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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师父失忆了 ...

  •   无名子说着双眼泛红:“在那之后,沉烟谷才有了举世闻名的声誉……小酒,行医者只要心怀慈悲,每杀死一个生命,都有可能换来无数人的生机,杀一救百,你懂么?”

      秦敬酒听得肃然起敬,甭管听没听懂,他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药师王白少康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呆愣着做什么,本宫叫你把他放下来!”

      耳边传来蔓荆子不耐烦的呵斥,秦敬酒恍然回神,见蔓荆子指着一张大得像床的课桌,桌上几排刀具闪闪发光。

      秦敬酒看了看怀里凉透的人,再不济这娘里娘气的骚包也做过自己的师父,这么做也太……

      “啪!”蔓荆子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下面的师弟们一个哆嗦,噤若寒蝉。

      秦敬酒犹豫再三,蔓荆子两百多根仙骨,动起手来绝对不讨好,他还是将人放到桌上去,逃也似的跑开。

      太残暴了,他想。

      一路逃也似的跑到六合宫,六合宫里空无一人,衬得他胸腔里那颗东西响如闷雷。

      他看了看床,恍惚那吊死鬼的脸在眼前晃悠,他又拿起那疑似遗书的纸张,反反复复读了几遍。

      这个人很懒。
      什么也没留下。
      再去看看别的吧。
      这个人很懒……
      什么也没留下……

      他抬起左手上的十根凡骨:还是留下了什么的。

      这么想着,他那多年沉睡的良心隐隐痛了起来,跟心疼白芥子手下那纯洁无辜的小白兔差不多,不过两种心痛大有差别,前者似乎因想不开而死,后者则是为广大莘莘弟子光荣献身。

      嗯……还是兔子死得伟大。

      “小气鬼!呸!娘里娘气!”秦敬酒冲着遗书骂骂咧咧,可越骂越不得劲,越骂越气虚,往常他骂了人都感觉很爽,这次非但不爽,反而变本加厉地憋闷起来,好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一样。

      他走出六合宫,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白衣宫。

      把门弟子对他心有余悸,害怕全写在脸上,战战兢兢道:“大师兄,大师尊不在。”

      秦敬酒:“去哪了?”

      “呃,说是震天钟三响后,护谷结界破了许多裂缝,要与其他宫主去补。”

      护谷结界牢不可破,偶尔被天雷击中,也只是蚊子腿细的小缝隙,震天钟比天雷还

      恐怖,修补结界是个大工程。

      做为谷中大师兄,秦敬酒还是有些担当的,当下二话不说,御剑而去。

      到了才发现,护谷结界不是开了几个大口子,是碎得一点没有,秦敬酒再一次深刻体会到震天钟威力强悍,恐怖如斯。

      白芥子正在为结界布画基线,他人飘在半空,谪仙似的,掌中银针如雨而落,片刻便圈了半个山头,回头看见来人,开口就是:“又犯事了?”

      秦敬酒有心帮他,看这架势也不知从何帮起,低头嘀咕:“我哪知楚山孤是那般想不开的人,就是不陪他打饭,他就想不通,要当着我的面上吊,还留下一句狗屁不通的遗言。”

      白芥子回头,专心布线,半晌道:“既认他做师父,我想,他是想教会你什么。”

      秦敬酒惊呆:“那也没必要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吧,他教我什么了,教我做人要想不开?要小心眼?要动不动作死?”

      白芥子一滞,淡淡道:“你有这些疑惑就对了,一个人在你眼前莫名其妙死去,你起码会在乎他的性命,这就足够了——你其实是来找我减轻负罪感的对吧?”

      秦敬酒好像被说中,斟酌片刻道:“不是,我是来帮你。我一直想帮你……现在他死了,我思来想去,我还是想跟着你……”

      白芥子打断:“他没死。”

      秦敬酒:“啊?”

      白芥子:“他永远不会死,他只会陷入假死状态,十年来,我与几位宫主拿他剖……”白芥子顿了顿,还是隐晦地说了,“有他在,沉烟谷没有攻克不了的疑难杂症,这就是他存在的价值,无与伦比的价值……所以,他的确金贵无比,娇惯点,懒散点也没什么。对了,这十年来的事,我希望你三缄其口。”

      秦敬酒:“……”

      这听着怎么好像……那娘里娘气的家伙被无数次千刀万剐过一样,不会早就没心没肺了吧。

      这也太惨了吧……

      太残暴了。

      秦敬酒扶额,点头。

      好了,现在知道那家伙不会死了,却比死了还让人郁闷,越想越郁闷,郁闷得喘不过气来。

      白芥子说:“你顺着他就是了。”

      白芥子的语气不像请求,不像教导,不像命令。平平淡淡,像一杯白开水,喝了寡淡无味,不喝也没味。

      秦敬酒快要窒息了,感觉自己突然间被委以重任了一样,结巴道:“那……他一天不死,我岂不是一辈子都要顺着他。”

