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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雨夜高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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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通话突然断掉,陆晨阳的笑还挂在嘴角来不及收回。屏幕逐渐黑屏,映照出他略显疲惫的脸,还有一身没来得及换下的戏服。
刚刚视频中,他注意到画面震颤一瞬,紧接着那头传来电话铃声。陆晨阳明确地看见虞笙那张挂着灿烂笑容的脸瞬间僵硬惨白毫无血色。
那句‘你想我了没’说到一半就哽在喉咙里,那人微张着嘴,眼神呆滞,瞳孔快速紧缩,好像看到什么让他极度恐惧的东西。
那个眼神,陆晨阳认得。就在虞笙高热呓语的那晚,他见过类似的惊惧。但视频中的虞笙,眼中的恐惧放大了数百倍,浓稠的如同实质,像被巨蟒缠绕住脖颈拖入深渊前的窒息,又像坠入刺骨寒潭无力挣扎的绝望。
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深深刺进他心里,疼得他发颤。他立刻回拨过去,正在通话中。陆晨阳凝视片刻窗外的瓢泼大雨,快速进入化妆间卸妆。
再出来时,他已经收拾妥当,换好私服。陆晨阳又拿起电话,试探着拨过去,这次更让他心颤,电话那头已经提示关机。
“兰峰!”陆晨阳喊了一声助理。他一个人亲力亲为习惯了,出道后一直婉拒公司给他安排的私人助理,每到拍戏的时候剧组都会给他安排临时助理。
名唤兰峰的剧组助理小跑过来,看着他一个人站在门口,大雨被风卷着已经刮进屋里,陆晨阳的裤脚都湿了一半,“晨阳哥,你怎么站在这啊,快进来!”
“把车钥匙给我!”陆晨阳置若罔闻,伸手就去兰峰口袋里掏,“我要回北京,车我会托运回来。”
“这怎么行!”兰峰急了,一把按住陆晨阳的手,“这么大的雨开车多危险,明天,我定了明天的机票,再着急也不差这一晚啊!”
山西平遥大暴雨,航班取消。陆晨阳刚刚看了高铁票,最早一班是明早六点半的。但他等不了,多等一秒,虞笙那双惊惧到死灰的眼神就在他心里刺的更深一分。
“钥匙给我!”陆晨阳几乎是吼出来,声音在雨幕里炸响。
兰峰被吼得浑身一抖,连带着走廊里的演员剧务都纷纷侧目,惊愕不已。陆晨阳平日里谦和有礼,别说动怒,就连红脸都十分少见,这一吼,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几个相熟的演员试探着过来询问,陆晨阳只是疲惫地手扶额头说没事。
他深吸口气,手按在已经吓愣住的兰峰肩上,对一个实习小助理发火,从前的陆晨阳绝不会做,但他现在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去自责,他难耐的喘了口气,控制住哆嗦的嘴唇,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冷静,“小峰,对不起,我……我真的有急事,我……我必须回北京,一刻也等不了。”
“晨阳哥。我明白,你不用道歉。等我一下。”兰峰担忧地看着他,随即快速拨通一个电话说了两句又挂断,“就一分钟,晨阳哥,就等一分钟,我给你借了一个配重大的车,安全。”
陆晨阳捏了捏鼻梁,用以掩饰擦掉眼角渗出的水雾,“……谢谢。”
暴雨像是天穹撕开一道口子,疯狂地倾斜而下。雨水不再是水滴,而是密集的拳头,砸在车顶、引擎盖和挡风玻璃上。陆晨阳紧握着方向盘,指节用力快要嵌进皮革里。
车窗之外灰茫茫的,剧烈晃动的水雾吞噬一切,近处风抽打得摇晃,折断了树枝,前车扭曲变形的车尾灯忽明忽暗。
陆晨阳把雨刷器开到最大,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摇摆,却也只能短暂地撕开一道瞬间即逝的模糊视野。
他额角渗出汗,引擎在暴雨中发出沉闷的轰鸣,伴随着陆晨阳胸腔里的那颗因焦灼和紧张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在狭小的空间回荡。
在上车前,陆晨阳就跟吴落雨要来了澜仲的电话,顾不得远近亲疏是否冒昧直接打过去,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脱口而出,“澜总,我是陆晨阳,阿笙联系不上了!”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瞬,随即传来“哗啦”一声掀被下床的动静,澜仲的声音瞬间拔高,“什么?!阿笙怎么了?你说清楚!”
陆晨阳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双眼紧盯着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大概八点左右,我和阿笙视频,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他看起来非常害怕!然后视频就断了。我再打过去,关机了!刚刚我看了家门口的监控……八点半左右,他自己离开了……而且,他腿上的石膏……好像被他拆掉了!”
