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柳晏

12、奥拉伊斯的新部长

　　韦德斯说完这句话，感觉脖颈一阵刺痛，然后倒了下去。他听见安塞尔特惊呼一声，然后他和埃尔斯也倒了下去。

　　当韦德斯再次醒来，是在奥拉伊斯上，舰长室内只有白侍弄着几盆花草。

　　韦德斯扶着有些痛的头，然后看着白，开口:“你什么时候钻研起园艺了。”

　　“在奥拉伊斯被隔离审查的时候，舰长先生”白放下剪刀，走到韦德斯身边，搀扶着韦德斯下床，继续解释“您的芯片自毁了，要不是联盟医学发达，不然恐怕您就要坐轮椅了。”

　　“不，先不管芯片的事情，隔离审查是什么意思。”韦德斯手抚摸自己的脖颈，皮下芯片已经被摘除，取而代之的是手腕上植入了一个绑定式的个人终端，就像皮下芯片的军用版。

　　“由于整个哈利法克斯三号星的仿生人被某种未知电脑病毒袭击，现在相关的部队和人员都被调查。不过，您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毕竟，人类共和军已经站出来承认自己是袭击者，法务部关心的还是安塞尔特先生。”

　　纵然白这么说，但韦德斯内心还是感到一种诡异。芯片自毁，那么艾奎拉的事情算是死无对证。但他又那么高调的站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韦德斯不禁想到艾奎拉的那一句“幸运”，然后隐约意识到——从审判，到补给站，再到现在的隔离审查。似乎有那么一只手，控制着现实的压力和压力的强度。

　　他忍不住往一个方向想——万一，万一这不过是四个家族为了权利结构洗牌安排的呢？他们从启明星就开始布局……不，这种还是最乐观的情况。

　　韦德斯无理由的担心，万一这只是一场安排的剧本呢？以无数人的人生为代价，单纯让威廉家族叛逆的长子回去的，剧本？也许这么说有些自恋，但韦德斯始终感觉，这才是艾奎拉的意思。

　　“舰长，我检测到您的激素水平有些异常，需要给您叫医生吗。”白的声音将韦德斯拉回现实，他摇摇头。

　　“一杯冰白兰地，还有，隔离审查需要多久？”

　　白为韦德斯倒上酒，沉默许久后，悠悠叹了口气，然后又倒了一杯，回答:“那可就要看亲爱的安塞尔特能坚持多久，联盟想知道什么，和法务部的底线在哪里了？”

　　白笑着，把一杯酒递给韦德斯。韦德斯意识到面前的白过于拟人了，这种熟悉的口吻，他冷声开口:“艾奎拉。”

　　“不错，很聪明。”白，现在也许该叫他艾奎拉更合适，打了个响指，周围一切开始坍塌。这里不是奥拉伊斯，而是总督府的一间客房，白的模样崩溃后，出现的正是艾奎拉。

　　“你在这里干什么。”韦德斯冷声，然后默默后退了几步。

　　“我为什么不应该在这里呢？我亲爱的舰长。毕竟，我现在可是您科研部的部长呢？”艾奎拉笑了几声。

　　“什么，你他妈的发什么疯？你可是联盟A级通缉犯，你怎么可能……”韦德斯的话还没有说完，艾奎拉手心浮现一份通缉令，上面正是艾奎拉。

　　下一秒，一只像素风的虫子啃食去所有信息，几秒钟后，一个新的照片，新的名字代替了原有信息。

　　“现在呢？韦德斯，安塞尔特和埃尔斯已经同意了。我同样可以给你一个，不可拒绝的条件。”艾奎拉笑了几声，韦德斯没有说话。

　　艾奎拉走到他面前，烈酒从韦德斯额头浇下，打湿他的衣物。随后，艾奎拉拉扯韦德斯领带，在韦德斯耳边轻轻说:“你刚才思考了很多，我都知道，不用告诉我。我可以让你，走到最后的真相，这足够吗？不够的话，我可以向联盟揭发安塞尔特和人类共和军的关系。我相信，他们会很感兴趣的。”

　　韦德斯感觉被酒精的气味淹没了，那人吐息砸在耳边，仿佛伊甸园的毒蛇，几分钟后，他开口，声音里仿佛没有了力气:“你赢了……艾奎拉。”

　　“未来的人类会赞美这次合作的，就像那幅画，记得吗，上帝的手指终于碰到了亚当。”艾奎拉松开手，轻轻笑了几声，后退几步后说“愿自由永存，韦德斯。我说过，我们算不上朋友，不过也不是敌人。”

　　说完，安塞尔特敲响房门，然后推开，他看见艾奎拉的时候面色黑了一些:“聊完了？”

　　“很高兴与你共事，安塞尔特。”艾奎拉笑了几声，对安塞尔特伸出手，不过安塞尔特只是转过身，看向韦德斯。艾奎拉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离开客房，顺手关上门。

