——还有你的那些纠结的家庭关系,于是只能敷衍地回答,“嗯嗯嗯嗯。”她说,“我会为你祈祷的,傻瓜。”
她就是完全不相信!
你把脑袋砸在了桌子上。
你的生活,真是太复杂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如此让人想叹气?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在家里,杰森只是让人生气……暂时别思考他了。可是在学校里,保罗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讨厌鬼了。菲尔呢,总是沉默,你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帮到他,也不知道他到底作何感想。不过,如果你是他,你不会觉得学校生活很愉快的,不是吗?大人们好像知道发生在你们中的事,可是都在装聋作哑,只要不发生重大事故,老师们就会视而不见。而其他人,你的同学们,似乎是觉得这是你和保罗的事——在他们看来,你如此维护菲尔,原因就是,菲尔现在是你的……跟班,什么什么的。所以如果保罗欺负菲尔,那就是在和你作对了。这就是你生活的世界。
而那个下午,你还不知道生活到底会给你扔来什么难题让你处理。你只是在烦恼,玻璃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乱跳,似乎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当你收到一条短信的时候,你就该有所警惕的。但你没有,你只是拿起来,看了一眼。来自你并不熟悉的同班同学,她给你发了一条短信,“Y/N,你最好回教室一趟。”
“只是觉得该让你知道,”她的消息继续跳出来,“……保罗艾伦和菲尔撞上了。”
你的心脏突然重重一跳。
而谢莉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控制不住露出了一点厌恶的表情,“又来?”
……你也不想啊。
有时候,你也会觉得莉娜和谢莉和你说的没错: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到这种境地?你到底为什么要掺和菲尔的事?这段时间,你见到保罗的次数还不够多吗?还不够让人厌烦吗?菲尔既不是你的跟班也不是你的朋友,你和他在学校里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那么为什么你就非得为了菲尔,去和讨人厌的保罗对峙呢?保罗艾伦这号人,如果当他不存在也就算了,一旦和他沾上关系,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就为了菲尔赫罗尔德,真的值得吗?又没有谁要求你这么做……这完全没有一点价值啊。
这些话说得很对,你有时候也会这么想。你能明白,可是不能做到。因为,说到底,你也不是为了菲尔做这一切的,对吧?这和菲尔无关,你甚至都没有安慰过他……也没跟他成为朋友,如果这些事不是发生在你眼前,你想你可能也根本不会和保罗对上。可是问题就在于——问题就在于,你看到了。事情发生了,而你没办法视而不见。被一只蝙蝠养大还是给你带来了一些影响的,你就是……就是不喜欢这种事。所以如果这些事在你身边发生,你就控制不住要去……要去做点什么,要去多管闲事。
所以,只能这样了,对吧?
你认命地深吸一口气。
当你到教室的时候,里面正一片混乱。已经到了放学后的自由活动时间,但哥谭今日阴雨蒙蒙,因此教室里的人还没走完。而不出你意料,你一进门,就找到了保罗。他正坐在菲尔的凳子上,手上抓着一本书,大声朗读着。而他的两个跟班揽着菲尔的肩膀,红头发的菲尔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当看到你的时候,所有的血色都从他脸上消失了。他发抖的样子,你都有点不忍心看。好吧,谢天谢地——至少他身上还没有挨打的痕迹。而保罗的声音十足尖锐,换声期的男孩听上去像是一只鸭子在大喊大叫,看到你进来,他反而笑嘻嘻提高了声音,“而她挥舞着钢剑,既不停留、也不宽恕,正义的女神——”
“多肉麻,韦恩,怪不得你能挑这么个家伙当跟班。”保罗说,他的跟班配合地推搡了一下菲尔,嘻嘻笑着,而保罗说,“他给你写赞歌呐,雅典娜!说真的,你不累吗,韦恩?”
你还没搞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本脸色惨白、一直在颤抖的菲尔,此刻却突然试图去夺回保罗手里的那个本子。他那张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到底是为了哪一句话,菲尔说,“还给我!”
……当然是没有成功。保罗的跟班们把他牢牢抓住,仿佛是惊讶他还会反抗一下,他们哄笑着,“想向主人表现吗,小菲尔?”你听到有人怪声怪气地说话,“可惜喽,你更应该当一只听话的小狗……喏,去吧,你的女主人不是来了吗?”
于是他们再次大笑起来。那笑声难听死了。
你明白了,你渐渐明白了。你认出来了保罗手里的本子——菲尔平时在班级里非常沉默,总是抱着书本,偶尔在自己的本子上涂涂写写。你印象中,他的父亲赫罗尔德先生是位古董书商,所以菲尔也喜欢阅读,喜欢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想法。那应该不是日记,对吧?你不觉得有谁会在学校里写日记……但是,听上去很像倒是剧本,像舞台上的台词。但无论到底写的是什么,菲尔的本子此刻正被保罗抓在手心里——而保罗随意翻开,乐不可支地把上面的话语念出来,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他的跟班们配合着挤眉弄眼,彼此嬉笑着。到底、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你的同学们坐在凳子上,离你们这个角落远远的,但你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他们只是在冷眼旁观。所有这些目光,就是这么让人痛苦。而你说,“保罗艾伦,把东西还给他!”
“又要扮演大英雄吗?韦恩?”保罗说,“哦,我当然会还给他,当所有人读完之后!”
他居然就那么伸出手来,撕掉刚刚读的那一页,然后朝教室天花板上抛去,纸张轻飘飘打转,落下。而这个人大声念起下一页的文字,“一位天使会从天而降,带着她的剑!她的火焰——”
……有时候,你真不知道保罗是蠢还是坏。你从戏剧社跑过来,实际上,胸膛里就像是有火焰在烧,现在,你都分不清那种灼烧感到底是因为怒火,还是因为奔跑。愤怒烧得太盛,反而莫名其妙让你平静下来。布鲁斯总是说,情绪会影响人的判断。可是,谁来教教你怎么停止感受到这些情绪呢?所有的笑声,所有那些看着你们的眼睛,在这一切中,菲尔的脸颊惨白,他颤抖着嘴唇,低下头去,听到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被这样念出来——明明是自己的心血,那一刻,他却颤抖到像是要作呕。看吧。事情就是这样啊。
保罗会一次次找菲尔的麻烦,是因为他觉得你没什么可怕的,对不对?他当然不能像欺负菲尔那样欺负你,但也可以很轻易地让你难受,像现在这样。他仗着自己的叔叔,仗着自己是个男孩子,比你高大、比你声音更大,就这样肆无忌惮发泄恶意。他肆意把这些力量倾泻在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而你不足以让他害怕,所以你阻止不了他。事情就是这样。
“……保罗艾伦。”那一刻,你攥紧了拳头,“我让你还、给、他!”
