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座金印》米伯

27、破釜沉舟

　　千樽雪蹙眉，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我的修为确实还不够高，你要杀我不用金印都能做到，可是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不夜城百万人口里有百万个我，你如何杀得尽，你要打破万年来五谷五恶默认的共识吗？”
　　“万年来总都是五恶地犯五谷地，我如今主动侵袭五恶可是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
　　“打起来就是不夜城和整个五谷的事情，你能代表整个五谷吗？”
　　“别忘了是你们先动的手，我不过是在履行首座的职责。”
　　“你怎么这么爱学人说话。”
　　“因为你的话可笑，我想让你也笑一笑。”
　　硝烟散尽，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微微松懈下来。
　　千樽雪嘴角抽动，默默翻了个白眼。
　　“吾名千樽雪，是最近两百年新上任的魔宫宫主，你找不出再比我仁慈恤民，秉政持衡的明君了。”
　　言顾简直难以置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
　　“仁慈恤民”、“秉政持衡”有朝一日能从五恶地魔君口中说出来自夸，真是平白污词清白。
　　看言顾一副如鲠在喉的样子，千樽雪哼了一声，对她说道：“千年前的不夜城可是无辜的，是千裁涯作孽惹了灾祸，为何要不夜城承担业火，难道就因是五恶地，所以无论受到怎样的痛创都是应得的吗，就不用被公平对待吗，就可以无视因果报应了吗。”
　　言顾听着身前这个不断散发漫天恶气的人为不夜城陈情申冤，一副剖肝沥胆的模样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她伸手又指向炼狱，回答他：“你们得到这样的待遇怎么就不算因果报应。”
　　她收回手，居高临下地说：“不过我来这不是为了和你聊这些的。如你所言，四方宴期间，如果我在这边闹出动静，江风里不会放过我，且我刚出关也不想大动干戈。”
　　千樽雪抬起头，望向言顾，她的身后便是高悬的夜明珠。
　　“所以？”
　　“我可以帮你拿太水。”
　　“条件呢？”
　　“不夜城要继续与其它五恶地交恶……”话说出一半，言顾却顿住了，她皱着眉头，好像有些不理解自己说出的话。
　　“嗯？怎么了，没有了吗？”千樽雪不明所以。
　　言顾没有再说话，她在千樽雪身旁也慢慢坐了下来。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要求五谷地做什么。”
　　“当然是要俯首称臣，帮我攻打其它五恶，以后我就是天下的王！”
　　言顾一言难尽地对他说：“倒挺有志向。”
　　“那样我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天下就可以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委身于这一方小天地快三百年，我早受不了了。”
　　千樽雪躺了下去，抬头望天，继续说：“那个老头从我小时就说有朝一日他定踏平五谷，明明什么都做不出来，几十年过去还天天挂在嘴边。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生来就被困住，为什么世间规则就这么多，为什么就没有人打破这无穷无尽的运转。”
　　“墨守成规的人太多，为何自由条条框框，为何自己就必须活在这样无聊的世界。”
　　千樽雪询问得认真，甚至是虔诚，他缓慢地眨着眼睛，脑中不知被什么勾走了思绪。
　　“你想要的世界好像很混乱，万万年前灵恶共存时都不能满足你的需求。”言顾淡淡评价道。
　　千樽雪眼睛一亮，他猛地坐起身，对言顾说道：“那你要求我归顺五谷吧，从此不夜城就是你们的地盘了！”
　　他的打算简直一眼望到头，言顾果断地说：“我做不到。”
　　千樽雪却完全没有考虑可不可行，他一直觉得事情先做了再说，有问题那就再解决问题。没有灵气就用瑶津，没有瑶津那就大开城门，直入五谷。
　　他甚至觉得撒种子，与那个夙箜合作都没有什么必要，辛辛苦苦三十年，到头来只吸引来了言顾，如果当初直接选择侵袭，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早知道就不听那个谁的建议了，现在事情是解决一半了，但要是走另一条路，自己就可以在死前打破一次这平淡的世界了。
　　那自己是为什么没有去做呢？千樽雪又陷入了沉思
　　回顾半生，他被控制，被驯化，他杀了那个老头，自己当上了宫主，却依然没有摆脱掉曾经的一切。
