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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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出走
石洞里一片寂静，衬得外面鸟叫虫鸣格外清晰。
月夜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出一块小小的阴影。
空气中莫名忧伤弥漫。
轩辕浅风懂，这种忧伤叫做孤独。
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一个人面对沧海桑田，一个人旁观他人幸福。
他没有月夜几百年的阅历，但他对寂寞这个词一点也不陌生。
为了任务只身和人拼杀的时候，为了无名录被世人误解的时候，为了某个女人冒领罪责的时候，为了自尊被迫寻死的时候。
他也在独自忍耐，苦苦挣扎。
如果那些时候能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哪怕只对他说一句“你辛苦了”，他也会觉得心满意足。
因为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他还活着。
因为有人关心，在意他的存在。
而月夜，孤独了数百年。
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能像现在这样，让轩辕浅风体会到她的强大与坚韧。
超越性别和时光，于几百年里背负着如此忧伤独自走在路上。
还给予了他重生的希望与快乐。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神情平淡无奇，远远不及她以前讲别人故事时婉转生动。
可偏偏像是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的人心里流血不止，暗痛不已。
她没有哭泣，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明白，她不愿意把自己的脆弱展示给他看，那会招致他同情的安慰。
可也正因如此，他才心生出对她以往没有的怜惜与心疼。
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因为他们都有着相似的不幸。
他想抚慰她，可无论是语言还是拥抱对于此刻的月夜来讲，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该怎么办？
月夜沉浸在回忆里很久，末了终于发现自己的话音已落，轩辕浅风坐在石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他没什么表情，可脸上的轮廓很柔和。
额前有几缕发垂下来，挡住了他那形状优美的叶眉。
他的眼睛细长微挑，墨黑的瞳仁里翻滚着莫名的情绪。
真是无论什么时候看都会让女人心动不已的容貌。
但他吸引她的绝不仅止于此。
他初次睁眼时求生的意志力，面对逆境时的冷静与不屈，克服难关时的隐忍与顽强，以及，对她这个异样存在的包容与温柔，都时时刻刻的在感动她，让她再一次体会到人类给予她的力量。
那是，心灵的救赎。
他拯救了她，于数百年时光中，于早已麻木的孤寂中，带给她有人陪伴的温暖和想要一起走下去的希望。
只是，他能陪伴她多久？
再一个几十年吗？然后让她再一次品尝一个人的绝望。
不，与其重蹈覆辙，她还不如早点了断。
“等你学成后，就出谷吧。”她突然开口，打破一片寂静，“我要云游四海，继续找我需要的药。”
轩辕浅风看着她。
“你还有家人，还有后面几十年人生要走。”她避开他的视线，那眼神太明亮直接，让她心颤。
轩辕浅风还是看着她。
“你还是皇族，这个国家也需要你。”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会怎么看都像是她要遗弃他。
不，是逃避。
她因为害怕未来而不敢继续走下去。
找药的事也是，她厌倦了漫长岁月中的孤单而不想再存活于世。
其实她比谁都胆小懦弱，比谁都容易放弃。
或许，她曾经爱着的那些家人早已看透了这些，才没有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她。
他们爱她，所以害怕最后被丢弃的是自己。
月夜胡思乱想着，矛盾着。
轩辕浅风看着默默在内心挣扎的月夜，她眼含愁眉笼烟的样子在此时显得格外动人。
他知道她说的那些话的含义，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包括她现在心里所想的，他也大概能猜到。
在了解她的过往以后，他完全理解她的心思。
她要丢弃他，要一个人逃开，因为害怕未来。
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生气。
反而，对于这样的月夜，他觉得更亲近自然。
她也会胆怯，不知所措；会脆弱，逃避。
这时候的她，更像一个人类，和他，和普通人没任何两样。
如果说这之前月夜救了他，那么这一刻，他决定偿还。
她给了他新生，他就还她一个未来。
替她驱赶忧伤，阻挡孤单；陪伴她，守护她；让她的脸上永远绽放不再寂寞的笑颜。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轩辕浅风声音低沉但清透，有时还透着慵懒的高傲，只是这会儿听来不含一丝起伏。
“嗯？”月夜料到对方可能会因自己的任性生气，但还是为那人冰冷的语气小吃了一惊。
“不，不是说让你现在走，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都有各自的打算，所以...”