保罗真的不该这么招惹你的。真的。
——变故就是这么突然发生的。
在第一秒、第二秒,世界平静。你说出了这句话,而保罗望着你的眼睛瞳孔紧缩,他抓着那个本子,坐在那里,似乎要咧嘴一笑,要再张开嘴嘲讽你两句。他的跟班在他身后哄笑着,而你们谁也不知道——哪怕是你,你也没有看清,那是怎么发生的。物理法则没法解释那一刻发生的事,那是凭空产生的——突然间,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保罗艾伦抓着的那本书,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没有一点征兆。它燃烧了起来,真正的燃烧。
冥冥中空气似乎都扭曲了,时间停滞了一秒,就在这被偷走的一秒里,某种力量改写了原本的物理法则。于是火焰降临了——凭空产生,腾地一下,猛地张开嘴,把那本书和保罗的手吞了下去。那火焰突然出现,把保罗的跟班吓了一跳。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保罗显然也不知道,疼痛和热意甚至晚于视觉的反应,保罗艾伦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发出了惊呼声。
身后似乎有谁猛地站了起来。
人类的本能真是快速,保罗几乎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惨叫着把着火的书扔了下去。可是仍然晚了一点,火焰太快了——它贪婪地闪动,已经烧到了保罗的手上。怎么会蔓延得这么快?火焰舞动着,眼前的这一幕,简直像是一场突发表演,主角就是惊叫着、混乱地挥舞着手的保罗。过去的人生中,保罗艾伦可能是四分卫、大个子、欺负人的那一方,但在球场上撞来撞去的痛,和火焰灼烧皮肉的痛,是完全不同的。他脸色惨白,扭曲着脸,想把火从手上甩下去的样子十分滑稽,但神态又多么扭曲。他说,“水……给我水!你们瞎了吗,给我水!灭火啊!!”
……你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于是,这一刻,当保罗艾伦的跟班们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推开菲尔,慌慌张张去抓桌子上的水杯的时候,你才突然惊醒了过来。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一幕简直像是一场马戏团里的……畸形的,火焰表演。一定有谁,在那一刻也睁大了双眼,和你一样,看着眼前这一切。
啊!
声音,火焰,保罗尖叫的声音。你的同学们慌乱地站起来,凳子在地上被拖动,刺耳的声音,他们或是慌慌张张翻找杯子,或是惊恐地看着你们方向的样子。火焰燃烧的声音。所有的声音——突然涌入到你的耳中。混乱中你甚至被人扯了一把,不知道是要让你让开路,别挡着他们泼水,还是为了让你远离那火焰。可是有谁能不去看那火焰呢——它是红色的,就像是正常的火焰。可是却在保罗手上恶作剧般跃动,如此活跃。像是皮肤也成为了干柴,可以噼里啪啦燃烧。无论怎么泼水,那火焰岿然不动,就算保罗狰狞着脸,把手砸在冰凉的课桌上,也没用。火焰张狂地燃烧着,有那么一刻,几乎像是有生命一样,要大笑起来了。
它像是……活的。
终于,终于。后知后觉,恐惧突然回到了你的身体里,那么重、那么冰凉,掉进玻璃的心脏里,一声巨响。眼前,保罗在惊恐地尖叫,他手上的火焰如有生命,仍在继续蔓延,似乎马上要吞没保罗的手臂,水毫无用处——哪怕保罗头发和衣服都湿了。同学们发出惊呼,似乎他们也意识到了,这火焰是在吞噬。像是恶魔,像是地狱……像是愤怒。无穷无尽。
啊。
“啊……”你听到菲尔的声音。那么细弱,那么轻,他睁大了眼睛,“火、火……”
那火灭不掉。你猜他要说。可是,为什么会灭不掉呢?
在你的眼前,滑稽的火焰表演还在继续,当一个人手上着火、惊恐而痛苦的时候,他就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了。而你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突然上前一步——在你们的窗边,一直放着一块湿抹布,是你们的清洁工放在那里的。当你一把抓起那块抹布的时候,它冰凉、沉重,湿漉漉的。谢天谢地——这是唯一让你觉得安慰的事。而你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你抓着那块抹布,转过身去,简直是把那块抹布狠狠按在了保罗艾伦胡乱挥舞的手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是那么按了下去。那一刻保罗惊恐的脸近在咫尺,他本能地想挣扎,他想一把把你的手甩开,在那么近的距离里,那双眼睛里几乎要爆发出一种凶光。而你狠狠把那块抹布按在了火焰上。
……这就像是实验课上的一幕一样。
隔着湿漉漉的抹布,火焰似乎扑腾了一下。你几乎有种错觉,这火焰凶性未退地想要挣扎,但那种错觉转瞬即逝,因为顷刻间它安静下去。神奇的湿抹布发挥了作用,或者是你发挥了作用——有那么一分钟,你紧紧攥着抹布,把它按在保罗的手臂上,而他浑身颤抖,直到一缕烟从抹布下溢了出来,那火焰——它的温度静静地消失了。
你听到激烈的心跳声。
在很近的距离里,你看到保罗艾伦的眼睛。他瞳孔紧缩。
“……是你。”他说,惊恐,几乎让他的声音整个变了。在刚刚的灭火行动里,保罗被泼了很多水,现在头发和肩膀都是湿漉漉的。他被自己的跟班们扶住,跌倒在地上,而你也只能坐在地上,就在他眼前。有那么一刻,保罗几乎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避开你的手,但那种瑟缩只是一瞬,突然间,那种恐惧和呆愣都消失了。本能再次回到他身体里,凶性千百倍地翻涌起来,保罗艾伦浑身颤抖,“你在偷笑吗?是你干的!你——你做了什么?!那火焰——”
如果不是他的手还被你按着,你觉得保罗几乎就要一把扯过你的衣领把你拉起来了。他的表情被恐惧扭曲,又被凶狠覆盖,实在是……相当可怕。
而你的心脏激烈跳动,已经暴露了你的真心话——你太过慌乱,几乎觉得头晕目眩。你没来得及回答,但其他人反应更快,你被抓着手臂,一把从地上扯了起来。有人揽住你的肩膀,攥住你的手。你听到尖锐的女声,来自你的女同学们——在看了这一出混乱的舞台剧表演后,她们七嘴八舌,有人愤怒地说,“保罗,火是烧着了你的手,没烧着你的脑子吧?你可以只是说句谢谢!别发疯了!”
“谢谢?!”
保罗简直恨不得跳起来。他的脸都扭曲了,看着你。那尖锐的声音说,“好啊,韦恩,你现在装起无辜了?!”