“操!”电话那头传来澜仲一声暴呵,“是虞正成!一定是他那个混蛋老子!”
“不管是谁打的电话,当务之急是找到阿笙!”陆晨阳的理智在高压下强行运转,逼迫自己保持冷静。
暴雨驾驶,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他不能有事,虞笙还在等他。“澜总,你在北京,麻烦你先去他可能去的地方找找看!我正往回赶,大概需要七个小时。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好!”澜仲应道。
电话挂断,陆晨阳瞟了一眼手机导航,从山西平遥古城开车到北京市区,要经过京昆高速、京港澳高速。577公里。
方向盘在掌心发烫,每一次雨刷器徒劳地刮开灰蒙蒙的水雾,陆晨阳的心脏都会被模糊视野中看不见的危机揪住。但他还是把油门踩得更深。
心脏在胸腔里急促撞击,陆晨阳回忆起虞笙最后的那个濒死绝望的眼神。那眼神与记忆中无数张熟悉的面孔重合,那副颐指气使、耍无赖、不讲理的霸道样子;不经意流露出的、让人又气又无奈的可怜又可爱的样子;还有病弱时的破碎和无助的样子。
甚至最后陆晨阳想到了枢野酒店最开始的那个带着酒气强硬的吻……所有画面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疯狂搅动,像钝刀子割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允许这个人在自己面前耍那些看起来很聪明的“小手段、小心思”……他明明看得一清二楚,却又不戳破。
看着那人因为“小把戏”成功而得意得像只打了胜仗的小猫,他竟然生出了奇异的纵容,甚至默许了那些小动作的发生,有时还不动声色地顺手推上一把。
这个迟来的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混乱的思绪,心,又酸又胀。
他握紧方向盘,脚底的油门更深地踩了下去。引擎的轰鸣陡然拔高,车子在暴雨中破开雨幕,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中途,陆晨阳接到澜仲的电话,那边同样焦急,“我去了枢野,去了Veilde,他能去的地方我都翻遍了,甚至连虞正成的老宅我他妈的都去了,就是没有啊。”
电话那头传来重重的车门关闭的声音,“操!这傻玩应跑哪去了?!”
“澜总,冷静。”陆晨阳试图劝着对方放松,自己的嘴唇却止不住发抖,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我在警局有朋友,我让他们帮忙,兴许会快一些。”
“好!”澜仲长长叹了一声 ,“你盯着点你家的监控,他要是回去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挂断电话,陆晨阳立刻操控语音拨通了警校同学的电话,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秦楠!”
电话那头明显迟疑一瞬,“晨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声音不对!”
“阿楠,帮我找个人,叫虞笙。”陆晨阳语速极快,有些语无伦次,“你上网就能搜到他的照片,他失联了,身上带伤……你帮我找他……帮帮我……”他越说越哽咽,声音完全不是自己的。
“好好好!我帮你,你别急,和我说一下具体情况。”秦楠在那边安抚,他和陆晨阳大学四年同学兼室友,最了解他的秉性,从未见过这个人能如此紧张失态。“但是成年人失踪不足24小时很难立案,不过我现在就联系路面巡警和辖区派出所帮忙留意,哦,对,还有车祸名单,医院外伤抢救名单,我现在就帮你查。”
挂断电话,陆晨阳的紧张焦灼不增反降,满脑子都是秦楠的那句车祸、抢救名单。这是最坏的情况,陆晨阳不愿意往哪方面想,但脑海中却抑制不住地浮现出虞笙满身是血倒地不起被推进手术室的模样。
在《碎光》杀青戏中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在虞笙车祸时又经历了第二次,随着时间消磨殆尽的恐惧再次死而复生。
他祈祷,祈祷这一次也是有惊无险。
他不想那个人有事,哪怕划出一道不流血的小伤口都不行。因为,你也是我的痛觉共生体,你的任何一点伤痛,在我这里都会放大无数倍……我疼……
车行渐远,不知开了多久,厚重如铅的雨云不知何时被甩在身后,天空逐渐变扭成普蓝色的丝绒,上面挂着疏朗的几颗寒星。
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高嵩的树木勾勒出沉默的阴影。没有风,也听不见虫鸣。虞笙不知道怎么来到这里,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唯有冰凉粗糙的石质触感从脸颊和手臂传来。
他整个人蜷缩着,匍匐在一座墓碑前。脸颊紧紧贴着那刻着的名字,毫无生气的石头,汲取不到任何暖意。
他睁着眼,瞳孔里映着几点寒星的光,却空洞没有焦距,也没有泪水。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夜里羽毛湿透彻底失温无力再飞起的鸟,只能徒劳地贴着唯一能感知的石面。
他小兽一般用脸蹭着墓碑上的字,无意识呢喃着,“……妈,他……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