　　千樽雪突然觉得头好疼，他不再去思考，只闷声问言顾：“你到底想好没有。”
　　“应该吧。”言顾侧着脸，看不清她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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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痛苦变得如此轻盈，像晒透的蛛丝，在暗无天地的洞穴中，飘着，飘着，就散了。
　　她的意识像泡烂的纸页，在疼痛的河流里逐渐化开，字迹模糊成一片苍白的雾。
　　“殷明晴……”
　　谁，谁在叫她，又是幻觉吗……
　　“殷明晴……”
　　不要再叫了，把我唤醒再让我面对那些痛苦太残忍了。
　　“你在里面吗？”
　　不，这天地已经没有我的安生之处了，我只是一片空白。
　　有沉重的敲打声从外面传来，殷明晴感受到晃动，意识慢慢聚拢，她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真的听到了秦淮的声音。
　　秦淮？
　　她猛地回神，恐惧涌上心头。
　　“快离开这里！”她大声向他喊道。
　　秦长录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松了口气，对她说道：“发生什么了？”
　　“她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快离开这，不要平白丢了性命。”
　　“她是谁？玲珑谷谷主吗，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
　　两人各说各话，牛头不对马嘴地对话着。
　　“你别管那么多了，你听我说，玲珑谷谷主与不夜城勾结，不夜城不日就要攻破城门，侵略五谷地，你出现在此地，她可能已经知晓了，你快走，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秦长录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虚实易或者被印出的相能不能瞒过谷主，但他一路走来，没有人发觉到他的不对。
　　此时的虚实易将他的气息收敛于虚无，只是一日过去，他不知余香还能撑多久。
　　他沉默了一会，对她说：“这个莲花能被破坏吗？”
　　殷明晴无力地轻笑一声：“好像是不夜城秘法，凭你我这种凡人没可能的。”
　　自己好不容易，冒了多大的风险才一路走到这，难道要无功而返吗。
　　可是不走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话说言十七去了哪里，一日过去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他对殷明晴说：“我昨日就传讯给了在五谷内地的好友，让他去告知绿和地此地诡处，只是一日过去也无消息传来。我曾经与绿和地打过交道，他们可能不会轻信这种无根据的事情，只是我原以为这次事情重大，他们会有所警惕，宁错信也不肯放过。”
　　他的脸上有无奈，有叹息，还有不甘。
　　“我做不到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离去，只是力微身低，也做不成大事，我原是想潜入玲珑谷探查一二，也搜寻点证据，只是谷中人都像是失了魂般，整个玲珑谷诡异却找不到踪迹。”
　　无力浸湿了两个人。
　　“秦长录？”殷明晴终于反应过来，与她隔花相对的人不是孩童。
　　“是，与我一起的那位女修修为高深，是她将我变成孩童模样去参与拜师，原是打算兵分两路，只是我进谷一日也没有遇见她，没有听到什么别的动静。”
　　“原来已经过去一天了，现在是另一个早晨吗？”
　　“是，我找到此处正是因为初阳方醒，晨光被此地吸引，独独照向这一口枯井，凌厉的光箭虽然转瞬即逝，但恰好被我瞧见了。”
　　“在外面竟是一口井吗？你形容得好美，不知月色降临的那一瞬间，会不会也有如此美景。”
　　“那便在今晚瞧上一瞧。”
　　殷明晴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水，一滴滴坠落在莲花底，她蜷缩在花中，仿佛被拥抱住。
　　“谢谢你。”
　　谢谢你即使不喜也坐在了我的对面，谢谢你即使不耐也没有戳破我的期待，谢谢你来到这里，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你快点离开吧，我手中有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她不会轻易动我的，但是你贸然闯入，被她发现后果很严重的。”
