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北城Woods

6、成熟的家伙

　　他们并肩走回翻墙出来的地方再翻回去，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半，临近十点晚自习下课，两人干脆就直接回了宿舍。迟雨洗好澡直接换上了睡衣，拿着自备的擦伤药膏敲响隔壁宿舍的门，没人应答。

　　这人洗澡这么慢啊？迟雨心想，见门没锁，就自己推开门进去了。

　　樊林换下来的衣服就挂在他书桌前的凳子上，他很容易就认出樊林的床位，然后很自觉的坐在他床边等着，顺便四处张望了下这间宿舍，熟悉熟悉环境。

　　樊林的书桌上摞着两沓书，规规整整的贴着墙边摆好。桌面上很整洁，除了正中间的一本书，其他东西都是整齐的被收纳好，还有空地方满足他的闲情逸致，摆了个水培花摆件。也正是因为这些物品才让迟雨一眼就认出樊林的桌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些整洁的清雅的才适合樊林。

　　他注意到了一支没盖上盖子的钢笔，被夹在那本外放的书里，笔盖掉到了地上，应该是匆忙间忘记盖上笔盖，直接把笔夹在了书里就出门了，后来又忘了这回事。

　　等到他发现，这笔估计都要废了。于是他起身捡起笔盖替他盖好，又将钢笔平放在他桌上放好。

　　……但愿现在救还来得及，可怜的笔。

　　迟雨无聊地开始摆弄桌上的小花，那是一簇球型的花，花色淡雅的几朵小花团团簇拥包围着中央的根，香味跟花朵的长相一样清新又带着雅韵，迟雨不认识这种话，只觉得这种花很适合樊林。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百度搜索上显示着它的名字——蓝雪花。

　　“你洗这么快？”

　　樊林的声音随着浴室门被推开而穿出来，他满身水汽的走出来，空气里间弥漫着一股花香味道，被迟雨灵敏的捕捉到。

　　刚洗完澡出来的樊林看起来很不一样，平时卷翘起来的头发湿了水边服服帖帖的紧贴在脸颊边，直发的样子比起卷发更显得他乖巧可爱，倒不像十七八岁的少年，而是更像个十二三岁的懵懂小孩，乖巧，柔和，让迟雨有了种想要欺负他的冲动。

　　这很奇怪。迟雨想，他可是刚亲眼目睹了这个“乖小孩”翻墙逃课还打架。

　　迟雨摇摇头，企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子，未果。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怎么不擦干头发？”

　　樊林闻言，抬手撩开额前遮住眼睛的头发。这些头发原本不至于这么长，长到完全遮住眼睛的，卷起来的时候也就刚到眼睛都位置吧，一抻直就直接全部盖住了。

　　“啊，这个。”樊林耸耸肩，无所谓的说:“一会就干了，懒得擦。”

　　迟雨叹道:“其实懒才是原因吧。”

　　樊林坐到他边上，往桌面上看了一眼，这么细心的一个人，他肯定注意到了那支笔的变动，但也什么都没说。

　　毛巾就搭在他肩上，现在被他听话的拿来擦头发。米白色的毛巾被水渍沾湿，透出更深的颜色。头发越揉越卷翘起来，迟雨看着他擦头发，总想着自己动手帮他，借机再揉揉这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向后仰倒，上半身横躺在樊林床上，悠哉悠哉地跟他聊起了天:“你以前跟老林认识啊。”

　　他用的是肯定句的语调，在樊林听来没一点不确定，倒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于是他也不着急回答，反问他:“我以为你会问我明明看起来是个乖乖好学生怎么会转学第一天就翻墙逃课，或者问我好不好奇你为什么跟踪我。”

　　樊林用了迟雨自己说的话来调侃他。

　　迟雨闭上眼，无奈地回答:“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啊？跟个变态似的。”

　　樊林点头:“是挺像的。”