保罗真的跳了起来,当然,也是在他跟班们的搀扶下。但一站起来,保罗立刻暴躁地推开了他们的手,他的目光扫过你们——甚至扫过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菲尔。你站在那,看着他,而他突然一把上前,扯住了你的衣领——耳边立刻爆发出尖叫声。而你被迫抬起头去,睁大眼睛。保罗,额头全是汗,脸颊扭曲,狼狈至极。身边似乎有人要扑上来抓住保罗的手……哦,那是菲尔。他脸色惨白,居然还没有被吓晕。有人在气急败坏地叫保罗艾伦的名字,噪声变成尖叫,尖叫又变成沸反盈天,保罗看着你,那种扭曲的凶恶,没有藏住他眼底深处的恐惧。他说,“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你以为可以骗过我吗?韦恩……是你!我知道就是你!”
而你看着他。
玻璃的心脏,在狂跳,几乎像是要变成无数碎片,从你嘴里吐出来。你一时没法开口,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从你的胸膛深处涌起来。你在口腔里尝到了铁锈的气味……就像是,就像是你在扎塔娜那里学习魔法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使用魔法的后遗症。你几乎被保罗扯得快离开地面了,不得不抬起手扯住他的,你的脸色应该很难看。而你仍然睁大眼睛,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表情。你看着他。你希望你的表情……最好坚定一点,不然,你接下来说的话,会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松开。”
“再不放手,”你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我就让你再烧起来一次!”
那一刻,你的声音太低了。只有离你们最近的那个人,只有那个颤抖着,似乎随时要扑上去挡住保罗艾伦拳头的那个人,听到了你的话语。保罗艾伦的瞳孔立刻紧缩。这样的距离里,你甚至能看到他的手——火焰灼烧,让他的手心手指全部一片通红。离皮开肉绽还有很长的距离,但这片红色,也已经足够让人心惊了。保罗看上去非常想破口大骂,可是他攥住你衣领的手,却莫名其妙颤抖起来——怯懦和凶恶,在他眼底纠缠,可是他几乎不能松开你。
直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打断了你们的对峙。
“老天啊。”那个女声尖锐地说,“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保罗艾伦的力气突然下意识松开了,他表情变了。你头晕目眩,突然被放回地面,立刻被人慌乱地扶住了。转头望去,罗斯女士的面容出现在门口——哥谭近日阴云密布,但没有哪天的天气能比那一刻罗斯女士的脸色更难看。当她出现时,教室里的混乱都为之一顿——她就是有这种能力。而你也听到了自己心中玻璃颤抖的声音。你明白,这一天……注定是不能平静了。
混乱最终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落下帷幕。你已经很久没来过校长办公室了,当你们坐下来的时候,你的心脏还在狂跳,整个脑袋都在痛。菲尔瑟缩着,一直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手背。而保罗脸色铁青,他甚至拒绝去医务室,只是挥舞着自己受伤的手。罗斯女士的脸色相当难看,而当你告诉罗斯女士,是因为保罗先欺负人,然后你才——你甚至没有说完,罗斯女士就打断了你。她严厉地说,“霸凌?但为什么我只看到保罗手上的伤呢?他欺负谁了?”
你说,“他欺负——”
被欺负的人,明明就坐在一边呀!下意识的,你看了一眼菲尔,他脸色惨白,一直在抓着自己的手背,浑身发抖。不等你说出口,保罗就暴躁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说,“看看我的手!到底是谁在欺负谁?是她——”保罗转过头去,对罗斯女士说,“是她放火烧伤了我!我伤得很严重……我要看医生,我要做鉴定!”
你的心脏在胸膛里惊慌失措地乱跳起来。可是,你能反驳吗?难道不是你让火焰烧起来,让他受伤的吗?但面对这番话,罗斯女士同样冷笑一声,“哦,艾伦,那么你倒是告诉我,韦恩小姐用什么点着了你?火源在哪里?艾伦,你叔叔非常关照你,我们都希望你是个好孩子,而不是徒生事端!”
“现在坐下。”罗斯女士瞥了他一眼,“我问问题,你才能回答,明白吗?”
保罗脸色铁青,而这时,一直坐在那里,瑟缩着、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菲尔突然开口了。他结结巴巴,惨白着脸,他说,“是、是我的干的。那本书,烧起来的书……那是我的。”
谁也没预料到菲尔会突然开口,你的脑袋嗡嗡叫,只是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而保罗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狗一样,立刻又狂吠起来,“你听到了!这可是他自己说的,罗斯女士——他承认了,他们就是一伙的。”他把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砸在桌子上,“这是在互相包庇!”
“闭嘴,艾伦。”罗斯女士说,“我没有在问你!”
“但他们明明就——我才是受伤的人——”
“保罗,如果你坚持要去医院检查,那么可以。”罗斯女士提高了声音,她说,“可以,我亲自送你们去!叫上你的两个朋友,还有韦恩小姐和赫罗尔德先生,所有人都去。你们需要彻底的检查,看看到底受伤的是谁。先生们,小姐们,”她尖锐地说,“你们知道我完全可以打电话给你们的监护人,对吧?”
你睁大了眼睛。
——不行!
那一刻,你的脑子乱成一团。某种恐慌突然涌了上来。如果,事情还停留在学校里,那么都只算是小事。老师们,同学们,都习惯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要告知监护人,那可是另外层面的事情!一瞬间,就连保罗也立刻脸色惨白。而你控制不住——老天。想想看,如果阿福知道,你在学校里点着了一个同学的手……你不敢想象他会多失望。你不想……这样。
你扭着自己的手指,甚至没发意识到,你用的力气会让自己痛。那一刻,只能听到自己艰难的、细弱的声音,你说,“请……请您别这样。”
保罗居然没有反驳你的话,菲尔低着头。一时间,在校长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只能听到你们几个孩子激烈跳动的心跳声。咚咚……咚咚。
罗斯女士沉默了一会。她实在已经处理过这些事无数次,是的,实在已经非常熟练。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态度就软了下去。她转过头,对保罗说,“保罗,是韦恩小姐灭掉了火,救了你的手,不是吗?难道你不该对她表示感谢吗?当个绅士吧,孩子。”
保罗惨白的脸立刻又涨红了。
“至于你,Y/N.”罗斯女士看着你,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教室里玩些什么把戏,但归根结底,是菲尔赫罗尔德的书烧了起来。我也不在乎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正在和艾伦争执,是吗?”
……你咬住下唇,直到再次尝到一点铁锈的味道。你说,“……是的。”
“那么你应该也为此道歉。”罗斯女士说。“因为你们应该友爱同学。”
真正该好好学习友爱同学的是保罗,才不是你!你很想这么说,但你忍住了,没有再开口。罗斯女士一定看出了你和保罗都有多么不服气,但她得到了你们的沉默,也就够了。于是最后一句话落在了菲尔身上,“至于你,小菲尔……我不追究你到底在书上弄了什么小把戏,才让它烧了起来。但我希望从此以后,类似的事再也不要有。”
菲尔低着头,瑟瑟发抖,一言不发。
你们唯有如此。
唯一能让你们坐在那里,忍气吞声的原因,是罗斯女士说,她暂时不会把这件事告知你们的监护人。但这并不意味着解脱。因为罗斯女士下一句是,“我会在下次家长会的时候好好和你们的监护人谈谈,在此之间,希望他们能先从你们口中得知这些事情的真正前因后果。我认为,你们应该诚实地对待这一切。”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冰冷,公事公办,“回去吧,孩子们,三天后来这里领你们的义务劳动。”
……你甚至都不想跟罗斯女士告别了。拜托,谁在这种时候还想遵守礼节?