“我知道了。”轩辕浅风干脆的打断她的话，“既然各自有打算，不如趁早。”
“嗳？你是说？”月夜有些不好的预感。
“说实话我对日本剑道并无多大兴趣。我内力已有，只要将昔日所学加以练习便可。既然这样，我已没什么好跟你学的了。”
月夜睁大眼睛看向轩辕浅风，那人神色一向清冷，此刻眼里黑色的眸子看不出一点情绪。
他说真的。
他那人高傲又自尊，突然被自己这样放弃了，想必一定会拂袖而去。
也好，反正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那什么时候离开又有何区别。
“那，哪天你决定要走了，我再好好做顿吃的给你践行。”她重又低下头，声音越来越轻。
“不用客气，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走。”他站起身，准备收拾行头。
“什么？！”月夜猛抬眼，他未免走的太干脆，“要这么急吗？我并没催你。”
“你刚说我还有家人，我想想也是，这么久毫无音讯怎么行。这一想，我反而着急。”顺手抓了两件袍子放床上折。
月夜目瞪口呆看着那人在洞里转来转去收拾东西。
突然间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还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就要离去。
虽然，提出让他离开的人是她自己。
但她无意催促，甚至，她还盘算着给如何给两人留下最后一点愉快的记忆。
没想到无情的是对方。
即使不念及她为救他性命所做的一切，至少作为人之常情，也该有始有终的了结。
难道她看错了人，这人真的从骨子里冷到外。
“浅风，已经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要怎么翻山越岭，至少待到明天我送你。”她挽留。
“我心意已决，谢谢你的好意。”这话说的不知多客套。
“你在和我生气吗？你知道我不是赶你走。”
“别多想，你的救命之恩我他日必报，所以不敢再劳烦你。”
月夜蹙眉，这话已经过了，原来他一直把她当陌生人。
洞里的气氛渐渐僵化，只听见轩辕浅风收拾细软的“窸窸窣窣”声。
月夜坐在那里动也不能动，心里像被巨石堵着般郁结。
她自己挖下的坑，没想到跳下去摔的那么疼。
而他就是那落井下石的人。
她本以为他多少会理解她的心情，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和决绝。
果然因为他是男人吗？
没那么多曲里拐弯的优柔寡断。
轩辕浅风一眼都没看过她，就像是她从来都没在他的人生里惹起过一丝波澜。
纵然好脾气如她，这会也觉得恼了。
“你真要走，就劳烦快点，再晚些林子里尽是觅食的野兽。”月夜硬了口气。
轩辕浅风手下一顿，她生气了。
那也是她的事。
说让他走的是她，挽留他的也是她，最后生气的还是她。
女人心，大海针。
不管，他该干嘛干嘛。
“好了，我走了。”他把包袱打个结。
“走吧。”她坐在石桌旁重新开始调药粉，话说的干脆。
“后会有期。”他站在草帘前告别。
“慢走不送。”她头也不抬。
“真走了。”他将草帘揭一半，山谷的晚风呼呼溜进来，凉飕飕。
“好。”她背对着草帘，听见轻轻一声响，再不见风灌进来。
石洞里从没如此安静过，似乎连外面的鸟叫虫鸣也再听不见。
没遇到轩辕浅风前这石洞里也只她一个人，她都没发现这洞原来既空旷又阴冷。
月夜坐在那里，心里想着“配药，配药”，手却一动也不动。
整个身子都不能动，像被什么卡住了一般。
刚刚这洞里还有另一个人专心聆听她的故事，现在转眼就剩下她一人气息。
她甚至怀疑，那个人到底存没存在过。
或许是她孤单的太久，替自己幻想出了一个陪伴的人。
陪伴。
想到这个词，她的心里仿佛被勺子挖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既深又寒，还不断吞噬着她所有的意志。
可是，如果那人只是她的臆想，那为什么床上有两床棉被，橱柜里有两双碗筷，其中一口红木大箱上，还摆放着一盒皂荚和一把极锋利的小刀。
那是轩辕浅风用来刮胡剃须的物什。
轩辕浅风，月夜心里一窒。
他竟然就这样走了，她竟然就这样让他走了。