　　迟雨给他气笑了，说:“我谢谢你。不过话说回来，我看你打的这么疯，挺享受的吧，是不是挺泄愤挺解压的？”

　　“嗯。”樊林把毛巾往椅背上一搭，扭头看他，才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所以我也谢谢你，大雨，”话音落了他才刚想起来地问了一句:“我也跟他们一样这么叫你行吗？”

　　“可以啊。”迟雨答道，又咧着嘴笑了下:“木木。”

　　樊林顿时觉得这人像个小孩，幼稚的不行。

　　话题一下子止在了这里，樊林往前倒了倒，回答他最开始的问题，说:“是，我小时候就跟着老林学画画，不过后来断了几年没学。”

　　“为什么？”

　　“学习忙，画画的时间就让给文化课了。”

　　他说的很轻松的样子，但这事本身就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情——自己很喜欢的业余爱好被强行剥夺了，换谁都不好受。

　　迟雨没说话。

　　头发干的差不多了，他也学着迟雨的样子横躺下来，跟他并肩躺在一张小床上，肩抵着肩，头挨着头。樊林看着他上铺的床边，想起了很多事情，好的、坏的全都翻涌而来，却没有一件时间被记忆遗忘。他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限时开放，有问必答。”

　　身旁传来一声轻轻的笑。他想，如果不是他专注地等着他的回答，兴许就会错过这一声。他扭头去看他，迟雨的视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停留在他身上，他一回头，两人鼻尖差点碰上。

　　樊林吓得往后让，头差点撞到床铺的铁栏杆，迟雨眼疾手快的用手帮他垫了一下，目光里明晃晃的戏谑。

　　或许还有一份转瞬即逝的，不易被发现的温柔。

　　这样的目光让樊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从没见过这样复杂又矛盾的人，既自信又自卑，既外向又封闭……而这样的人正在尝试接近他。

　　迟雨也是穿着一身睡衣，却没有樊林那样的柔软的感觉。白底黑边的衬衫和他鼻梁上的银边眼镜中和掉了休闲时间的惬意和悠闲，也达摩掉了他平日里的那份戾气，他坐在那里，就像是帮你课后辅导的邻家哥哥，神情温柔而认真。

　　他听见他说:“不了吧，解密之类的还是自己去发现比较有意思。”

　　迟雨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罐药膏放在樊林桌上，说:“小朋友，记得擦药。”刚起身的樊林猝不及防被他一掌盖在头上来回揉了两把，差点重心不稳又躺回去。樊林心想，这分明是哄小孩的语气。

　　樊林幽幽道:“我们是同龄人。”

　　迟雨:“可是很明显，我可能……比你更成熟些。”

　　“那是你还不了解我，而且我也没看出来你多成熟。”

　　“你打不过我。”迟雨说完，挥挥手就关上门走了。

　　樊林:……

　　……这就是你所谓的成熟？

　　程小宇回到宿舍的时候，樊林正坐在他的位置上写题。程小宇本来不打算打扰他的，但樊林显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认真，很快注意到进门的人。

　　樊林摘下眼镜，动作利落的放到架子上的眼镜盒里，一边对他说:“这么早就回宿舍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外面溜达会再回来呢。”

　　程小宇靠近过来，没有顺着他的话回答，而是一脸疲倦地说:“我滴乖乖呦，我是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你是不知道老大在画室都快把我逼死了！”

　　樊林耸耸肩，满脸不在乎地说:“他问就告诉我我逃课了就好，无所谓。”

　　程小宇咂摸着好像也是这个理，樊林和老大看着关系很好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怎么为难他。程小宇一扫进门前的疲倦样子，满脸兴奋的靠近樊林打算问问他翻墙出去都干嘛了，在看见樊林脸上的细小伤口时又变了一番脸色，他看上去十分惊讶，樊林看着却十分搞笑。

　　“翻墙，跑步，跟人聊了天，又一块走回来。”樊林精简地抢答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问这个！你脸上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谁啊？！我叫大雨和镜子去帮你揍他！”

