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月赋》不戒糖

50、天空之城

　　“小姐早些睡下吧，明早还要赶路呢。”小栗递上温热的毛巾。
　　“嗯。”落月接过毛巾，轻轻拭脸，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小栗，笑得弯弯的，“明天就到了呢，真好。”
　　客栈的床被已经换成马车上带来的被褥，不知是否因床被中熟悉的味道，落月入眠极快，睡梦酣甜。
　　安恬入眠的人儿忽然像坠入梦魇般轻轻皱起了眉头，眼皮轻动，黑曜石般的双眸内满是朦胧，随着眼睛缓缓睁开，华光四溢。那守在床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的人更是痴迷地看着她此刻懵懂又温柔的神色。
　　脑袋意外地昏沉，浑身的无力让她心中蓦地一惊。抬眼看看四周的环境，竟是完全的陌生。“这是哪里？”落月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哑。
　　“郡主不记得我了？”守在床边的蓝色长袍男子弯下腰来，把自己的脸奉到落月面前。那是一张很英俊的脸，有着异域特有的深邃，淡褐色的眼睛出人意料地清澈透明，深黑的瞳孔清晰地映出落月此时的身影。
　　“罗染？”落月漂亮的眉头轻轻皱起，语气竟是意外地平静。
　　“太好了，你记得我。”男子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温柔又明亮。
　　落月掀被而起，侍立一旁的婢女欲上前伺候穿衣，却被罗染轻轻挥手挡下。看着落月欲起身下床，罗染蹲下拾起了床边那只挑绣精致的绣花鞋，递到落月脚边。落月垂眼，看着那个捧着绣花鞋，蹲在床边的男子，即便是这样卑躬屈膝的姿势，由他做出，也浑身透出不可侵犯的高贵。落月侧身，抓起放在床边的披肩，赤脚踩上了地面。地面铺着柔软的绒毯，温暖的绒毛没至脚踝，落月忽然想起青崖山庄漫天遍野的绒草，也是这样柔软。系好披肩，走到室内的圆桌旁坐下。桌上正放着一个暖炉，小小的红红的火光上煨着一个瓷壶。落月伸手将倒扣的杯子翻转过来，拎起瓷壶，将雪白细滑的液体满满地斟了一杯，就如同在自家闺房般没有丝毫的拘谨。
　　“我在印迦？”落月捧着茶杯轻抿一口，杯中的羊奶细滑甘甜，加入了紫姜糖，恰到好处地蔽去了腥膻味，只余下浓浓奶香。
　　“嗯。”罗染点头，放下绣花鞋朝落月走来，暖暖的笑意爬上嘴角，怎么都抹不下来。在落月身旁坐下后，温柔地看着捧着茶杯，小口抿奶的落月，轻声道，“你睡了四天未曾进食，先喝一点羊奶暖一下胃。”暖炉上的羊奶腾起暖暖的热雾，浓浓的奶香弥漫开来，如果不是落月面无表情，眼前的一幕可真谓是温馨到了极致。
　　“让小栗过来。”落月捧着茶杯，轻轻晃动，专心地看着白腻的羊奶在杯中漾起小小的漩涡，漩涡中心下陷，就像某个地方坍塌了一个缺口。
　　“什么？”罗染仍就只是温柔地看着落月，仿佛没听懂她刚刚说了什么。
　　“把我送到这里的那个人，你让她到这里来。”落月忽然抬头，黑曜石般的双眸沉寂无波地看着罗染。
　　罗染微怔，恍惚想起初次相遇时，第一眼，他就在她黑曜石般如星辰闪耀的双眼中陷落，那神采飞扬的表情，那流光溢彩的眼神，无数次在他梦中重温。可是，当她终于来到他面前时，那双他朝思暮想的灵动双眸为何却如此沉寂，仿佛死去了般，他心中蓦地一痛，像被狠狠扎进一根长刺，又被狠狠拔出。
　　“好。”罗染低低应道。
　　“嗯。”落月收回目光，继续轻晃手中的茶杯，不再看罗染一眼。
　　罗染无言，只静静地看着落月，方才还神采飞扬的样子，此刻落寞得就像做错事的孩子。片刻，终于起身往外走去。他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那个正安然静坐的人儿，生怕她一抬起头，自己就落入她木然无光的眼神里。
　　方才守在她身边看她熟睡时，他曾千百次在脑中幻想，那个骄傲的人儿醒来后，发现被掳到这里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是大惊之下大闹一场？抑或是惊怒之后因身处异地而茫然无助地哭泣？甚至，甚至……他曾偷偷假设，她醒来时，看到是他守在她床边，会不会……会不会……对他泛起一个羞涩的微笑……？那是他做梦都想实现的希冀。本以为，在怎样天真不羁，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呵护长大的娇花，离开了原先强大的庇护，也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他甚至想好了一大堆的话语来安抚她的不安。他想告诉她，在这里，她也会像在天翔般被护得滴水不漏，他想告诉她，他会给她更尊贵的地位。可是，从她醒来，她一直如此平静。仿佛洞悉了一切般的平静。现在看来，最不安的人反而是他自己。为什么，为什么看到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他会如此心慌，他会不敢抬头，想要逃避。
　　深吸一口气，罗染仰头看着头顶深蓝的天空。莹润的碧蓝，像最通透的美玉。印迦有天空之城的美誉，这里的天空如宝石般美丽动人。每个印迦人都深爱着头顶的天空，上面住着最善良的，庇佑着印迦的天神。
　　天神，在初次相遇时，她抬眸一笑的瞬间，我已决定，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求您垂怜，实现您最虔诚的子民这个小小的心愿。
　　“小姐。”一个柔弱的身影走来进来，直直地朝落月跪下，清脆的声音因歉疚而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