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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前尘旧梦--一场阴谋的酝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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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王玉梅出生在文山县红叶村。
在她成长的那个年代,飞机、火车、电视、汽车都是从未听闻过的东西,生活在山里,每天睁眼所见的也是一座座高大的,覆满了绿色的山。
这些山里除了人,还有生活着许多其他生灵,最常见的是松鼠,刺猬,野兔此类,它们没有什么攻击性,可以抓来吃或者换钱。
有时候也能遇到些长相怪异的蓝脸猴子,这些猴子胆小又贪吃,朝它们扔两个橘子过去,尽管害怕,还是会小心翼翼地蹦跳着靠近,拿到后又迅速地逃开。
而野猪,豹子这类会伤人的野兽,虽然白天不怎么行动,但它们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需要格外小心。
王玉梅在家里排行老大,下头一个小三岁的妹妹,一个小五岁的弟弟,加上爷爷奶奶,家里一共七口人。
山上可供粮食生长的土地少,红色的土壤几锄头下去,地下的岩石就突兀地冒了出来,王家四大三小七个人头一共才分到零零碎碎的几亩地,土壤贫瘠,只能种些花生、红薯这样生命力相对顽强的作物。
好在父亲王有权是个出色的猎手,不仅会自己打磨捕猎用的弓和箭,还会制作陷阱,每天不管猎物大小,总是会有收获。
母亲张小花也是勤劳能干的人,每到秋天,总是趁天不亮就去山里采蘑菇、板栗,自从跟着王有权去山脚下的镇上赶了几次集,就在家自己琢磨着学会了编竹篮框。几个小孩在山上砍完竹子回来,王有权再用锉刀把竹子片成光滑到没有一根毛刺的竹篾,张小花用这些竹篾编成各种造型的篮筐,不仅自己家用,也拿去卖了换钱。
家里的两个老人身体也健壮,几亩地都留给老人在照看,每到收获的时节,把土一掀开,王玉梅家里的红薯也总是长得比别人家的丰满,吃起来也更甜。
因此王玉梅小时候生活虽然辛苦,每天不是天不亮就跟着上山劈柴打猎,就是在家帮忙挑水洗衣,但从没有饿过肚子受过冻。
但好景不长,王玉梅十八岁那年,王有权上山打猎时被毒蛇咬伤,经验丰富的他自己在山上采了草药,然而这次的情况却不同于以往。
草药连敷两天还是不见好转,眼看着被咬的脚踝伤口逐渐溃烂肿胀,人躺在床上发起了高烧,平日里被镰刀削掉一块肉都一声不啃的人,连着几天日里夜里痛苦得狂嚎不止。
家里赶紧从文山县请了仅有的一个医生来,县里的医生来看了一眼,惋惜地摇了摇头,断定这是被文山最毒的蝰蛇咬了,只有景川镇的大医院里才有解毒的血清,开了些药粉便离开了。
红叶村偏僻闭塞,在大山深处,连解放都比别的地方晚几年,村里去过山脚下文山县的人都少,知道去景川的路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
且恰逢雨季,道路泥泞湿滑,还有时不时就袭来的暴雨,走在陡峭的山路上一不小心就会有坠崖的危险,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愿意出门走那么远的山路。
张小花让王玉梅去接了盆水来,给吃完药睡过去的王有权擦拭身体,边擦边哽咽着说,“她爸,不是我们不救你,实在是你命不好,实在捱不住你就去吧,我们不怨你,你也不怨我们。”
家里一片惨淡愁云,王玉梅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顶着大雨跑出了门,这次没有人在身后提醒她带伞。
哐哐哐----,一个睡眼惺忪的青年出来开了门,他叫黄原子,二十来岁,倒腾山货为生,经常拉着两头驴往外地跑,一去就是一两个月。
生意做得大,红叶村几乎每户都卖过黄原子东西,也都在他手里买过东西,村里人都知道他跑得远,懂得多。
“王玉梅,哟,咋还淋成落汤鸡了?”黄原子跟王玉梅关系不错,从小就带着小玉梅一起上山抓鸡,下河摸鱼,每次见面都要彼此调侃打趣两句。
“原子哥,进去说吧,”今天却见王玉梅表情肃穆,似乎是有大事,黄原子便赶紧领着她进了屋。
一进到堂屋,王玉梅唰地跪在黄原子面前,“玉梅啊,你这是做啥,快起来快起来。”黄原子吓了一大跳,忙要拽着她站起来。
“原子哥,我爸被毒蛇咬了,要没了!”说着便抱着黄原子的腿大哭起来。
“什么?有权叔?我这昨天夜里才赶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玉梅,你先站起来,带我去看看你爸。”
王玉梅擦了擦泪水,扯着黄原子的裤腿抬头,戚戚哀哀道,“原子哥,我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文山的医生说只有景川大医院里才有能解毒救我爸的什么鞋清,再拖几天,我爹怕就不行了。”
黄原子听完楞住了,松开了拽王玉梅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却忘了自己刚从床上爬起来,穿的是里裤。
“诶,‘’黄原子懊恼地叹了口气,挠了挠本就睡得凌乱的头发,跟着也蹲了下来,
‘’妹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也看到了,这两天的雨下的,是往年从没有过的大,前两天在赶回来的路上,我好几次脚滑差点摔下山,这其中的危险,不比你爸中的蛇毒轻啊!”
