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救命 [西幻]》择月白

143、今后，我将为自己而活

　　纵马在道路上飞驰，伊尔斯看着一闪而过的街景，面色沉沉。

　　自从接到家里失火的消息，他就单独带了几个侍从日夜兼程往回赶，可恐惧一直萦绕在心头，无法摆脱，他隐隐感觉自己已经无法跑赢时间。

　　刚靠近布兰博城的城门口，一列骑士团便围了上来将他拦下，为首的骑士长道：“伊尔斯少爷，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伊尔斯警惕地望着他们：“什么事，我需要尽快回去处理家族要务！”

　　骑士长：“审判司。不少家族为赔偿一事与拜格发生债务纠纷，简而言之，您被告了。”

　　伊尔斯眉心一拧，只能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也一定会给出令他们满意的答复，我可以跟你们去审判司，但请让我先回家一趟，让我看看那里的情况。”

　　“既然如此，我们与您一起去。”

　　见对方没有过分为难，伊尔斯还对现状存着一丝希冀。

　　在回家的路上，他与接到他回城消息的家族迎面撞上。

　　对方跌跌撞撞：“少爷！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伊尔斯正要问话，却忽然看到远处的废墟。

　　一切都被炸得稀碎，整座宅邸全部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同心圆，那个巨大的圆形范围外一切如常，两线之内一片焦土。

　　仆从被人摇醒时自己正和其他人躺在地上，不知是如何晕过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侥幸逃过一劫。

　　伊尔斯：“也就是说，对方只烧坏了建筑，目标不是人对吗！”

　　仆从崩溃地摇头：“家主和朗叶女士没了！只有他们没逃出来！”

　　伊尔斯无力地后退了一步，又不禁厉声喝道：“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查出来没有！”

　　“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那你们呢！”他怒视着骑士长，“管辖范围内出了如此恶劣的事情，到现在还找不到凶手，你们难辞其咎！”

　　骑士长：“我们在发现光盾落下后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仍然没有发现凶手的踪迹，对方撤离很快，而偌大宅邸内，守卫无一察觉，无一求救，我们有理由怀疑，在爆炸发生之前他们就已经昏迷了，这件事，内部人下手的可能性更大。”

　　伊尔斯眼前一阵花白，朗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未必葬身火海，但自己的父亲不在，一定已经……是她干的吗？！

　　不应该啊！她没有理由这么做！他们与她无冤无……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唯一的可能就是父亲对她动了杀心但被反杀，这可能吗？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光盾又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像一团乱麻，可眼下也容不得他深思，只能跟着骑士团去审判司。

　　曾跟拜格家族有生意往来的人在得知事故后第一时间赶到布兰博城，此时齐聚一堂，看像伊尔斯的目光如同豺狼，恨不能就此从他身上咬下块肉来。

　　“诸位，我知道你们想要成品魔药的急迫心情，拜格家族从来不会言而无信，订单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完成，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我们一定会尽快把生产线拉起来！”

　　有人轻嗤：“尽快是多快？你们的宅邸没了，地契房契还能补回来，里头的藏品和钱币可都付之一炬，财产蒸发了多少？恐怕连买材料都勉强吧。”

　　伊尔斯：“拜格家族如今是很艰难，但我们也有多年的交情在，诸位也是我父亲的朋友，还请宽限点时间！”

　　“当初拜格家凭借配方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可不是这副嘴脸，加钱才能排上订单，价高者得，我倒是看不出什么情义在，钱和货，我们是一定要带回去一个的。”

　　“谁愿意延后讨要赔偿，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反正我们家族不做，拜格大概率是要一蹶不振了，到最后空有个架子，钱越拖越不见影子。”

　　伊尔斯见他们完全不肯松口，终于知道面对这群人打不了感情牌，只能完全用利益说话。

　　“只要我还活着，拜格就不会倒下，【高级·爆破】的工期是两个月，如果诸位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将尽全力在半年之内交付所有成品，毕竟你们最想要的还是魔药，把我们压垮了对大家一点好处都没有！
　　如果半年后我们仍然拿不出东西，定金加五个点退还，就算用资产抵押，拜格家也一定会还上这笔债，我伊尔斯说到做到！”