唯一的安慰是,一旦走出校长办公室的门,你就看到了谢莉和莉娜。看来你们的事情闹得确实够大,戏剧社今天的排练也是彻底泡汤了。你一出门,谢莉就上前来,抓住了你的手——你猜那一刻,你的脸色一定很糟糕。你很想对她们笑一下,但莉娜说,“别说话了,傻瓜!”
Queen L烦躁起来,是真的坏脾气。而谢莉忍了一会,帮你整理了衣服,最后,她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告诉过你了。”你真的不想听到这句话,但没办法,谁让你自己要弄成这样呢?菲尔脸色惨白,他仍然在发抖,下意识站在你身后。当你转过头去,你就看到保罗,一出办公室,他就瞪着你。那双眼睛如此说:我知道是你。真看不出他任何一点软弱。于是,你知道自己最好也强硬一点——对付保罗这种人,一旦比他弱势,就只有死路一条。
“等我告诉我叔叔,”他低声说,“你——你和你的小男友,就都完蛋了。”
你还没来得及开口,莉娜已经说话了。“现在滚,保罗。”她说,冷若冰霜。“在我改变主意揍你之前。”
谢莉攥了攥你的手。她的手心冰凉柔软。但下意识的,你却看向保罗艾伦垂在身侧的手。被火焰烫红了,你不确定那到底算是多严重的烧伤……罗斯女士勒令他在回家前,必须去一趟医务室。而保罗看着你们,那种凶恶的本性,似乎立刻回到了他身体里。只是这一眼,而你明白了,从今天起,这就不再是保罗要欺负菲尔的事了——从今天起,和他作对的就是你。而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真是让人头痛欲裂。
你不想管了,也不想思考了。保罗离开后,你只是沉默地转过身,一把把脑袋埋进了谢莉的怀抱里——她被你吓了一跳。玻璃的心脏,在胸膛里急促跳动,带来疼痛的错觉。而谢莉惊恐地说,“老天啊……你在哭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一句话,是对一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菲尔说的。可是菲尔显然不能给她答案,而你只是紧紧抓着谢莉的衣服,想把自己藏起来。你觉得好失望、好难过——刚刚罗斯女士说的那些话,怎么会如此让人难受呢?最后,就连莉娜,也僵硬地抬起一只手,笨拙地拍了拍你的脊背。就连她也能意识到那一刻你的异常。你也以为你会哭,毕竟,这些事情……多么让人失望啊。
可你其实没哭。你睁大了眼睛。
莫名其妙,你只是再度想起火焰。那突然出现的,在保罗手上燃烧、没法被其他人扑灭的火焰。它像是有生命一般扭曲,汹涌跃动,要把保罗的整个手臂吞下去。赤红的,危险的……你的火焰。它那样燃烧着,像是愤怒,像是地狱。如果你没有及时阻止,它会吞噬多少东西?如果你没有意识到,它会变成什么?光是这样思考,都让人喘不过气,心脏发出某种快要被捏碎的脆响……咔哒。咔哒。
你的火焰。
难道它真的想要,烧毁一切吗?
3_
回到家后,你找出了所有的反语卡片。
扎塔娜的礼物,被装在一个小盒子里,完好无缺。每一张你都很熟悉,你甚至能背出大部分,但却很少成功使用出它们中的任何一条。没有办法,你只能躲到了阿福的花房里,用那些玫瑰试验一下你的魔法。当你对着被摘下来的玫瑰念了好几次“FIRE”的反语,而玫瑰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着火的迹象后,你就知道了,这和反语魔法没关系。让火焰落在菲尔身上的……应该是别的东西。
下午的时候,你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呢?
你就站在那里,站在阿尔弗雷德的玫瑰花丛中,手里抓着被剪下来的一朵玫瑰花。你试图回忆起异象发生时的情景,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事——那就是你那时候非常、非常生气。愤怒剧烈膨胀起来,在玻璃心脏里砰砰乱跳,噪声刺耳。你努力回忆着那种感觉,那个画面——保罗站在那里,他的脸。菲尔颤抖着的样子,其他人,他们投过来的目光,那一切——
“……火焰。”你听见自己轻声说。
玫瑰在你的手心里,岿然不动。它的花瓣红得像是火,可是并没有燃烧起来。你试探性地又念了几次,“火焰……?”
第二句,第三句。在花房外,朦胧细雨正在落下,你的声音被轻柔地淹没在雨中。玫瑰没有燃烧,它静静呆在你的手心里,你激烈跳动的心脏本来就要慢慢平静下来。但是,但是——
是的,但是。生活就是喜欢这样和你开玩笑。
玫瑰突然腾地燃烧了起来。
这一刻,距离如此之近。你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些火焰是如何凭空产生的,它完整地降临,就像是从天而降,不遵循任何物理法则和科学原理。饱含水分的玫瑰花不是那么容易点燃的东西,但火焰立刻吞没了花瓣,暴烈舞动了一下。它冒出烟,在火焰中花瓣顷刻卷曲、颤抖,火焰还没有把花瓣烧干净,就已经开始顺着花茎往下蔓延,几乎马上就要碰到你的手指。你几乎觉得自己已经被烫了一下,疼痛让你松开了手,燃烧的花啪嗒掉在地上。
本能再次起了作用,你根本想也没想,抓起放在工作台上的洒水壶,直接朝地上燃烧的玫瑰花泼去。这次的火焰十分乖巧——它毫不挣扎,在水洒上去的一瞬间就立刻熄灭,快得都让人有点怀疑是演的。但你没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你几乎快把所有水都泼出去了。玫瑰——它熄灭了,躺在地上。在花瓣上,有烟雾缓慢地升腾起来……弥散在空气中,那种燃烧的气味。
心脏在胸膛里激烈跳动。
这下,连最后的侥幸都没有了。
那一刻,你抓着水壶,站在那里。你头晕目眩,无法克制——你想到了保罗的手。罗斯女士显然并不觉得那是你干的,她没觉得是你点燃了保罗的手,毕竟这听上去很像是保罗的胡乱攻击。她认可菲尔,觉得可能是菲尔的书有什么问题……就像是恶作剧道具,那之类的。可是,可是……好吧,你现在彻底确认了,那就是你干的。是你让火焰降临,是你让火焰在他手上燃烧,烧得通红。是你的火焰,在灼烧他。而你甚至……你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你没有意识到,但却已经伤害了其他人。
如果?如果你那时没反应过来,如果你没来得及阻止,那些火焰——你想起它们狂喜地舞动,贪婪地蔓延、试图吞噬保罗手心的样子——那些火焰到底要燃烧成什么样?是的,保罗很讨厌,你很愿意让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可是如果变成扭曲的痛苦,那就……那就不是好事!你的火焰,你的愤怒……难道真的有这么汹涌吗?难道你真的那么讨厌保罗艾伦,甚至希望他遭受这种折磨吗……?
