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故人 ...
-
昨日在山谷挂上的灯笼照旧沿着长长的山道续了十余里，山市里有许多的凡人往来。
那些嘈嘈切切的人声不断地朝阙满雪漫来，他被满天的雪挡了一下眼睛。
笃地，他听见花岫玉带着诧异的声调说：“那邪祟有这般棘手？连一弃阙的仙人都来了。”
“不错，昨日山谷里办的那场灯会，山市里挂着的灯是仙人做得，若有阴物来，那灯笼一下就会熄了，阴物也不得动弹。”
山市里的灯笼在楼舍间毗邻着的檐口下垂挂着，有一两串灯笼被风吹得荡了几下。
那郎君拉着花岫玉，低声道：“可谁想今日他们来看，却一串也没熄。”
“但昨夜还是死了人。”
阙满雪站在一旁听着，他蹙了一下眉毛。
这山市里挂着的灯笼的确是出自仙门之手不假，而若连这灯笼都奈何那阴物不了，那么它也不会是阴物了，必定是个修为颇深的鬼修。
可既然害人的是鬼修，又为何要连着两日害两户人家？
“既如此，今日便布阵罢。”
在山市喧闹的人声里，阙满雪忽然听到了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于是，他匆忙抬起了头。
在挨近一间屋舍的地方，阙满雪从一堆挨挨挤挤的修士里，看见了那道让他稍觉生疏的背影。他的身量还算不得多么高，偏着的脸却格外好看，是他每每回想起都会顿住的脸。
因为他生得十分的出挑，让那时年岁尚小的他看了一眼便忘却不掉。
站在人群里的人，是他的师尊。
他应当是才和旁人从屋舍里出来，面上的神色倒不如他以往见过的那般淡，眉毛还紧紧地拧着。
辜拂衣套了一件不大合身的外罩，倒是衬得他的身形削薄了些。
阙满雪忽然想起当年他被辜拂衣捡回山时，那人穿着的似乎也是这么一件绯红的罩衣，他平日里惯是喜爱素色，和一弃阙的门生一般无二，身上里里外外的几层都是素白的外罩，而如今，他却突兀地披了一件朱红的罩衣在身上。
半晌，他身边走来了一个身段极高的人，披着落拓的松绿色罩衣，竖着的衣领被他微微折起。
他手上握着的……
是辜拂衣给他的“聊”字剑。
那是长生客，他取得字，阙满雪断然是不会认错的。
他听见那人同辜拂衣递了一块帕子，说道：“先把颈上的血擦一擦。布阵这事暂且不急。”
接着，阙满雪见他转了头，那是一张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连声音都和他一致。
这事着实是古怪，阙满雪愣了好半会儿才拢紧了神。
可辜拂衣却迟疑了一瞬，才不情不愿地接下了他的帕子，把颈上的血仔细地擦干净了。
阙满雪认认真真地看着辜拂衣，他想，他师尊这会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离他修得剑骨还差两三年，相貌同他所熟识的辜拂衣没甚么差别，脾性倒是大了些，依然是一副拒人于外的样子。
只是他拒的那个人…阙满雪原先就皱着的眉毛此时皱得更紧了。
“惨了惨了，”花岫玉的脑袋往一旁偏了偏，他对月上奴说道：“我见着我娘了！”
因此，不等阙满雪细看那个拿着“聊”字剑的人，就被带着往山市外走开了。
花岫玉抓着月上奴的手，回了花府。
他煞有其事地同月上奴道：“若叫我娘看到我挤进人群里颠颠地瞧热闹，还不知要挨多少训。”
月上奴偏开头看了他一下，又伸开手把屋门阖上了，将外头的风雪一并挡在了门扇外。
“家母应当不会为这点小事训你。”待他把屋舍的门扇关上，才慢慢说道。
花岫玉又说，“那便好了。”
“那你今日是要在我的屋舍里住下？”他问。
这番话才道出口，花岫玉便见他的这位好兄长愣了一息，随后，他瘫着脸想去推屋舍的门，又被一旁的花岫玉拦下了。
“诶，且慢且慢，我没有要赶客的意思。”
屋里昨日搁下的红炉还烧着松枝，红炉里的火让屋舍里亮堂着，兴许是一早有人来添过。
他拉着月上奴坐下，又温了一盏酒来喝。
而此时的阙满雪正盘了一条腿在窗边倚着，正盘算着这花岫玉的记忆到底是有几分可信。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那盆红炉里的松枝烧尽了。
花府里也许是来了客人，方才阙满雪听见有下人往花府的厅堂里去。
这时白玉京已有了将要入夜的模样。
就当阙满雪以为今日不会再见着辜拂衣…和他身边那个不知来历的人后，这间鲜少会被人打扰的屋门却有了叩门声。
外头的人的嗓音隔着薄薄的门扇，轻声道：“小公子，家主叫您去厅堂一趟。”
