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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初到苏川 ...

  •   苏殿春出得城外,策马疾奔了二三里地,已然跑出了尊武门军士的视野。

      她方轻轻拉了拉缰绳,让马儿放缓了步伐。

      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地骑着,她纷乱的心绪渐归安宁,终于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实感。

      将手伸进栗色马蓬松的鬃毛间,那种熨贴的温度让她不由叹了口气,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坐上马背的那天。

      那时,母亲举着年齿尚幼的她骑上家中黄骠马,看她坐得稳稳当当,母亲脸上笑开了花:“瞧我们阿玥!小小年纪就骑得大马,长大了焉知不是个花木兰?”

      想至此,她不禁低头苦笑。

      母亲当年怎么也猜不到,她长大后每次骑马,都是在逃命的路上。

      “总算舍得走了?”

      苏殿春闻声抬头,见土路边废墟的半截矮墙上,坐着那日来灯草巷寻她的女乞丐。

      “出了点事,让你久等。”

      她下了马走过去,伸手要拿对方身旁的包袱:“我的东西都在里头了?”

      昨日,她将家中细软并母亲留下的那本花钿画谱收作一处,在燕三儿来送那具女尸时,交由她代为保管。

      当时约定,今日一早在城外荒废了的玉虚观碰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耽搁了数个时辰。

      她刚伸出手,女乞丐却一把按住包袱,嘿嘿一笑,道:“别急着走,我可等你一整天了。”

      说着,乞丐从怀中摸出个油光锃亮的酒葫芦,又掏出两个缺了牙的酒盏,向苏殿春摆手示意。

      苏殿春失笑道:“燕三儿,你就非得来这么一口?当心哪天醉死在街边。”

      燕三儿不睬,跳下矮墙,把酒葫芦并酒盏安放在一旁的石墩子上。

      她径自满上了两个酒盏,将其中一只推到苏殿春面前。

      苏殿春走过去端起酒盏,刚要喝,燕三儿忽然抬手止住了她。

      “三年前,咱们就是在这玉虚观遇见的。”

      女乞丐黝黑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牙齿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那时你说,你是有仇在身的人,进京却不是为了报仇。如今你要走,可与你这仇有关?”

      苏殿春闻言放下酒盏,目光越过断壁残垣,回望京城在夜幕下浓黑的轮廓。

      她轻声道:“有关无关,我也难以辨清。”

      “好在,”她看向面前的燕三儿,有些感慨,“我总归是活下来了。”

      燕三儿点了点头,咂嘴道:“活着就好。”

      两个人默然相对,一时都没有说话。

      苏殿春先举杯道:“我得走了,天亮前赶到渡口,坐船南下苏川。”

      说罢,头一仰,将酒饮尽,朝燕三儿亮了亮盏底。

      燕三儿看着她,也仰头一饮,随即起身送行。

      她拿起之前放在马背上的缰绳,刚要上马,背后燕三儿忽道:“你这几年没要紧事,别来京城了。”

      苏殿春回头:“怎么说?”

      “这几天京中不知怎么传了个歌谣,‘城下后土肥,天子出羽流’,人家说这意思是后土娘娘要显灵,道士里头要出皇帝。”

      苏殿春听着听着,不由眉峰紧蹙。

      她还记得,陆乘渊故意让她看见的那尊后土娘娘神像,还有宁远侯在地牢被擒时,也语涉这尊神像。

      她相信民间歌谣,背后必有推手。

      难道陆乘渊也参与此事,意图谋反?

      那厢燕三儿还在继续说着:“当今圣上那么讨厌牛鼻子,听了这传言,哪能放过。这两天好些官差快马出城,说是去各地查拆道观去的。总之,这几年太平不了。”

      “好。你也多保重。”

      苏殿春接过包袱,翻身上马,从包袱里掏出块碎银抛给她,道:“算我的酒钱。日后若到苏川,记着我这个朋友。”

      “好啊。”

      燕三儿接了银子,朝她一摆手,袖子上的破布条随风飘扬:“只要你别为了报仇不要命,咱们就有再见的时候。”

      苏殿春一哂,一抖缰绳,策马沿着土路继续向前。

      她心里清楚,为了报仇不要命这条路,她七岁那年就已经走过了。

      因为那次鲁莽,她失去了从小相依为命的乳娘,自此真正地无家可归。

      她永远忘不掉乳娘临死前翕动着嘴唇,一遍又一遍说着:“阿玥,活,你得活!”

      ——就像母亲最后交代她的那样。

      ·

      苏殿春一路南下,越近苏川,越觉游况空前。

      她一番打听,才知是因为快到中秋,苏川周边各郡少有钱财之家,都赶着前往苏川,在揽月湖畔寻一雅间住下。

      同行者都说,等到八月十五,月上中天,揽月湖上彩船交织,鼓铙丝竹之声翻天动地,那才叫良宵胜景。

      她暗暗记在心里,于是一下了渡船,也随着大队游人往揽月湖去。

      毕竟她做理妆生意,要的就是人多,特别是有钱人多。

      “姑娘,住店不?”