你觉得头晕目眩。
心脏急促跳动,甚至带来缺氧的错觉。你不得不按住了心口,免得它真的从你胸膛里蹦出来。玫瑰就扔在地上,你呆了一会,才慢慢蹲下去,鼓起勇气,把它抓住。玫瑰——花瓣的边缘已经碳化,被烧焦了。可是茎干还是翠绿的,没有被火焰影响,摸上去也很正常。谢天谢地,没出现什么你碰一下,它就碎掉变成灰烬的事情……你攥着它的时候,刺扎着你的手心,这是真实的。不自觉的,你把花攥在手心里,越攥越紧。那一刻,你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乱了。
身后突然有人说,“你在做什么?”
你被吓得猛地站了起来。
……啊,天呐。时常有这种事,对不对?你的监护人就喜欢这么干,当他是蝙蝠侠的时候,他就喜欢悄无声息出现又消失。迪克虽然学会了,但从来不会这么吓你——但是新来的这个可不一样。他吓了你一大跳,而你站起来的速度太快,眼前突然一黑。你晃了一下,慌乱地扶住了身后的工作桌,才没在杰森陶德眼前一把栽倒。幸好你还记得最重要的事,就是紧紧——紧紧攥住了那朵被烧焦的玫瑰,把它藏在了自己身后。
……这可真是有够尴尬的。
心脏,还在你胸膛里狂跳。而你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那一刻你实在是做贼心虚,你……你太紧张了。而这种紧绷的表情,立刻引起了连带反应——杰森陶德原本也被你站起来然后差点摔倒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似乎下意识伸出手来要抓你,可惜还没伸出手来,你就已经站稳了。你脸上那种防备的神情,似乎刺了杰森的眼睛一下,他的表情几度变化,最后那种不服气的、近乎挑衅的表情,又再次回到了他脸上。他看着你。
“很遗憾来的是我,不是你的英国管家。”杰森抱起双臂,“但你是打算用拍桌子的声音来表明你有多不喜欢我吗?”
……你又不是故意要把工作桌拍响的!
如果是平时,你早就瞪他了。杰森陶德一开口,怒气就重新在你心脏里膨胀起来。但今时不同往日,一朵被烧焦了一半的玫瑰被你攥在手心里,藏在身后。做贼心虚,就连和他吵架都束手束脚。你不得不侧开头去,免得越是看着他,就越是生气。你说,“不关你事!”
本来就不关他事,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你只希望杰森能快点从你眼前消失……然后你好消灭罪证。如果不是他吓了你一跳,怎么变成现在这样?阿尔弗雷德明明很少让你们两个单独呆在一起的。管家对你们两个一视同仁,也就是说一视同仁地给你们安排工作,但从不让你们合作。你在花房,杰森就会在厨房。你在蝙蝠洞,杰森就在书房。你在学校,杰森就在训练——你不知道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但你觉得,家里是这样才勉强保持了平静的。但这种平静……岌岌可危,系在蛛丝上,它随时会突然爆发。
——就像现在这样不是吗?
杰森陶德冷笑起来,“哦,是吗?”杰森的声音,永远像是不服气、永远像是要反驳。哪怕雨声模糊了一切,他声音里那些怒气仍然没有消失,杰森抱着双臂,他说,“你猜怎么着,公主?据我所知很快就要和我有关了。”
而你紧紧攥住了玫瑰。直到刺扎在手心里,尖锐的疼痛蔓延。
你知道杰森在说什么。你真的知道。杰森的训练已经到了末尾,不是吗?他像是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能学习的一切,在蝙蝠洞里迅速成长起来。或许是曾经犯罪巷的生活锻炼了他,或许是因为他早就在费伊古恩那里接受过一次教育了,或许就只是因为他有那种天赋,所以一切都快得让你难以认真思考。他一点也不抵触暴力,有时候,你甚至觉得他有点渴望使用暴力——他渴望把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发泄出来。杰森陶德早就做好准备了,不论心理还是生理。他做好了准备,很快……就会成为罗宾了。
所以怒气也在你心底膨胀。
你没有和他吵起来,完全是因为你做贼心虚,而不是因为你不想和他吵。
但这不是说你就不生气!
所有的这些事,一股脑向你涌来,像是一把玻璃弹珠,在你的心脏里撞来撞去,干扰着你。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今夜的夜巡也混乱起来,而原因只有你自己清楚。整夜,你都在哥谭的上空飞翔,看着那一切——朦胧的雨笼罩着哥谭,而在这其中发生着人世中一切可怕的事情。抢劫、枪战、混乱和毒品交易,哦对,阿卡姆甚至还发生了一场小型暴乱,而毒藤女逃狱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危险系数还没有那么高——处理起来,总比小丑简单吧?当你们路过小丑的病房时,他把脸颊贴在门口,那双诡异的眼睛看着你们,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而你心想,你想……
你觉得真不公平。就连小丑,都能在这样的夜晚笑出声来。而你却只能生气,只能莫名其妙难受——却还根本说不出原因。
在学校发生的事,在家里发生的事,都像是阴云一样,压抑着你的心脏。而这两方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如何解决——你要怎么和布鲁斯或是阿福说这些事呢?说你在学校里伤害了别人,说你差点把你的同学整个点着?说你在家里不开心,很不开心——因为你不想要杰森陶德在这里?有时候,你自己都觉得这听上去有点坏,可是情绪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就是很烦恼……你就是控制不住会去这么想啊。
你要怎么告诉布鲁斯这一切——你所想到的,这所有的一切?