　　“那你应该叫不来，打我的……就隔壁宿舍那个，最成熟的那个。”

　　程小宇:……啊？

　　后来樊林扯了点别的，这个话题便不了了之，樊林也没有再提起来，程小宇大概是忘在脑后了。程小宇一直嚷嚷着要樊林再戴一次眼镜给他看，樊林叫他明天上课再看，得到了程小宇的嘟嘴不满。樊林觉得这人还是很可爱的，像只活泼小狗。

　　程小宇拿上衣服去洗澡了，宿舍里另外两张床都是空的，四人间的宿舍有两个人都是半住宿，只有中午在学校宿舍里休息，这就舒服了他们俩全宿的，宿舍空间大，晚上只有两个人住也更安静。

　　樊林看了看今天新加上的班级群，看着他们交流着关于学校、老师、同学之间的各种八卦新闻，由衷地感受到了学校生活的美好，幸好，他的这些同学朋友都是很好很友善的人。

　　睡前，樊林习惯性地拿起日记本上床，打开本子时才想起来迟雨放在桌上的笔，又下床拿了一趟。他拿了笔倒没有在上面写东西，只是看着那一行没写完的文字，迟迟不下笔。心里装着事的人很难再集中注意力做另一件事，樊林想着他们以奇怪的方式一起进行的那场夜跑，和后来的谈心中，没有过多的探究询问，也没有出言反驳，合适的插科打诨让他们的交谈一直处在令人放松的状态。

　　想到这里，他才发现迟雨到底细心到什么程度。

　　于是他拿起笔，把那句话补全，他写道:

　　那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他放下笔，叹了口气，双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然后翻个身拿起手机翻看。

　　画室里的林老大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但是那会他应该是在写练习题，没有看到。

　　老林:你人呢？哪去了？

　　樊林不紧不慢的打字回复他:

　　樊林:早退了，在宿舍呢。
　　老林:第一天来我这就给我早退？你小子故意的吧你！

　　樊林捧着手机开始思考该怎么回复，他原本以为这种中年年纪老年作风的老干部这个点早该睡觉了，谁能想到还在这等着他呢。

　　樊林:出了点意外，老大，你得允许意外的发生。
　　老林:你怎么也这么叫我了？
　　樊林:他们不是都这么叫吗？
　　老林:……行吧，早点睡啊。

　　嘿嘿，混过去了。

　　樊林前一秒回他一个“收到”还加上三个感叹号，后一秒就打开跟朋友的聊天框。
　　木木:小景小景——在忙吗？

　　对面几乎秒回:

　　小景少爷:在在在！我刚好录完音在回家路上！

　　这是樊林好多年的朋友，邵景。

　　邵景和樊林是初中的同桌，在那时候樊林就发现这个长的很可爱的小男孩经常在课本上写写画画些什么，后来问了才知道，这个开朗外向的小孩有个音乐梦想。后来邵景经常拉他来听他唱歌，也会分享很多很有趣的想法给他听，两个人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樊林觉得他唱的歌是真的很好听，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邵景作为歌手出道没几年，却已经是名气很高的偶像歌手了。

　　小景少爷:怎么样啊？新学校还可以吗？
　　小景少爷: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

　　樊林在屏幕前没忍住笑了一声，回复道:你怎么帮我啊？让工作室发声明吗？笨不笨啊。

　　隔了一小会，那边才回话。

　　小景少爷:……也、也是哦。不过看你的状态应该是一切都好对不对？
　　木木:嗯。还挺好的，认识一个同学，很怪的人，但是人还挺好的。
　　小景少爷:？会不会有点矛盾？
　　木木:还好啦其实，他就是……额，就是还不熟吧我觉得。你呢？新歌什么时候能上啊，我可是等好久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好久，直到樊林强忍着睡意发出最后一句“晚安”，连手机屏都没来得及暗灭就直接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