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行歌》雯玥

1、第 1 章

　　大学四年级，孤身一人。
　　室友们陆续找到了伴侣，比翼双飞。除了睡眠时间，连影子都不见半个。于是剩我一个，游魂般在实验室和寝室间飘来荡去。
　　有人说大学四年不谈一次恋爱太可惜了。说的人语重心长看我，我微微笑。如何不想快乐地享受最后一年学生生涯，然而快乐怎容人选择。
　　即将毕业，直研的出国的找工作的，热恋的争吵的分手的和好的闹得纷纷扰扰心浮气躁。旁人愈闹我愈静，静得一整天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坐在电热器边呆呆看烧瓶里暗红色液体一遍遍回流。
　　那天从实验室出来，满脑子一堆凌乱总结不出规律的数字。昏头昏脑往寝室走，过马路时忽然被人一把拉住手臂，“哎呀”一声几乎要跌倒。半带恼怒抬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努力回忆一下才记起是过去社团的同事，虽认识也不熟，只是不好发火。没等我开口，对方先抬手示意我看鲜艳红着的红绿灯。我“哦”了一声双颊微热，转过去低低对他道声谢谢。
　　就这么渐渐地，每次回寝总会在路口遇上他，这个叫莫的，比我大三岁的男生。他也不与我搭话，或前或后地伴着我漂浮的步子，陪着我自校门至寝室。
　　半个月后我偶然在进寝室楼前回头，看见莫站在高大的广玉兰树下，双手插在口袋里，浅浅地笑着。那张并没有出众美貌的脸，被笑容染得温柔醉人。不由勾起嘴角微笑，笑得一如不懂世事的孩子般纯粹明媚。
　　不知不觉会在系楼撞见莫，点头招呼而后擦肩，从没想过为什么不是同系的莫也会出现在自己的系楼里。认真地实验，严格执行每一个步骤，将每次滴定，都停留在完美的临界状态。
　　过了十月，天气很快转凉。实验室里电热器的热量也烘不暖朝北房间里的湿冷空气。晴朗的秋日，消解样品的两小时就在楼下的草坪上晒太阳。枕着书包眯着双眼，胸口抱着厚厚的参考资料。午后总有阴影从脸上掠过，鼻间有清爽的香皂味，眯缝的双眼里看到莫熟悉的微笑。低沉干净的男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设定的手机闹钟铃声大做，跳起来往实验室跑，不知背后的他，用怎样柔情的眼神凝视我的背影。
　　考完试，整个人便松懈下来。学校不去了，实验不做了，泡在家里上网，生活益发空虚。群里的活泼热闹，好像另一个世界的虚像，遥远而不真实。我看着他们令人目不暇接的对话，带着笑，却被孤独一点点侵蚀。
　　没有，哪里都找不到，没有属于我的地方。我在这一头，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没有人为我停下，没有人对我微笑，没有人听我说话，没有人给我拥抱。除了莫。每个挂线的深夜，当所有头像几乎都暗去的时刻，有一个声音为他轻轻鸣响，伴着我，直到我倦极睡去。
　　2月情人节，我在电热器前烘着冰凉的双手，一枝红玫瑰递到眼前。看惯了烧瓶中接近深棕的暗红，玫瑰鲜亮的殷红刺得双眼一痛。
　　莫一贯的温柔笑脸里那深刻的情感，不是不懂，是不愿懂。过去刻下的伤痕，虽不再疼痛，却怎样都忘不了剧痛的感受。孤单惯了，渴求温暖却害怕承担。寂寞是那样痛苦的毒瘾，慢慢将心割得支离破碎又不容许逃脱。可是莫所给的温暖，在被寂寞逼迫到疯狂边缘时唯一拯救的温暖，如何舍得拒绝？
　　犹疑着还是接过玫瑰，莫的整张脸都仿佛被点亮。他的拥抱，那么轻柔叫人安心。我闭上眼，告诉自己没有做错。
　　室友们为我庆祝，抓住了大学最后的尾巴。我在她们的兴高采烈中淡然微笑，手中翻过的塔罗显示出迷茫不安的命运之轮。占卜者看不透自己的命运，而我从不能逃开我的塔罗展示给我的悲剧。
　　和莫像普通恋人般在学校散步，牵手，十指相扣。我心中没有激情，没有狂热，只有自肌肤交错处渗入的点点温热安宁，和埋藏在一切平静自然下蠢蠢欲动的不安恐惧以及深入骨髓如影随形的寂寞。
　　我的实验有条不紊地前进，与莫的恋情也是。牵手、拥抱、亲吻、爱抚，莫从来都是那么温柔，无时无刻不让我觉得自己被捧在手心上呵护宠爱着。可是我为何，依然找不到足以焚烧彼此的热烈？我允许他的碰触，却始终没有办法采取主动。
　　论文定稿的时候，我在一树灿烂的桃花下看见莫亲吻另一个女孩，缠绵动人。我远远站着，止不住唇边流露的笑意，自嘲的，寂寞的。莫抬起头发现我，惊惶失措。我安静地看他跑近，慌乱解释。他的脸忽然模糊，我的世界突然寂静无声。
　　毕业时我们失恋。收拾实验用具时，我在一周内接连打破五个烧杯。莫说我总是冷淡而冷静，从未让他感受爱情的甜蜜。五月温暖的清风中听见寂寞缭绕在身边的低声吟唱，我泪流满面。
　　黑夜仿佛永远不会过去。我瞪着白色的墙，泪水温热泪痕已冷。无眠的黑暗中终于懂得原来我爱莫已至深，只是我与他都无法体味。流着泪在卡片上写下忧伤的情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将我的心，投至他的信箱。
　　离校前夕惊闻莫主动申请前往西部，赶去他的寝室早已人去镂空。透过缝隙看到我的卡片仍安静躺在他的信箱内，拿着铁丝想要取出却徒劳无功。乱撬一气后全身发软，坐倒在地忽然痛哭失声。有些人，难道当真是用来错过？
　　拍毕业照那天，来来去去都是成对的情侣。我穿着学士服孤单地在学校每一角晃过，每一个有着我和莫共同记忆的角落。高高地举起相机，独自照相，身边没有莫，只有我的寂寞，温柔地在脸上盛放。
　　六月灼人的烈日下，我和着寂寞歌唱。轻轻的，狠狠的，温柔的，疯狂的。把寂寞酿成的悲伤用力割开，再用流出的鲜艳血液修饰我忧伤的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