      还未近揽月湖,熙攘的街市上就有店家热情地揽客。

      苏殿春目不斜视,一概摆手谢绝。

      她隔着老远就看见,揽月湖近岸边处,泊着一艘长约十余丈的楼船。楼船上朱栏翠幕,富丽堂皇,将湖畔鳞次栉比的高门大宅都衬得失色不少。

      这种规格的住所,才是她的落脚之地。

      “掌柜的,住店。”

      苏殿春循着水上浮栈上船,走进楼船厅舱。

      坐在红油漆柜后的掌柜闻言,拢了拢身上色如菡萏的阔袖绉纱衫,满面堆笑道:“客官风尘辛苦,不知要住几天?要雅间、净间?”

      感到对方目光扫过自己浑身上下,苏殿春淡淡道:“住到八月十五,要天字号雅间。”

      掌柜一双精明的眼睛微微睁大,重又打量了几眼面前的苏殿春。

      这女子生得倒是美貌,眼尾斜飞,便是正眼看人,眼神里也像带着钩子似的。

      可这一身灰扑扑的蓝布衫裙,配上个松垮垮的补丁包袱,怎么看也不像住得起天字号雅间的客人。

      她便笑得有些勉强:“不是我小看客官,只是每年到这时节,我们水月楼开销也大,天字号又紧俏...怎么说住到中秋,也得五两银子。”

      苏殿春把对方的犹疑看在眼中,也不分辩,只从包袱里取出一锭银子,往柜上一放。

      她在京谋生三年,只做富人生意,多少也有些家底。

      掌柜不意她出手如此大方,拿起银子一掂,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客官爽快,敢问贵姓高名?且容鄙店记档。”

      说罢,又嗔着一边的跑堂丫头,命她给贵客看座上茶。

      苏殿春施施然落座,款款揭起茶盏盖子,撇去浮沫。

      “免贵姓苏,你只记做苏娘子便可。”

      “我家主人远在北边,叫我下苏川寻个手巧会梳妆的娘子,聘回去伺候理妆。”

      她一面说,一面低头啜了口茶,摇了摇头,仿佛对茶不甚满意似的。

      出门在外,有时须巧作身份,才能探知生意场上的消息。

      果然,掌柜听她口称“主人”,又见她喝着上品的建州茶,表情还兴致缺缺,口气都更恭敬了几分:

      “苏娘子,您主家想必是听说苏川山明水秀,人也灵巧,才动了寻访苏川理妆娘子的心思。”

      “只是...”

      掌柜搓了搓手,脸色有些尴尬:“我们苏川,从来没有兴过这个行当啊。”

      苏殿春眉尖一蹙,抬眼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掌柜道:“北边人不知我们这里的奇处,实属正常。苏川家家户户的女娘都爱个时兴,但往往新兴的梳妆样式,十天半月之后便算过时。”

      “而这一个个新兴的样式,又都是从风月场中那几个头牌花娘身上学来...娘子想想,普通女娘于梳妆一道,哪里巧得过她们?再者,便是她们肯替人理妆,也没有清白人家敢请她们上门。”

      苏殿春垂下眼帘,细想掌柜的这几句话,一面又抿了口茶。

      她原先只知道苏川女子追逐时样妆容,想当然地觉得这里一定有理妆为生的机会。

      却没想到,苏川人一面亦步亦趋地效仿红牌花娘的妆容,一面又因良贱有别的观念,宁可自己模仿,也不请她们代化。

      即便有人看到商机,想靠为富户娘子仿效某一时兴妆容打开客源,快速变换的时兴风尚也让这一做法难以为继。

      难道,自己必须放弃小有所成的行当,转投其他生计?

      她心中有些烦乱,放下茶盏,起身道:“掌柜的,先带我去雅间...”

      “救命啊!衙役抓人了!”

      她还未说完,楼船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呼。

      刚想出去看,忽觉袖子被人拉住,她一回头,见掌柜已变了神色。

      “苏娘子,可别凑这个热闹。”

      掌柜叹了口气,道:“自从前天朝廷的旨意下来,这起子衙役就像疯了似的,又是查封道观,又是搜捕道士、女冠。当街抓人,都数不清第几次了 。”

      苏殿春想起分别时燕三儿所说,不由目光一沉。

      她问道:“这些衙役抓了人,难道全关进牢里,一一问罪?”

      她透过厅舱窗上的明瓦看向街上,两个衙役正推搡着一个瘦小的女子,口中叫骂不绝。

      掌柜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倒不问罪,只是都叫还俗。男的还好说,可怜那些女冠,没有家人来领的,都叫官府胡乱配给了光棍,不成个体统。”

      苏殿春听后点了点头,默然收回视线,再次起身。

      她自己孑然一身,东躲西藏,无论如何也没有拉拔别人的能耐。

      不分光景地大发慈悲,是权贵的特权,非她所能肖想。

      掌柜见她起身,忙领路上楼,谁知两人刚走到楼梯旁边,忽听楼船外“扑通”一声。

      紧接着,衙役的喝骂声在岸边响起:“好你个小道姑,给老子来寻死这一套?船家,给我把人捞上来!”

      听见衙役呼唤,掌柜只得转身出舱,苏殿春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她见揽月湖的碧水清波中,一个人影正奋力游向湖心。

      待到与楼船拉开距离,人影便停下动作,径直下沉,很快消失在了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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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能保证2-3天一更,能保证小芍药不当男主事业线挂件,能保证小芍药健健康康苟到大结局! (“殿春”是芍药的别名,是我认为最符合她性格的花)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