　　“安塞尔特，艾奎拉对你说了什么。”韦德斯脱下被酒打湿的外套。安塞尔特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韦德斯明白了他的意思。韦德斯不可能告诉安塞尔特，艾奎拉说了什么。如果安塞尔特知道他追求的一切不过是权力调和与纵容的结果，恐怕会发疯的。那么，艾奎拉对安塞尔特开的条件，恐怕也是如此类型的。

　　“联盟军，在外面干什么。”几分钟后，韦德斯打破了沉默。他们有为难你吗，韦德斯很想问，但怎么也开不了口。

　　“收尸。勒尼和埃尔斯在看还有没有什么剩下能用的军火，运到奥拉伊斯上。艾奎拉……他要去处理一些后事。毕竟，没有人希望联盟军查到什么……我们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安塞尔特苦涩的笑了几声，随后便不再言语。

　　二人沉默的走出客房，外面威尔逊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了，只有一块血迹，像疤痕黏在地板上。

　　“他是个好人。”沉默许久，韦德斯叹了口气。

　　“也算个可怜人吧。”安塞尔特对于威尔逊，倒没有太多共情，更像附和一样，感叹了一句。

　　“安塞尔特，出发吧，联盟军要驻军，奥拉伊斯要让开轨道，再不走可就要留在这里了。”埃尔斯走过来，看到他们后尽可能扯出一个笑脸，不过，遇到了艾奎拉后，大家都开心不下来。

　　“威尔逊呢，他的尸体在哪里。”韦德斯叹了口气。埃尔斯愣了一下，把一个定位发给了韦德斯。安塞尔特看了一眼韦德斯，然后和埃尔斯离开了。

　　韦德斯看了看周围，从会客厅的桌子上拿起花瓶里的鲜花，红色的花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一滴血液。韦德斯试图擦去，却不小心扯下那片花瓣。

　　他拿着花，麻木的离开总督府。外面，几个联盟军三三两两的聊着天，地面上坑坑洼洼，满是天基、导弹和轨道激光留下的创痕。

　　幸存的仿生人抬着尸体，一具一具丢到炮弹坑里，浇上汽油，然后自己也跳进去，他们沉默着，像机器人自我报废一样。

　　韦德斯就这样沉默的走过一个一个火堆，在一堆相对平坦的土地上，一小块墓碑立在那里——“威尔逊·冯·施德坦恩，第十三任行星总督”

　　韦德斯不知道说什么，几分钟后，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俯下身子，把花放在他的坟墓前。

　　就这么两行字，这个行星总督的一生就这样被概括了。也许他是家族的骄子，也许什么都不是。在韦德斯这个罪人面前，他依然唯唯诺诺，奉为座上宾。

　　多可悲啊。韦德斯叹了一口气。

　　“还不错，至少他死了。”在韦德斯感慨的时候，艾奎拉的声音出现了。

　　“艾奎拉，我接受你，是因为解决你的风险太大了。”韦德斯没有心思和他阴阳怪气。

　　“你比我清楚，这种严重的疏忽意味着什么。如果他活着，那么他就是联盟的罪人，背负一切罪过还只是开始，也许还要背负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债务。联盟不会拿他做普通的仿生人，会给他保留意识，就这样折磨他。威廉·韦德斯，你比我清楚。”艾奎拉平静的声音夹杂着火药味与尼古丁，包围着韦德斯。

　　几分钟后，韦德斯开口:“艾奎拉，我一开始很害怕你，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嗯哼？”

　　韦德斯转过身，看着他，继续说:“因为你太现实了。但这么现实的一个人，却比任何人都执着于理想。你离开启明星，就是因为安塞尔特他太保守吗？”

　　“不不不，是安塞尔特带走了启明星。我和我的支持者，是少数派，被抛弃了，你猜错咯？”艾奎拉笑了几声，随手把烟头丢在坟墓前。“在启明星待了那么久，你怎么依然这么多愁善感，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啊。”

　　“因为我还秉持着人最基础的同理心。”

　　“所以你同情仿生人了吗？同情那些因为仿生人备份被毁导致没有收入的家庭了吗？”

　　“不要道德绑架我，艾奎拉。”

　　“我当然不想，所以，你也不要用道德否定我咯，互相尊重包容一下。”艾奎拉笑着，向着陆点去，“好了，再不走，可真就赶不上奥拉伊斯了，舰长。”

　　韦德斯沉默着，不再理会艾奎拉的言语，最后的看了一眼威尔逊的坟墓，然后匆匆离开了。

　　哈利法克斯三号星的叛乱在联盟没有掀起太大风浪，联盟最骄傲的技术如今已经可以被攻破。而虚幻伊甸园中的人类，依然苟存在联盟落日最后的温暖里，闭上眼，等待寒冷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