　　她努力忍着哽咽，假装平静地说。
　　“我也要留在这里看月色，被发现了就当个明白鬼，没有被发现就当个风流人。”
　　莲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秦长录端正地坐在了地上，稚嫩的一张脸正经得不行，假小孩看着很是滑稽。
　　“秦长录。”殷明晴喃喃出声。
　　“嗯。”秦长录稳稳应声。
　　“秦长录，给我留个府邸住址吧，我以后要经常给你写信，你要回我啊。”
　　“好。”他报出府邸方位，补充道：“待事情过去，如果你想修行，我可以教你传讯。”
　　“我要大修特修。”殷明晴眼睛弯弯。
　　“秦长录，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呢。”殷明晴想在最后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才总是惹人厌烦。
　　秦长录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忍不住自嘲自己不够坦率，放下顾虑后温声开口：“因为我嫉妒你。”
　　意想不到的答案让殷明晴发懵，“嫉妒？”
　　“正是，你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曾经的我，只是家中变故，我没有守好那一份纯真，而你童真未泯，想来是裹着幸福成长的，我嫉妒你被爱簇拥着长大，嫉妒你的路途云蒸霞蔚，而你可以慢慢行走。”
　　殷明晴听到他的话，不由得苦笑，她无奈地开口道：“你当初一副君子模样，我还说你的生活美满呢。”
　　“是，焉知果实的味道究竟取决于什么，是我被蒙了心。”
　　可若他是因为这些，那别的人呢，自己还是找不到答案了吗。
　　秦长录还想要说什么，余光中却看到一抹红。
　　他猛然转头望去，夙箜站在莲花台上已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们好久。
　　他如临大敌，迅速起身拿出那把新得的剑横在身前。
　　夙箜不屑地冷笑几声，对他说：“还真有老鼠敢跑到我的地盘上来，当初看你不过一小童饶你一命，如今仔细观祥，虽还是孩童模样，可却有筑基修为呢。”
　　遭了，虚实易的余香要散尽了，是被我暴露出的气息引来的吗。
　　“什么灵宝易容易得我都看不出。”夙箜眼底有忌惮闪烁。
　　“罢了，总归事情要结束了，任你是什么修真世家的出身，还是名门强宗的弟子，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夙箜掷出三十六枚银针，化作流光打向秦长录。
　　秦长录挥剑用力抵挡，只挥落一半的银针就不幸被刺伤，一针刺过他的身体，他的动作顿时缓慢下来，其余的针又有不断刺入其中的。
　　“剑要比身体大，到现在也不解除你的易容吗？”
　　我是想解除，但我解不除，这印相不如虚实易的好用，不能凭自己心意变动。
　　慌忙中，一道幽光射出，一枚三寸长的玄铁梭转瞬飞至夙箜身前，表面细碎的星纹被激活，正如星河流动。
　　夙箜却看也不看，一挥衣袖就将玄铁梭扫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一击不成，秦长录又将一颗拳头大小的赤红晶珠扔向夙箜，刚一掷出，晶珠便瞬间爆裂开来，百颗流星混着气流砸向她，只要一碰到东西便再次爆裂开。
　　秦长录趁着洞中不断响起隆隆轰鸣，拿出一卷朦胧纱绫，将他们这片地方笼罩住，如雾的纱绫散发出变化不定的彩晕，模糊了他们的身形。
　　他拿着那柄剑，用力斜斩向莲花，莲花毫无损伤。
　　“殷明晴，你说她要你身上的东西，那东西有攻击力吗？”他急忙询问道。
　　殷明晴瞬间会意，“我试试！”
　　太水曾逼退过莲花，自己的灵魂一直在被撕扯，也是它不停地一次又一次驱逐，只是自己被折磨得意识不清，没有力气多想多做。现在意识回拢，说不定真的可能主动破开这莲花。
　　说话间夙箜被扰得不耐，她放出体内的浊气，让其与灵气混合，两者在抵抗中相融，卷起的涡流将一切裹挟其中，随她的意识瞬间爆破四散，世界终于清静了。
　　秦长录也被气流冲走，猛地撞在了尽头的墙壁上，他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的银针在动荡间又在割据内脏。
　　听到声响的殷明晴不由得紧张急迫，她盘坐在莲中，尝试感应太水，太水瞬间响应她的号召，与她的意识勾连起来，任她牵引着在她体内流转。
　　殷明晴通体泛光，光芒透过莲花照亮了整个洞穴，她伸出一只手抚向莲花，莲花便像被火焰灼烧而融化的冰。
　　见殷明晴化莲而出，夙箜脸色铁青，含恨出声：“我翻找典籍一夜，确是让我找到了夺宝的方法，只是我突然想起来的一件事让我觉得我可能不必用这法子了，一件趣事。”
