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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当眼泪流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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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了手,自然是做不了活了。
再加上,秦观这几天真的太疲惫了,秦渡他们一致劝秦观停下来歇几天。秦观无奈,可奈何手现在真不能用了。
也不知道再回去还能不能做这份工作了。
送完秦渡他们,秦观慢悠悠地走在回去的路上,这还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走这条路。
是不是有些过于安静了?
秦观加快了脚步,周围的一切渐渐放大,秦观感觉自己被包围了起来,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让他有些窒息,只想要赶快逃离。
果然身边还是得有个能说话的人,秦观边跑边唾弃自己的想法。
这么大的人居然还害怕一个人。
林山看见靠在门框喘粗气的秦观,有些好笑地说:“你把冬眠的熊吵醒了?”
秦观一本正经地回他:“是老虎。”
闲来无事的两个人用一天时间勉强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放下手里的扫把,秦观在林山旁边坐下了。
两人聊了许多事情,林山问了秦观很多外面的事情。
“林山,独自在这儿的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就像现在这样坐在这儿发会儿呆,大部分时间都在看那人留下来的一柜子书,虽然我大部分都看不懂,再或者,画画也算一个?”
“会寂寞吗?”
“寂寞又怎样,我留不住任何人,自己也迈不出去,渐渐就接受了。”
林山很少这么直白地坦白自己的内心想法,能说出口,也是因为对面的人是秦观。
很奇怪,秦观给人的感觉就像大地一样,那些无法对人说出口的心事,却在天与地之间呼之欲出。
“我做不到你这样,留我一个人我感觉我会逐渐失去进食的能力,最后停止呼吸。”
“我看出来了,你是想秦渡了吧,很伤我的心啊!”
秦观爽朗地笑出来,看见林山假装伤心的脸,又连连道歉。
“别看小船经常让我照顾,离不开人的反而是我。”
天色渐晚,秦观回屋取了衣服,接秦渡他们去了。
秦渡这几天倒是适应得很好,干活干得起劲,不知不觉一天就结束了。今天囤的菜有些多,秦渡出了一身汗,索性脱了外套,贴身驼色毛衣外面还有个棕色马甲,中午温度还行,也不冷。
可是到下午就不行了,喷嚏一个接一个,脸肉眼可看得红,硬撑着才干完下午的活。
李鹤一行人来找秦渡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赶紧问了附近的诊所,匆匆带秦渡过去了。
秦观跟着黎声赶来的时候秦渡已经输上液了。
“没事吧…”秦观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没事,看着吓人,医生说休息两天就好了。”夏曦将秦观拉过去,让他陪着秦渡。
秦观一开始都不敢碰秦渡,过了许久才想起将脖子上的围巾给秦渡围上。
秦渡因为这个动静醒了,头疼让他说不出话。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发烧了。”秦观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道秦渡听清没。
秦渡只是一个劲地往秦观身上靠,应该是冷了。
等输完液回去,已经后半夜了。黎声早就回来把事情告诉林山了,两人一起等他们。
等确认人都回来了,才放心下来。
秦观本打算明天就回去的,想了又想实在还是不放心,还是留下来了。秦渡第二天早上拜托李鹤打听一下,李鹤回来告诉他这几天工地确实忙,有重新招人的意思了。
这下秦观不得不去了,拖了这么久,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
秦渡又睡了一上午,醒来就感觉好多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就要和秦观一起去,不过这次秦观很坚决,必须得再休息一天。
夏曦和黎声今天也正好休班,也让秦渡留下来看他们跳舞。
当生灵开始微弱地喘息,大地也变得锈迹斑斑,世间或许需要这么一场雪来愈合上上场完结的夏日春光的灿烂,于是冬天带着使命如约降临。可是生命的跳动永远不会为了疼痛停止,生灵与静止的寒冷抗衡是大地给万物设下的规则,它让活着和死亡都有意义,在一切被冻结之前冬天也遵守规则保护了结束它的生灵的喘息。
在世间最伟大悲剧的构写中,光是一次微弱的喘息,就足够令人动容了。
因为那是新生与濒死、存在于消亡之中的喘息。
漆黑的舞台照进一束光亮,夏曦沿着光束上了舞台,她身穿一袭水蓝色长裙,头纱与裙摆伴着脚步的游走而摆动。她是那样自由,在轻灵的旋转中点亮了整个舞台。可是这束光多么短暂啊,眨眼间就又暗淡了。等光再次亮起,黎声也在台上了,一袭白衣,拖地的白纱,每一次伸手时薄纱就从双臂下倾泻而下。
试探、接触、挣扎、反抗。
迷茫、好奇、惶恐、愤怒。
两人时而靠近,时而疏远,唯一不变的是脸上都如此的痛苦。
…
当音乐渐渐消失,黎声倒在地上,夏曦在他身上倒下,白纱与蓝纱融为一体,仿佛黎声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秦渡为他们两个鼓掌,控制舞台灯光音乐的林山也来到了秦渡身边。
黎声和夏曦还是那个姿势,每个人都没缓过来…
“做得太好了!”林山秦渡毫不吝啬夸奖。
“是黎声的想法,我也觉得特别好!”