　　“我还是想拿钱走人，谁知道半年后是什么情况，”有人道，“伊尔斯少爷……不，家主，拜格在绿藻城有不少田产，正好离我们家族也近，以资抵债，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拜格在布兰博城的房产……”

　　“你们已经养不起多少魔药师了吧，不如代为接洽一下？我们很有兴趣招募。”

　　伊尔斯看着他们，眼中血丝遍布：“你们都不想要魔药了吗！拜格家族一定能做出来，国王陛下婚礼在即，你们……！”

　　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良久，有人开口。

　　“实不相瞒，伊尔斯，我们已经找到了另外的合作伙伴，同样的品质价格更低，出货更稳定，我们没有理由选你们。
　　是你们逾期在先，我们要回这笔钱合情合理合法，考虑到你们的情况，我的家族就不要违约金了，只需全额退回定金，不谈利息，如何？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其他人也纷纷开始附和。

　　伊尔斯愤怒道：“你们哪来的合作伙伴？！难道不怕这是一场骗局吗！除了我们，谁还能有【爆破】的配方！”

　　他以为还来得及，一切变化都快得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这你就要去问泰加纳尔的新贵奥德家族了。还有，出于交情我最后提醒你一句，在你离开布兰博城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这局势，可是瞬息万变啊。”

　　“伊尔斯家主，请交割资产吧，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只好向审判司申请强制执行了，你也知道，它背后站着的可是公爵府。”

　　“公爵府……”伊尔斯无神地喃喃，“对，还有公爵府！我要见特洛伊公爵！让我见公爵大人！”

　　以他们和工会的关系，一定会想办法托举拜格家族，不会轻易让自己倒下，把货单出让给泰加纳尔的人等于向对方递武器，十足愚蠢！

　　众人离开时看了他一眼，眼神是他读不懂的复杂。

　　怜悯，同情，还带着点隔岸观火的兴奋感。

　　许久之后，有人推门而入，不是特洛伊，而是兰特，他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

　　伊尔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别无他法，只能对他道：“兰特少爷，拜格还能制作【高级·爆破】，只是现在资金实在周转不开，还请看在我们一直为公爵府和工会鞍前马后的份上，再帮我们一把。如果我们渡过这次危机，所有魔药一定最先向你们供应！”

　　兰特笑了一下，道：“我正要与你商量这件事，既然拜格家族资金短缺，不妨将手里的材料存货与供应商的联系人转让出去，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德洛斯·奥德伯爵。”

　　德洛斯：“您就是拜格家主吧，在这种特殊时期，泰加纳尔的人要在布兰博城做生意还真不容易。我们知道你们最近遇上了点麻烦，在价格上，奥德可以做出让步，就当是交您这个朋友。”

　　伊尔斯彻底愣在原地，兰特将对方带过来，意思再明确不过——告诉他，他们此刻利益相连。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些人倒戈得毫不犹豫，有公爵府在背后支持推动，换取他们的信任是多么容易。

　　“我们为您鞍前马后，您却要抛弃我们？”他声音沙哑无比，“父亲为你们做那么多脏事还不够吗！奥德家族就是个外人，您如何保证他永远忠心！”

　　兰特垂眸看着他：“生意场上的事，从来是利益掌握话语权，不过，你的话令我意外，我原以为你不知道。”

　　“知，知道什么？”

　　“那么多……‘脏事’。
　　我以为你的父亲是瞒着你做那些，你清白又无辜，只是无知无觉地享受着既得利益，可原来你知道。”

　　一席话让伊尔斯浑身冰凉，他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多少，可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压垮自己。

　　兰特：“把存货和联系人交给我，否则我不保证外面那些人能从你这里得到多少东西，或者也可以依法办。依公爵府的法。”

　　“你这样对我们，就不怕得罪工会吗！我们家族让了那么多利润给他们，你断了他们的财路，就等于和工会为敌！”

　　兰特没有接话，只道：“伊尔斯，可别死了，我要你看到最后。”