　　她皮笑肉不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你只知你父亲厌你，却不知为何厌你吧。”
　　本不想听她妖言惑众的殷明晴定住，一番挣扎下她猛地跑向秦长录。
　　不过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夙箜冷哼，说道：“你体内的太水是至灵之物，离魂引勾住他们的魂魄，无形中给他们下了暗示，让他们厌弃灵气，就算太水收敛自己的气息藏蕴于你的体内，你们也终究不是一类人，灵恶根本终相斥。”
　　伤人要伤心，夙箜话语不停，接着说：“我猜你父亲是察觉到风雨欲来，本是想要靠太水保护你，只是没能料到此举却让你众叛亲离，茕茕孑立，父女终离心，只怕他已然忘记自己当初对你的舔犊情深。”
　　“很难受吧，眼睁睁看着两颗心不断远离却无能为力，再用力也抓不紧曾经，再痛苦也寻不到理由，夜深人静时有被那一双饱含厌恶的双眼吓醒过吗。”
　　夙箜恶劣地紧紧盯着殷明晴的双眼，想要从中找到痛苦的痕迹。
　　殷明晴却将眼睛一闭，转头握住秦长录的手臂，将他撑起。
　　秦长录看不见殷明晴隐藏的面容，身为外人的他都被夙箜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震惊到，殷明晴自己的心情又是怎样呢……
　　他感受到紧握他手臂的那双手在颤抖，殷明晴低垂着头，但不受控制战栗的身体无一不在暴露她的内心。
　　对不起，我怎么敢随意揣测别人呢。
　　他假装不知殷明晴的颤抖，勉强站起身挡住夙箜的视线。
　　“好一对苦命鸳鸯，是要效仿盗贼与千裁涯之女吗，这可没有人归者替你们复仇。”
　　她话锋一转，接着说：“如今你还可以看着父亲被折磨而无动于衷吗？”
　　“你胆敢！”殷明晴猛地抬起头，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夙箜，她的视线锋利得能剜下血肉，胸腔里翻涌着黑色的岩浆，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吐滚烫的毒焰。
　　“我怎么不敢！”夙箜狠厉地回应她。
　　“见你这幅模样，真是不枉我一想到就连忙赶来告知于你，哈哈哈哈哈，我这就去捉殷道方！”
　　殷明晴猛地踏出一步，秦长录却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拦住。他将手中的剑递给她，对她说：“破釜沉舟吧。”
　　殷明晴拿过剑，太水活在她的体内，此时它跳跃着缠绕住这柄剑，殷明晴决绝地向夙箜冲去。
　　她挥出这一剑，天地灵气如百川归海般奔涌汇聚，剑刃上流转的华光似皓月破云，清辉涤荡寰宇。这一剑挥出的瞬间，时间仿佛凝滞，剑光过处，浊气崩散如雪遇沸汤，黑暗被寸寸碾碎成晶莹的齑粉，整片空间都在纯粹的光明中震颤。
　　夙箜退了一步，将井口正下方的空间露出，此时突然有光从井口照下，打在莲花台上。
　　被光照射的莲花台骤然发出震彻九霄的轰鸣，积蓄已久的日月精华在这一刻轰然爆发，阵眼处迸射出万丈霞光，赤金色的日精与银蓝色的月华交织缠绕，化作一条璀璨的星河冲向剑光。
　　两方相撞，毫无修为的殷明晴猛地被掀飞在地，长剑掉落在身侧。
　　浓稠的鲜血不断从口中喷出，中间夹杂着暗紫色的残块，身体千疮百孔，内脏破碎不堪，她蜷缩在血泊中，残余的意识还在摸索长剑。
　　秦长录拿起了剑，他轻声对殷明晴说道：“对不起，如果你我存活下来我一定向你赔礼道歉，如果我从此消亡于世间，便算是做了一次不屈魂。”
　　殷明晴勉强笑应：“那我便是死得其所。”
　　秦长录微笑，他将两只手指贴在剑上，抚摸般顺着剑滑落下去，执剑面对夙箜。
　　“怎么，苦情戏到头了？”
　　秦长录不语，将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都贯彻到剑上，提剑如殷明晴般冲向夙箜。
　　“不自量力！”夙箜甚至不再动用莲花台阵法，只召来漫天银针刺向秦长录。
　　秦长录不躲不避，无视银针穿透自己的身躯，只继续执剑冲向夙箜，将到一丈内，他挥出一剑。
　　夙箜仅靠自己化神期的灵力便将他震飞，她忍无可忍，转瞬来到秦长录面前，全力拍出一掌。
　　那一掌却没有损伤秦长录分毫，他胸前突然出现的阵法接下了这一掌，夙箜反而被反噬逼退。
　　她的嘴角溢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看向秦长录。
　　阵法接下那一掌便悄然消失，秦长录身上虚实易的最后一抹余香也散尽。
　　虚空如水面般泛起波纹，光线在某个焦点处诡异地弯曲，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扭曲漩涡，一道身影破碎虚空，突然出现在这方空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