直到夜巡结束,你都没有想清楚。
在深夜,你再次回到人类的身体里,回到了蝙蝠洞里。而杰森拿着蝙蝠镖,把它抛上又抛下,那整个夜晚,他看上去都有点烦躁不安。他的视线在你和蝙蝠侠身上来回扫动。而你难以说清楚你当时是什么心情。有时候,你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玻璃,偶尔,又觉得其实是一捧火焰。只需要一点异常……就会熊熊燃烧。一整晚,就连蝙蝠侠似乎都察觉到了你不对劲。因为你整夜都在雨中飞翔,没有落在他的肩膀上。偶尔,你落在蝙蝠侠朝你伸出来的手上,在他手心里,你有气无力地抖抖羽毛,而蝙蝠侠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似乎是这样——但你在他开口前,就展开翅膀再次飞走了。因为,你隐隐约约意识到……你的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胸口的火焰,已经膨胀到了疼痛的地步。
十三岁的时候,谁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次也不失控?十三岁的时候,谁能保证自己永远理智?至少你不行——而杰森也不行。那个夜晚,快到了爆发边缘的也不止你一个。
于是杰森停下了抛掷蝙蝠镖,他把那枚危险的东西攥在手心里。他神情烦躁,难以掩饰,在他的眼瞳里,燃烧着阴郁的火。他说,“我们需要谈谈,蝙蝠侠。现在就得谈。”
那时候,你就有预感了。尤其是当你看到杰森的脸、他的眼睛的时候——你就有预感了。那双湛蓝的眼睛看着你们,阴郁的火焰燃烧其中。杰森说,“老兄,你在搞什么?你们在搞什么?是你答应过我,要给我份工作吧。”他像个真正十几岁的男孩那样烦躁起来,瞪着蝙蝠侠,杰森说,“你训练我是为了让我当你的助手,而不是让我呆在这里看着你那些愚蠢的恐龙!你应该带我出去,否则,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他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如此尖锐、直白。如此简单、粗暴。大人们或许以为你们什么都不懂,但杰森……杰森和你,什么都明白。这些没有说出来的话,其实只是被笼罩在一层脆弱的表面下。那一刻,你听到自己的心脏激烈跳动起来。
蝙蝠侠似乎也有些惊讶,有些措手不及,他说,“杰森——”
但已经晚了,杰森一旦开口,就不会轻易停下来。那双燃烧的蓝眼睛突然看向了你。杰森说,“无意冒犯,但我受够你们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了。我请问?这里到底谁是老大?我到底该听你的,还是听你女儿的?”杰森说,“我是为你工作,又不是为她!”
你听到自己冷笑起来——老天,这完全是无意识的,如果你还清醒,你自己都会惊讶。但愤怒极速膨胀起来的时候,你本能地就从杰森那里学会了冷笑的方式,你听到自己说,“要是听我的,我才不会要你呢!我早就把你赶走了!”
激烈的话语如此顺畅,就像是在你心里忍了很久一样。在你开口的一瞬间,杰森眼底的火焰就越发汹涌。而他有什么好生气的?该生气的,难道不是你吗?你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更尖锐的、孩子们才能说出口的恶毒话语说出来,蝙蝠侠就已经严厉地提高了声音,“够了!你们在做什么,互相攻击?我不记得我教过你们这一课!”
杰森陶德扭过头去,怒火燃烧的蓝眼睛看着蝙蝠侠,他说,“又不是我先开始的!”
“那你一开始就不该说话!”你说,而愤怒汹涌地燃烧着,“一开始你就不该——”
蝙蝠侠严厉地说,“Y/N!”
你胸膛里的心脏猛地紧缩。
啊,啊。布鲁斯的声音——那是自他成为你的监护人以来,他第一次用这种声音对你说话。蝙蝠侠仿佛自己都愣了一下,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语气。而你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差点说出什么话来,你想说——你想要说,一开始,杰森就不该撬那几个轮胎。一开始,他就不该以这样的身份来到你们的家族中。愤怒的火焰在你心中燃烧,于是,就连透明的玻璃也被烧成了漆黑的颜色。心脏,在痛苦中扭曲,你听到噼里啪啦的……崩碎的声音。
而你攥紧了拳头。
那火焰减弱了吗?没有!它暴烈地涌上来,烧得你的喉咙也痛了起来。脸颊和眼眶,似乎也滚烫起来,它在膨胀……在扭曲。你只能努力攥紧拳头,蝙蝠侠勒令你停下,但你偏不。你说,“我不要。”
你说,“我就是不要他!”
——说出来了。
就只是这么一句话,可是你已经颤抖起来。你睁大眼睛,看着布鲁斯和杰森,你不知道布鲁斯会作何回答。蝙蝠侠永远都都像是哥谭的滴水兽,永远冰冷沉默,哪怕岩浆般的情绪在石头下涌动,他也绝不会说出一句话。可是你不是这样的呀。你没法不说出来,愤怒不能不去表达,痛苦也是。你只是在发抖,你只是看着他们——甚至过了一会,你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眼泪或许是烫的,但掉下来的时候就凉了。像是断掉的玻璃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在那一刻,你没有预料到,杰森没有,甚至蝙蝠侠也没有——那个漆黑扭曲的影子突然迅速褪去了,布鲁斯浑身僵硬。在面具下,他张了张嘴,那语气几乎算是茫然了,“Y/N……”
这个时候喊你的名字,只是火上浇油。
你才不要听他说话!
情绪爆发,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你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突然,你只觉得轻飘飘的。蝙蝠侠是石头,而布鲁斯是笨蛋。大部分时候,你很爱他,但这一刻你真的讨厌他。你攥紧了拳头,你说,“我才不是讨厌他……我是讨厌你!布鲁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剩下的话语,莫名其妙变成了抽泣,你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不得不用手背去擦眼泪。你说,“你根本不关心我……”
“我不要和你说话了!”你说,“我讨厌你们!”
然后你转身就跑。
这一刻,你自己都没法理解自己的行为。你只是不想说话,也不想看到他们了。你就是讨厌!讨厌所有人。你讨厌他们看到你的眼泪,看到你狼狈的样子,你只是想躲起来,躲到你可以掉眼泪而不被人看到的地方去。布鲁斯似乎在身后喊了一声你的名字,那声音几乎让人觉得可怜了。中间有一段记忆,似乎是缺失了,你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回了房间,等你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把脑袋埋在枕头下,被子盖在身上。在黑暗中你发现自己在哭,你在抽泣。到底……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有这么多烦恼,这么多故事呢?
眼泪,好烦。在家里,所有人都是笨蛋。迪克不知道,布鲁斯也不知道。胸膛里的心脏在发出被碾碎的声音,那些碎片扎着你脆弱的部分,每次都很痛。如果每次只发生一件事,你想你还能应付。可是为什么每次都发生这么多故事呢?这么多、这么多……压在你的心上,让你不知所措。你觉得好生气,好悲伤,好想大喊大叫。可是涌出来的,只有眼泪。你不想要眼泪,你希望自己能一直生气——愤怒,和勇气是类似的。你不希望自己表现得软弱,可是没法做到。就是做不到。
你把脑袋埋在枕头下,抽泣起来。
你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反正,应该不是很久。最开始,你很想大喊大叫,眼泪和愤怒一起翻涌,折腾着你本来就不是很健康的身体。你想哭,也想生气,但身体只来得及处理一种请求,因此你只能浑身颤抖,一边哭一边捶枕头。你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你的生活有这么多烦恼?