　　数日后，伊尔斯终于得以走出审判司。

　　短短几天时间，鬓角已经生出白发，青灰色的胡茬和眼底的阴影让他看起来苍老了十数岁。

　　在门外接他的是家里的仆从，眼神不停地闪烁：“家主……”

　　伊尔斯默然看着他，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连一句“怎么回事”都问不出。

　　仆从：“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

　　伊尔斯的眼珠转了转，是，还有兰呢，还有孩子呢，无论如何，要为她们撑住这个家。

　　“夫人她，不见了……”仆从艰难道。

　　“你说什么？”伊尔斯险些撑不住，“怎么会不见呢，你给我说清楚！”

　　“夫人他们进城后无处落脚，就去城北公馆了，今早我们准备来接您，夫人说您的外套没有拿，让我们等一会儿，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她来，我们找过去才发现……她已经不在公馆了。”

　　“那孩子呢！”

　　“少爷还在！夫人不可能丢下少爷不管的，所以我们想，是不是仇家上门，把夫人给……”

　　伊尔斯凄凉地大笑起。

　　不是，不对，都错了！

　　他们根本就不了解他的妻子，就连他，也直到此刻才将一切都串联起来，其实她从来没变过。

　　“芙兰，哈哈！芙兰！”

　　他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

　　瑞特利公爵府附近有一幢不起眼的灰楼，为花园环抱，在重重树木的掩映之下，像是与公爵府连为一体，仔细看去才能发现有条小径将两处相连。

　　客厅里张开一条裂隙，阿罗克和芙兰从里面走了出来。

　　朗叶正躺在窗前的摇椅里，手边放着一碟干果，手里握着本书，写雨夜杀人魔的。

　　“回来了，”她眼也没抬，“挺快。”

　　阿罗克轻呼出口气。

　　是挺快的。

　　他过去了就问了句：“兰，要不要跟我走。”

　　她就走了。

　　以至于下一秒二人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懵，又眼看着她轻车熟路地从书柜中取出纸笔，坐在桌前开始写字。

　　阿罗克走过去看了眼，赫然是《婚姻终止通知书》。

　　“看得出你去意已决，但我原本以为，你最起码会把孩子也带走。”

　　芙兰笔尖一顿：“我现在没有能力抚养她。”

　　阿罗克看了她许久，抬手轻抚她的头顶。

　　很辛苦，是不是。

　　芙兰很快把通知书写好装进信封，上楼为自己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整理行囊。

　　门外响起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阿罗克打开门，却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警惕道：“请问你是？”

　　“奥德伯爵。”从楼上下来的芙兰唤了声。

　　德洛斯向她欠了欠身：“芙兰女士，我们该出发了。”

　　阿罗克不禁回头：“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芙兰摇了摇头：“哥哥，现在全城的骑士团都在找光系混血和朗叶女士，让我一个人先走吧，等风声过后你再来冰湖镇找我。”

　　阿罗克：“你去那边做什么？”

　　不待她回答，朗叶突然接过话茬：“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掌握【高级·爆破】配方的。”

　　“您看出来了，”芙兰一笑，“根据拜格家族的材料进货和消耗比例，自行推导。”

　　从兰特告诉她一切真相的那天起，她就发过誓，不计任何代价也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恶业赎罪。

　　哪怕以身入局，用那个孩子作为投名状，哪怕暂别魔药学，暂别母亲。

　　朗叶颔首：“很聪明。也很不容易。”

　　她没有直接接触魔药的制作过程，就算悉心观察，也不可能完全摸准比例，在这样大的误差下要推导出来，了不起。

　　“是，我思考了很久很久，也失败过无数次，终于借别人的手成功复现，”芙兰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道，“不知道凭我自己还能否做出来呢。”

　　“一次不成就多试几次，”朗叶轻描淡写，“像初学者一样敬畏，像博学者一样谦卑。”

　　“谢谢您，我会谨记的。”

　　阿罗克找了只箱子，将凯拉的笔记从自己的空间中拿出来，整齐装好后递给芙兰：“带它们一起去吧，还有，照顾好自己，我尽快来找你。”

　　德洛斯代为接过，搀扶着她走上马车。

　　芙兰轻抚手提箱，深深呼出一口气。

　　今后，我将为自己而活。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