她还有多少故事想跟他分享，她还有多少没做过的美食想让他品尝。
她还没教会他攀岩越壁，也没机会带他去桃源村。
而他就这样走了。
怎能这样。
不该这样。
枉她自诩比人类强，却连一个人类也留不住，她不甘。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要离开，也绝不是现在。
她要他回来！
月夜猛的跳起身，冲出了石洞。
草帘被“哗”的撞开，又“啪嗒”一声合上。
洞外黑暗笼罩，天上弯月散发着黯淡的光，高远的天幕一片星云稀疏。
她跑过洞前宽阔的平坝绕上缓坡眺望，树影交错，鸟兽皆眠。
跑到两边再看，远处暗色无边，淡雾环绕，哪里见人影。
他是兔子精附身吗，溜的这样快。
月夜又气又急，走来走去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
徘徊半天，也不见有人迷途知返。
她放弃了。
看来是真走了。
本来已经失落的心完全荡到了谷底，直到这一刻，月夜才真正意识到：她又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轩辕浅风扔下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事到如今，她连怨他的力气也没了。
她只是在想：要早点配出那味药。
站在缓坡上看着远方模糊的山影好一会，月夜轻轻叹了一口气。
转身，下坡，往回走。
无意中一抬头，一个人正双手抱臂靠在洞外草帘边的石壁上看着她。
那人如柳叶般的墨眉细长，他的凤眼微挑含着无限风情，他的薄唇轻抿，鼻梁高而直。
他那如画般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无，依旧冷傲不羁。
只是，他的眼里光彩流溢，比天上的星还要亮，比寒潭的水还要清。
就好像无尽黑暗里替她照亮脚下之路的光明。
他就那样看着她，那神采让她晃了神，动弹不得。
原来他看着她急急忙忙冲出洞外；
看着她慌慌张张四处寻找；
看着她失魂落魄眺望坡上；
看着她垂头丧气转身放弃。
这一晚，轩辕浅风看着自己永生都不会忘记的女人，如何将他放在心上。
二人面对面站着。
月夜动不了，也说不出话，那人烁烁的眼神掳去了她全部心智。
那双深邃幽暗的墨眸，简直快要唤醒人最深处的灵魂。
“你，你都看见了？”她喃喃开口。
“嗯。”他依旧抱臂。
“从什么时候？”她稍稍仰头。
“你从洞里冲出来。”他微微俯视。
她不再说话，偏头看一边。
原来他没走，原来他一直在外面等着她，看着她。
看她口是心非，打肿脸充胖子，事到临头才懊悔的窘样。
这个男人太过分，骗她要走，还看了她的笑话。
可是，为什么刚刚空洞的心却瞬间被填满，之前苦涩的情绪却变为甜蜜与高兴？
“你不是要走吗？”她仍旧赌气。
“是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能走，果然，看了一场好戏。”他戏谑。
她气呼呼看他，他收了笑，重新正色回视她。
既认真又珍惜的眼神，好像想要把她刻画在心上一样。
几乎是在同时，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比任何时候都充实，也比任何时候都温暖。
原来他们已经谁也离不开谁。
两颗孤独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融合成一个整体。
“以后不许和我怄气。”月夜闷在轩辕浅风怀里说。
“好。”
“不许骗我。”
“好。”
“不许留下我一个人。”
“好。”
“没有我的许可不准走。”
“好。”
她离开他的怀少许，看他：“你怎么这么乖？”
他重又把她按回去：“这不是乖，这是宠。”
她在怀里止不住的笑。
“月夜，”他又开口。
“嗯？”
“我会陪你直到看着你衰老死去，而不是让你再次看着他人离开。”
久久地，怀里那个娇小的人都没有再出声。
不过轩辕浅风知道，他的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出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