在哭声中,窗外的雨还在落下。整个庄园都在惴惴不安。那些冰凉的石头睁开眼睛,看着你。画像在窃窃私语,玫瑰花睁大眼睛。可你不想面对它们。也不想面对其他人。你只是蜷缩起来,哭泣。直到最后,在黑暗中,一只蝙蝠来到你的床边。他总是要面对整个哥谭的黑暗,可是从未退缩过,如今却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一团哭泣的被子。他毫无准备,毫无办法。
布鲁斯韦恩沉默了很久。
你在哭泣,实在是哭累了,才慢慢意识到房间里,好像还有另一个人的心跳声。上一次,你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大哭的时候,来的那个人至少还会拥抱你、安慰你。这次这个人却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做。你只能感觉到,他蹲了下来,沉重的披风垂在地上,而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扯了扯你的被子。
他居然还敢扯你的被子!
你恶从心起,狠狠攥紧了被子,缩得更紧。眼泪流淌下来,打湿了睫毛。就算在哭,也不妨碍你说,“走开!”你说,“我讨厌你……我不要和你说话!”
可是那个人没有离开。
那双手或许僵硬了一下,可是并没有松开。你的监护人沉默着,有那么一瞬间,你想紧紧攥住被子,不让他扯开。你觉得自己还是很生气——可是,来自蝙蝠的力气并没有消失。他顿了顿,然后又轻轻扯了扯,仍然没有放弃。隔着被子,你能听到他的声音,布鲁斯低声喊了一声你的名字。
“Y/N.”他说。那语气依旧亳不温柔,听上去僵硬、笨拙,但他已经努力放柔了声音了,他说,“……我们得谈谈。”
你不想松开被子,一点也不。可是莫名其妙——布鲁斯的声音,听上去居然有点……可怜。如果他真的是一只蝙蝠,估计都快在你床边团团转了。但他毕竟是蝙蝠侠呀,不可能真的在女儿床边转来转去,他只是蹲了下来,沉默地扯着你的被子,等着你心软。而你抽泣着,或许是哭得有点累了,你居然下意识松开了一点力气。于是昏暗的光,雨夜的光从被子的角落里传进来,照亮你的眼睛,你终于看清了布鲁斯的脸。
你的监护人蹲在床边,是一大团黑暗,他掀起你的被子。这一刻,蝙蝠侠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面具摘掉了,留下哥谭甜心的脸——可他并没有露出那种标志性的,哄人用的笑容。这是一张抿紧了唇,似乎不知所措的面容。布鲁斯在那里看着你。
只是一眼,怒气又重新回到你心中。毕竟,到底有什么好谈的!
你看着布鲁斯。没有移开视线,完全是因为赌气。当布鲁斯的手抬高,似乎想把你从被子里剥离出来的时候,你紧紧攥住了脸颊边的被子,表达了拒绝。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狼狈。如果布鲁斯像是其他大人那样,觉得你的愤怒和眼泪很好笑,那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你根本不想让他看到你的样子……你才不要给他嘲笑你的机会!
但布鲁斯没有嘲笑你。
他就在那里,听着你的心跳、你的呼吸声。那双眼睛看着你。钢铁的蓝,依旧静谧。布鲁斯看上去很疲惫,他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这一刻你怒从心起,一把扯住了被子,想重新把自己包裹起来,不听他说话——但布鲁斯比你反应更快,他立刻攥住了你的被子一角,你扯也扯不动。你甚至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什么?布鲁斯怎么可以这么幼稚,黑暗骑士,就打算用这种方法阻止你不跟他说话吗?
在你睁大的眼睛里,布鲁斯韦恩神情紧绷。他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这一次语气来不及矫饰,几近尖锐。“谈谈。”布鲁斯几乎快用蝙蝠侠的语气说话了,“你必须开口说话。”
你呆了一下。
你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刚刚消失的眼泪,转瞬间又要翻涌起来。而布鲁斯韦恩几乎颤抖一下——他投降的速度快得像是跟迪克学过。只是一个瞬息,布鲁斯便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然后,他低声说,“Y/N,别这样。”
这个人突然松开了力气,他松开了手。但你慢了一拍,没来得及缩回被子里去,而布鲁斯已经伸出手……他碰到了你的脸。那双蓝眼睛看着你,他试探性地用指腹擦掉了你睫毛上的眼泪,这个动作让你呆了一下。
而布鲁斯说,“……我没有不关心你。”
“我怎么能?”他的语气低了下去,那几乎不柔和,非常笨拙。一个单词一个单词从他心里蹦出来。他说,“你是我的……女儿。我保证过,对你们倾尽全力。我怎么能不关心你?我从来没有当过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关心你,非常——非常。”
“我希望知道你身上发生的每件事,所有事。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你的未来。我在乎你们。”布鲁斯低声说,“你和迪克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关心你们,我向你保证这是真的。我只是……这些事情,对我而言,很难开口。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表达。”
“所以和我谈谈。”布鲁斯看着你,他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你非常想要反驳。那种委屈和愤怒混合而成的东西,还在你的胸膛里,干扰着你。你很想说,不要!你才不想……不想和他说话。明明布鲁斯就是不关心你。就是……就是。脑子里有那么多话,可以用来反驳他,可是你张了张嘴,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那你为什么要让杰森当罗宾?”
归根结底,你还是在意。你吸了吸鼻子,眼泪又要涌出来了。你说,“你明知道罗宾的意思。你明知道那是……玛丽……妈妈。妈妈会这么叫迪克。”
“……我很抱歉。”布鲁斯低声说。
只是听到一句话,你就已经又想要哭泣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布鲁斯的手贴着你的脸颊,他笨拙地给你擦眼泪,弄得你的脸有一点痛,但你忘了挣扎。他低声说,“我并不是……并不是想用杰森代替迪克,Y/N,并非如此。我答应过杰森会给他一份工作,我也想让他成为罗宾——但我并不是想要他取代迪克。没有人可以。我想念……迪克,我想念他。但我希望杰森成为罗宾,是出于别的理由……”
这是你第一次听到布鲁斯用这样的语气谈起蝙蝠侠和罗宾。
“我希望罗宾能够长存。”你的监护人如此说。他垂下睫毛,看着你,声音很低,他说,“就如同蝙蝠侠一样。”
“人的寿命有限,每个人都终有一死。就算是我,也不能永远保护哥谭。”布鲁斯说,他的声音很低,混在雨声中,却没有任何模糊。提起死亡,蝙蝠侠依旧声音平静。“但这么多年……我看到了时间的力量。在哥谭,蝙蝠侠已经不只意味着蝙蝠侠,正如罗宾这个名字,也不只意味着我的助手。这些代号有意义,我希望它们有意义——在哥谭,它们比我们本身更重要,比面具下是谁更重要。我希望蝙蝠侠和罗宾永生不死。”他低声说,“永远存在。”
“我……”布鲁斯看着你,张了张嘴。那一刻,有几个非常温柔、沉重,却短促的单词,已经到了他的嘴边,可是无论如何,布鲁斯都没法把那句话完整地说出来。他沉默一会,“我……很抱歉,我并不想让你难过。这不是我的本意。我知道那是你们的母亲留给你们的东西。我并不想玷污这个名字。”他笨拙地说,“我只是……”
他只是……只是把某种可怕的使命,置于自己肩膀上太久——太久了。
于是忽视了自己的心,也忘记了别人的心。
而你看着他。
为什么大人,总是觉得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呢?明明,你全都听懂了,每一个单词你都听懂了。那一刻,你只是看着他。你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句话,好像轻轻地攥住了你的心,某条绳子松开了——连带着那些怒气、恐惧和悲伤,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看着布鲁斯,这张脸、这双眼睛、这双手。你说,“……好可怕啊。”
如果蝙蝠侠不是布鲁斯韦恩?如果蝙蝠侠,如果这面具下——不再是他?对你而言,那该多么可怕啊,布鲁斯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说出口?如果蝙蝠侠不是布鲁斯,那么,这个单词对你而言就没有意义了,它就不再意味着保护者了。你没法想象其他人……成为蝙蝠侠。你只是觉得好可怕。你怎么能?怎么能想象——想象会失去这个人,失去这一切呢?