黎声不好意思,两只手蹭蹭比划。
夏曦突然抱了一下黎声,鼓励他大胆做下去。
与夏曦因为林灿的要求而跳舞不同,黎声天生就像是为舞蹈而生,对它的热爱就像鲑鱼洄游般长在基因里。
黎声曾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要在少年宫里做一份保洁的工作:“看着少年宫里翩翩起舞的少年们,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这是黎声第一个完整的作品,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灵感爆炸式的喷涌,他们每一个人都为这个小弟感到骄傲自豪。
他们在一起商量着要等李鹤秦观回来再跳一次,还要录下来,等夏桐庭观回来拿给他们看。
可是他们谁都没料到意外来得这么快。
下午三点十分,李鹤猛地推开了门,告诉大家秦观出事了,赶紧跟他走。
李鹤双眼红肿,脸上全是汗,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裤子上还有大片的土没有擦去。
众人都慌了,就连林山也坐不住了。
李鹤把他们带到一辆面包车前,秦渡认出来了,那是工地管理的车。
秦渡本来有许多关于秦观的事要问,现在却什么都不敢问了。
最终的地点是医院。
重症监护室外面站了不少人,有工友,也有管事领导。
秦渡一行人刚刚过去,就听见胖管事颤着声音说刚刚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秦渡身体发抖停不下来,声音却异常冷静:“他是怎么这样的?”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年轻工友颤抖着说:“对不起、对不起,上午干活有个地方出了问题需要拍照,我肚子实在难受,就拜托秦观哥帮我去拍一下,没想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怎么摔下来的?”
“不、不清楚,等我赶过去就出事了,全是血…钢筋插在他身上,全是血…手机响个不停…血流了一片…是我害了他…我有罪、我有罪……”年轻工友已然承受不住了,愧疚地低下了头。
“他一开始肯定拒绝你了是吧?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他去!”秦渡突然爆发,冲过去推了那位年轻工友一把,接着又上去拉住那人的衣服,大声质问。
步履匆匆的护士斥责了他们,告诉他们不要在这里争吵。
“他肯定是被吓到了,你为什么要让他去啊……为什么……”
秦渡颓废地瘫倒在地,他太瘦了,在场的人甚至能听到骨头与地板碰撞出的清脆的声音。
李鹤夏桐努力打起精神安慰秦渡,同时在心里祈祷着不要有事。
林山黎声也过来了,他们刚刚给杜兰之打去了电话。
房门把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每一次开门都注定引起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变革。
当房门被打开,门外的每个人都用满怀期待和希望的眼神看着医生的一举一动。
“病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
秦渡知道他赌输了。
秦渡走进病房,秦观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确实和年轻工友说的一样全是血。
秦渡握住秦观还温热的手,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他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
你如此绝情,就这样离我而去;我如此绝情,如果你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磨人的疼,我原谅你这样离我而去。
杜兰之来得很快,他的状态同样不对劲,但现在没人能分心来关心别人了。
秦渡拜托杜兰之送他和秦观回去,杜兰之让司机送他们,自己和助理留下来处理剩下的事情。
那个年轻工友又来道歉,秦渡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刚刚的愤怒和恨都一起消失了。
当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提醒他到地方了,秦渡回过神来,握着的手却迟迟不肯收回。
…
李鹤和黎声想和秦渡一起把秦观抬下来,可还没碰到秦观,秦渡就先一步把秦观抱起来了。
“就让我和他最后再走一次这条路吧。”
李鹤他们还能说什么呢,默默跟在秦渡身后,守护他们走完这最后一次。
风肆意吹起的白胚布包裹起行走之人瘦小的身躯,仿佛安慰 ,仿佛告别,仿佛诉说着对人间无限的留念。
秦观,你冷吗?我感觉不到你的温度了。
我把你抱紧,这样会好一点吗?