这下，花岫玉和月上奴一同扭过了头盯向那面门扇。
是花岫玉先出声，他把脱下的外氅重新系上，说，“在外边等着。”
然后，他取了纸伞。
屋外有碎雪声淅淅沥沥地响着。
倚在窗子边的阙满雪也跟了去，在走出这间门扇的时候，他忽然起了个“心血来潮”，坐在那扇厅堂里的人，会有他以后的师尊，和那个一身素色，站在山雾里的人。
所以，当他在厅堂里见着了那两个人，他是没觉着有多出奇的。
不过厅堂里除却一弃阙的修士，还多了一两个西岭的人，其中一个阙满雪认得很模糊。
他仿佛在哪儿见到过这个人。
这个人的手里搂着一把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剑柄，唇角是勾着的，即使他并未在笑。
阙满雪看到他的视线在花岫玉他们的身上扫看了下，又侧过头跟身边的同门讲了些什么。
“阿玉，来。”厅堂里，坐在主位一侧的那个女人对花岫玉说道。
她斜看了眼一旁的月上奴，眼里有了丝几不可察的嫌恶，而月上奴倒是也并不在乎。
须臾，阙满雪的目光落在了辜拂衣身边的人身上，他搓了下衣袖上沾着的血，突然，他也抬了头，不知是在看谁，阙满雪在那双眼里窥见了温和的笑，乍看起来，还有仙人的悲悯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一个站在辜拂衣前边的弟子，偏头对着坐在主位上的家主道：“劳烦家主腾出几间客舍。”
“应当的，仙长们既然已安排妥当，其余的事由花府操办即可。”家主冲他点了点头，不卑不谄地说。
他二人交谈的这片刻，阙满雪的心思又悄悄地转了一圈，花府里来的修士太多，却不见白玉京的修士。
阙满雪心说连西岭这类住在西南十万大山的修士都来了，而邻着山谷的白玉京不在……他们人呢？
蓦地，他想，莫不是人在山市里头。
“我在花府的门上贴了符箓，只要这符箓不揭，寻常的阴物邪祟是进不来的。”
但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没接上。
——若是来了不寻常，那符箓镇不住修为高深的阴物邪祟，不过花府里有一弃阙和西岭的仙人。
他们在，便出不了事。
西岭的修士交代说，今夜寝在花府里的人定不要往花府外去，一觉睡过去明日那鬼修也便被捉到了，也不会出什么祸事。
他这般细细地叮嘱着，眼睛却不自觉地往辜拂衣那边觑，他觑一眼，阙满雪便也把视线往他身上拢，有了几个来回后，他渐渐地发觉这个西岭门生并非是在觑辜拂衣的面色，而是在觑辜拂衣身旁那个人的。
这架势…好像生怕说岔了话似的。
那个人的面色也不曾改换过，甚至听他叮嘱完后还同他笑了笑。
这一夜的确是太平的。
不太平的是阙满雪，他兀自琢磨了半晌，厅堂里西岭门生看那个人的神色就像…一弃阙的门生看他师尊那样。
屋舍里那一豆灭了的灯火被续上了。
已是半夜，碎雪声更浓。花岫玉把灯点了，他坐在屋舍里叹了口气。
阙满雪不明白他叹气是作甚么，只站在屋舍里静静地盯着他。
他找了件氅衣遮在身上，拿着点了灯的灯火往屋外走。
一捧雪透过半敞的屋门扑在了他的衣领上，又被他不甚在意地拍去了。
他抬眼，看到宅子里的那株花树下，竟站着人。
那人披了件兔裘，手上也提着一盏灯。
他扭头朝花岫玉这儿看来。
之后，一步步地往屋舍的门扇这儿走来了。
那是今夜本该寝在偏宅里的月上奴。
山市里的夜浓得像一场拨不开的雾，把这几人笼在其中。
今日，阙满雪觉着花岫玉撞邪了。
他万万没有想过月上奴会在这种时候找他，也没想过花岫玉会把他请进屋舍。
月上奴不知在那株花树下站了有多久，他身上拢着的那件兔裘上覆满了白绒绒的雪。
他并未脱下兔裘，而是道：“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花岫玉一愣，问。
月上奴把提着的灯挂上，他道：“你今日同家母走后，西岭的仙长同我说，我有灵根，想将我带去西岭修习。”
花岫玉惊了惊，稍时，他问，“那你呢？”
月上奴用那双乌黑的眸子盯着他，说道：“家主应下了。”
“我是问你。”花岫玉摇了摇头，说。
“我，”月上奴顿了下，缓声说：“待他们回西南十万大山时，我会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16.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