王玉梅不愿松手,还愈发拽紧了手里的布料像是怕黄原子跑了似的,
“原子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能耐也大,这次要是能救了我爸,我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对了,哥,这是我从家里拿的两百块钱,除开买鞋清的,其他都给你。”说完便要把兜里掏出来的那一大把零散票子往黄原子口袋里塞。
黄原子赶忙伸手去拦,“别这样!玉梅!你听我说,玉梅!”两人打仗似地在地上你拉我扯了半天,搞得精疲力尽不说,还都蹭得灰头土脸的。
王玉梅到底年龄小几岁,还是个女娃,最先败下阵来,衣服也脏了,早上扎的辫子也散了,又想到躺在床上等死的爹,忍不住又呜呜地哭了出来,边哭还不忘一只胳膊紧圈住黄原子的小腿,另一只手则牢牢攥着那一把票子。
两个人以一种很滑稽又别扭的姿势纠缠在一起,王玉梅还是跪着,脸附在黄原子裤子上擦鼻涕眼泪。
黄原子则是为了不让王玉梅把钱塞进裤兜,仰倒在地上,想往后退又被王玉梅拽住了裤腿,动作的幅度大点就要被人把裤子都拽下来,一时间也动弹不得。
王玉梅越哭越大声,那声音让黄子原想到了牛棚里的两头驴,吵的人脑瓜子疼,“好了!王玉梅,你是不是说要给我当牛做马一辈子?”
听到此话,王玉梅顿觉有了希望,马上不哭了,果断地回道,“我拿性命担保,我们可以立个字据。”
“性命就不必了,要你的命也没用。你先回去吧,既然我答应了你,就拼了命也会做到,时间紧任务重,我收拾下马上就出发了。”
王玉梅眼见目的达成,不由破涕为笑,“原子哥,你等等我,我回家说一声,我要跟你一块去。”
“那哪成,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方便不说,这路又长又难走,我都只有六分把握,不过我总之是个孤家寡人,死了也没什么的,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对得起有权叔,小花婶?”说完便把王玉梅往门外推。
黄原子收拾完行囊,把栓两头驴的绳子解开,它们每天会自己出门去后山解决伙食问题,便穿着红叶村独一件的红色塑料雨衣出了家门。
出门一扭头就瞅见了穿着蓑衣套鞋带着斗笠的王玉梅,都这个时候了,看见她这个样子黄原子第一反应还是想笑,根本说不出什么严厉的话。
“玉梅!你回去吧,别跟来了,这不是好玩。”
王玉梅也不吭声,就默默地跟在后面走,黄原子只得停下脚步,无奈道,“玉梅,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怎么,还不相信你大哥我?”
“别耽误时间了,我天天跟着我爹上山,不会拖你后腿的。如果路上遇到危险,我们两个人,总是比你一个人要保险的。我是一定要买到鞋清救我爸的。”
见危险吓不退王玉梅,黄原子又打算搬出尊大佛压她,“你妈呢?小花婶能同意?你要是出事她得多伤心?”
“黄原子!你呢?你别老拿自己出事没人管说事,你记住,以后出事我管你,你难受了有我心疼,你伤了我带你去看病,你死了我也给你哭坟立碑。‘’
黄原子闻言心里一颤,虽然王玉梅话是糙了点,但心意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自从爹娘十年前相继离世,这世上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真心实意地惦记他关心他了。
“既然是我拖你下水,那我哪有不同路的道理,你不要再劝,我跟着你走,你拦不住的。”
“那就走吧,到时候路上有大花猫给你叼走了,我可是不会管的。”
王玉梅原以为还要扯上一会,没想到黄原子这么快就同意了,不由得喜上眉梢,一时没回过神来反驳他,过了一会功夫,才佯装恼怒地说道,
“哼,我从八岁就跟着我爹上山打猎,豹子我都不怕,还怕花猫,到时候遇到,你不要哭着求我保护你才好。”
两人边拌嘴边行路,步履却并未放缓,半天功夫已下到山脚,大雨稍缓,往高处望去,群山翠绿间一片白雾袅袅。
黄原子最大的出货地之一正是景川,路线他熟得很,即便是雨天路滑,林间时不时聚起团雾,他还是能靠记忆准确辨别出方向,这点王玉梅十分佩服。
夜晚他们就在路过的山洞里睡觉,清晨鸡刚打鸣便趁着微光上路,遇到陡峭湿滑的道路两人便紧紧拽着彼此的手。
下大雨不止把人出门的脚步阻碍了,一路上连毒虫野蛇也都销声匿迹,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林间行路的两人。
两人走了三天才终于抵达景川,到医院才知道原来要买的是血清,黄原子硬是没叫王玉梅花钱。
买完二人又赶紧往回赶,好在这时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把裤腿上和路上的泥都晒干了,衣服穿着让人难受的很。但路好走了,两人夜里便也赶路,这趟回程只走了两天一夜。
王有权的一条命留下来了,只可惜右腿落下了残疾,成了个跛子,好在三个孩子也大了。
王玉梅便从此跟着黄原子牵着两头大笨驴在群山间东奔西跑,最后在景川结婚并安了家。
二十一世纪初是火红的鲜艳的,景川镇收纳了周边几个县,一举跃升成了市,城市里从公厕到商场,四处都在推倒重建,趁着这股东风夫妻俩拿出全部积蓄创办了个建筑公司,从小包工头一直做到了资产过千万的民营企业。
一栋写字楼里,已经四十一岁的王玉梅拉开了落地窗遮光帘,雨点一层接一层地打在玻璃上,又是一年的雨季。
二十三年前的那个雨季,自己和丈夫成功在景川买回血清,救了父亲王有权,然而在二十三年后,这样一个下着大雨的日子,领回的却是失踪女儿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