你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把你抱起来吧,你很轻,轻到风都可以把你带走。
…
秦渡将秦观放在他们常睡的床上,拜托李鹤把炉子烧起来。
接着倒上热水,请其他人出去,他要给秦观清理一下身体。
夏曦哀求秦渡,等会儿让她来帮秦观整理头发。
秦渡什么都没说,试了试水温确定不烫就开始给秦观擦脸。
夏曦红着眼关上了门。
几个人也没离开,就站在门外等待。
一直沉默冷静的李鹤突然蹲下抱住头,闷声哭了出来。
“我为什么不早去一会儿,早去一会儿,就不会发生这一切了……”
今天他和秦观约好,他下班就去找秦观一起吃饭,可偏偏在快要下班的时候来了一个客人,李鹤无奈,只能加快速度,可等他洗完车发现已经耽误二十分钟了,于是跑着去找的秦观。
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他当时能洗得再快一点,跑得再快一点,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呢?
林山轻抚李鹤的背,“谁都希望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但这不是我们能决定和改变的。”
“如果能选择,我希望躺在那里的是我,而不是秦观。”
林山到现在都分不清究竟是他死了,还是秦观,他更希望是前者。
话一出来,在啜泣的人都停止了哭泣,是啊,为什么死掉的人不是自己,偏偏要夺去这条永远满怀激情,永远热爱生活的生命呢?
世界运行的规则究竟是什么,世界究竟还要渺小的人做的什么地步,为什么你要这般赌气式地带走我所爱之人。
人类第一次流泪是在表达什么?眼泪会不会是人类最古老的语言?代表爱与死亡这两种人类永远无法舍弃的古老的誓言。
当誓言失约,眼泪流干,爱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门突然打开了,秦渡叫他们进去。秦观身上的血迹已经没有了,身上穿着他爱穿的咖色v领单排扣白碎花衬衫和白色西装裤,脖子上戴的美洲豹项链正好遮住了胸膛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口。夏曦走过去为秦观整理头发,秦渡后退两步,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秦观。
夏曦帮秦观梳头的手都在颤抖,她梳得很慢,慢到记忆又回到了秦观受伤的那天,那天秦观也是这样闭着眼,她慢慢描摹脸上的皱纹,流沙似的头发被秦观打理得很好。
“头发有些长了,该剪了。”秦渡说罢,从抽屉里取出剪刀递给了林山。
林山负责剪发,黎声帮忙打下手,等一切弄完已经傍晚了。
杜兰之也来了,看见秦观的那一刻就哽咽了,喃喃地说着都怪他。
林灿,看到计谋得逞了,你一定很高兴吧。
你有心吗?只因嫉妒就要和生活了这么久的人如此鱼死网破,我也是贱,曾经竟然想为你做任何事,想要试图填满你无底洞般的欲望。
秦观,对不起,我曾因为林灿的一面之词就有过伤害你的念头,可倒霉了一辈子的我没想到上帝竟奇迹般地满足了我这个念头。
如果祷告有回响,亲爱的神,请献祭我的生命让他复活。
…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杜兰之和林山他们在屋外屋内都点上了蜡烛。
屋外的烛光很容易熄灭,他们一个个不厌其烦地将它们点燃,直至蜡烛燃尽、黎明出现。
秦渡没有参与进来,他拿了一支蜡烛在他与秦观的屋子里点燃,然后躺到秦观身边,和他共度了这一晚。
这是安静、寒冷、最后的一晚。
一根蜡烛很快就熄灭了,黑暗中秦渡依然把秦观抱得紧紧的,他看不清秦观了,迟来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
秦渡一直没有出门,和秦观在一起度过了一天一夜。
傍晚棺材运过来,秦渡才终于打开了门。
秦观躺在铺满栀子花和白玫瑰的棺椁里,手里还攥着一个方木盒。
盒子里装着秦渡的头发和一个生了锈的链结。
这次他们一起守了秦观一晚。
第二天下葬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雪,乌木棺材上很快就落满了厚厚的积雪,杜兰之和黎声给棺椁打起了伞。
秦观被葬在院内的大梨花树旁,春天的梨花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他们都只是远远地赏花,只有秦观喜欢靠在树下小憩,等各种小虫爬在他身上才醒。
秦渡不喜欢虫子,于是林山他们就会看到树下的两个人,一人坐在地上,一人坐在板凳上。
等棺椁被冻土覆盖,地上长出了一个厚厚的土堆,又很快被雪花覆盖成白色。
而耸立的墓碑上只有两句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相思相伴不分离。
黎明的太阳刚刚升起,他们手捧鲜花,用阳光净化的露珠写下真挚的誓言。
秦渡跪在墓碑前,抚摸着字的纹路,久久不肯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