那一刻,你做了所有恐惧的孩子都会做的事,你张开双臂,扑上去拥抱了他。那一刻,布鲁斯没有来得及阻止,他下意识抱住了你。而你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你很努力地呼吸了一下,你说,“我……我……布鲁斯。布鲁斯。”
“不要掉下来。”你听见自己说,带着莫大的恐惧与悲伤,你说,“不要从那上面掉下来……布鲁斯,求你了。”
“我……对不起。”你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骗你的。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我只是很生气,才会那么说的。对不起……”
莫名其妙,你好像又开始哭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掉在布鲁斯的肩膀上。而他沉默着,紧紧抱住了你——布鲁斯,是不是终于学会了这种安慰人的方式了呢?他抱着你,只是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你一直在想这些事吗?”
你想点头,又想摇头。如果布鲁斯像是罗斯女士那样,说那种话、做那种事——命令你必须和杰森和好的话,你想,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和布鲁斯说话了。但布鲁斯没有那么做。或许是因为他太笨拙了,想不到可以这么做。或许布鲁斯就只是拿你没办法,他只能任你这样。蝙蝠侠的解释听起来太笨拙了,没有布鲁斯韦恩的甜言蜜语,可是,你还是原谅了他——因为他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你,这沉重的黑暗密不透风地把你包裹起来。
他似乎在沉沉地、沉沉地叹气。呼吸声也听起来像叹息。他的心脏近在咫尺,你听到他的心跳声。
而你心想:……这个人爱我。
你意识到了,你明白了这件事——布鲁斯爱你,无可奈何地爱你,所以他会为你做任何愚蠢的事。这是你所意识到的事情。而一旦,一旦意识到这样简单的事实,玻璃的心脏就莫名其妙平静了下来。它不再颤抖,不再痛苦了。人的心……真是奇怪。
这次,就连眼泪也短暂了起来。你只是拥抱着他,紧紧抱住,最后,当你吸了吸鼻子,松开他的时候,布鲁斯韦恩仍在看着你。你看着他,而他摸了摸你的脸颊,碰到了你湿漉漉的睫毛。布鲁斯凝视着你,他很少用那种目光看你。他低声问你,“Y/N,告诉我,你是非常不希望杰森成为罗宾吗?”
你知道他会想办法的。布鲁斯的表情这么说着——如果你非常抗拒、非常反对,布鲁斯就必须要考虑你的反应。因为他在意杰森,也在意你。如果罗宾是……对你们而言绝对不能分出去的东西,那么他当然再也不会那么称呼杰森了。你知道自己只需要点头,只要点头就好了。非常简单。
可是,你努力思考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
“我……”你觉得说这些话,很不好意思,毕竟吵架的时候你说不要他说得那么——那么坚定。可是,一旦开口,剩下的话语就很容易了。你小声说,“我也没有……那么讨厌他。”
说到底,愤怒可以起源于想象,可是别的感情……并不能那么产生。你可以尽情想象杰森有多讨厌,并且对他产生敌意,但这种敌意建立于幻想之上,很容易就会崩塌。你认识杰森不过一个多月,你和他的相处,根本不足以让你对他产生那么强烈的恶意。最后,谢莉又对了,你都能想象她在你脑袋里咯咯笑的声音了……或许,你就是希望自己别太喜欢杰森,所以你宁可别和他说话,别和他相处。但是……那也不代表你真的就能凭着想象,就讨厌他,希望他离开庄园。更何况杰森有那些天赋,不是吗?布鲁斯希望罗宾能成为某种象征。而你觉得这个解释,勉强也能说得通,在情感上勉强说服了你。
勉强,但没有完全——怒气还没有完全消失。于是,你瘪了瘪嘴,看了布鲁斯一眼,“我才不……才不讨厌他。我只是在生你的气,所以和他作对。”你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所以都怪你!你就自己去和迪克解释吧,我是……我是不会帮你说话的。”
在你说没有那么讨厌杰森的时候,布鲁斯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下。但话语来到你讨厌他那部分,他那本就微不可见的笑容一下又消失了,当你说要他自己去和哥哥解释的时候,布鲁斯已经彻底沉默下去。他看上去简直像是要下雨了。阴云密布,阴郁至极。但已经晚了,这一刻,你已经很难害怕他了。
你抓着他的披风,原本还想张开嘴,说句什么。但布鲁斯的表情突然一变——你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门口。然后,你就看到了大开的门边,站着的那个身影了。不知道他在那里听了多久,但当你们终于回过头,看着他时候,杰森抱着双臂、靠在门边,他面无表情,似乎有点放空视线——只是看着你们。
有那么一秒、两秒的沉默。谁也没说话。
“……首先,”杰森干巴巴地说,“是你自己不关门。而且,你们吵架的声音连楼下的蝙蝠都听见了。这算不上……偷听。”
“其次,”杰森总算稍微找回了那种挑衅的、尖锐的声音,他的眼神锐利了起来,看向布鲁斯,那一刻尖锐的戾气又回到他脸上,他说,“我这份工作还有个前任?你可没说过。”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布鲁斯沉默,杰森沉默,你也只能沉默。当你仰起头,看着布鲁斯的时候,你困惑着……难道你的监护人,真的是哑巴吗?该说的话一句话也不说!在杰森成为罗宾前,他就打算什么也不告诉他吗?就算布鲁斯那一刻面无表情,但他现在又不是蝙蝠侠,根本没多少威慑力。杰森抱着双臂,表情越来越难看,你攥着布鲁斯的披风,觉得布鲁斯有那么一刻好像又要碎了。但你只是恶从心起,怒气又开始上涌,你说,“……哼!”
布鲁斯、布鲁斯!
你果然还是讨厌……讨厌笨蛋监护人!
TBC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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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Birdie and Adopted So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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