      心里有个声音说:去特么的,虽然他很惨,但老子才不要惯着他那臭毛病。

      白芥子几不可闻地叹气:“随你。沉烟谷不强迫你做任何事。”点足飞往另一个山头,轻描淡写结束了谈话。

      秦敬酒在原地发了一会呆,郁闷地回到六合宫,看见他那诈尸般活过来的二师父。
      楚山孤坐在一把靠椅上,长发垂到地面,翘着二郎腿,一手拿剪子,一手拿纸张,娘里娘气地剪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侧过头,一双盲眼满是疑惑,旋即又回头,专心致志继续剪。

      秦敬酒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盯着他脖子看,无法想象,要是一刀子下去,那细腻白皙的肌肤渗出血来会是什么景象,而这种景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持续了十年。

      不,至少有一次,秦敬酒是看见的,那就是十年前,他亲手将这人千刀万剐。

      第一刀就是脖子,直取咽喉,不给人活命之机。

      第二刀是脸,除了满腔发泄的怨恨,纯粹就是这人的脸很好看,因为好看,所以想毁掉,毁得面目全非了才好。

      “你剪什么呢?”压住内心奇怪的念头,秦敬酒问,双手扶在靠椅上,头前倾。
      确实看不出来他剪的什么形状。

      楚山孤抬头,用兰花指推了他一把:“哪来的野人在此放肆,走开,别吵我剪……”

      他好像忘记了自己要剪什么,歪着头思考,自言自语般:“哎?我要剪什么来着?”

      随即引申到更高深的人生难题:“我是谁,我在哪,你是谁?”

      秦敬酒瞠目结舌,妈的见鬼了。

      他马上御剑去找白芥子:“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白芥子已布满几座山头的结界,闻言是习以为常的表情:“一直有问题,每次他身体遭到重创时,就会陷入假死状态,醒来都会失忆。不过只是短暂的失忆,天庭的事他一直没提。”

      秦敬酒再次回到六合宫时,看楚山孤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无数次千刀万剐,无数次重生,无数次失忆。

      在人间就这么惨,在天庭想必也不好过吧。

      楚山孤正揉着鸡窝头找梳子,看见他来,便颐指气使指着床底:“徒弟,你趴下去看看,梳子在不在?”

      “……”秦敬酒刚长出来的良心又被狗吃了,粗略往床下看了一眼,道:“没有。”

      即便有,他也要说所有。

      旋即怂恿道:“师父,我看你那鸡窝头不梳也罢,干脆全剪了,光秃秃省事。”

      楚山孤捏着下巴,居然认真点头,说:“有道理。”

      随后他道:“那你帮师父找剪子。剪子不见了。”

      秦敬酒:“……”

      他这才发现,就他离开的一小会功夫,六合宫就被这骚包失忆的二师父翻得乱七八糟,连床垫子也拆得七零八落,花盆里的泥巴都抠出来,一堆瓶瓶罐罐随意地散落,满地狼藉。

      秦敬酒环顾一圈,绝望道:“你属狗的吧?这么能拆?”

      楚山孤却一副受害者的理直气壮:“我也不想啊,恢复记忆后就这鬼样,谁知道我失忆后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秦敬酒抓着头皮,脚趾抠地:瘟神君还是太好心了,这种人把他踹到幽冥地狱去都不为过!

      楚山孤来到这人世间,就是瘟神君降下来的神罚!

      收拾了半天,才让六合宫恢复干净整洁的原样,秦敬酒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说下次这家伙再失忆,一定要拿根绳子把他牢牢捆在床上。

      楚山孤只帮着捡了几个瓶瓶罐罐,就累得要死要活,后面全程摊在座椅上哼歌儿,待完事了,还抱怨道:“我在天庭都没这么累过。”

      秦敬酒拿他的破折扇扇着风,好奇道:“你是在天庭当神猪,被人饲养?”
      楚山孤面色微变,避而不答,起身抢过破折扇,道:“走,去吃饭。”

      秦敬酒心说:哎他急了他急了,看来被我说中了。

      走到宫门口,楚山孤张开双臂:“徒弟,背背。”

      秦敬酒默默召出墨鸿。

      楚山孤默默掏出白绫。

      秦敬酒蹲下身:妈的,绝了。

      “师父,你好轻啊。”

      “嗯?想让师父变成泰山压死你?”

      “那还是算了。”

      背着人往饭堂走着,经过药师殿时,那凄凄惨惨,如泣如诉的钟声扩到最大,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药师殿位于沉烟谷最高处,夹在浪子涯、回头崖之间,殿中由财神爷、药师王两位金身神像坐镇,乃谷中重大议事场地所在,布置不多,没人时显得空旷冷清,满座寂然,有人时便人山人海,喧嚣不断,容纳上千余人不成问题。

      比起殿中央半丈来高的镀金神像,大殿四周近百根楠木大柱更夺人眼球,足有两人合抱粗,更不用说精雕细琢的花灯,斗大的夜明珠,丝绸的红毯,七彩的琉璃盏,翡翠的花熏……随便一件,都价值连城。

      楚山孤啧啧不已:“不愧是出过财神爷的沉烟谷,阔气。”

      钟声是从大殿上方发出,那处悬着七件锈绿铜钟,每一件都对应七座金宫方向。

      响的那一件,朝的是六合宫。

      几个六合宫跳槽出去的弟子默哀于铜钟下,面露悲色,其中一个老气横秋、满脸写着故事的老头道:“这钟声要响多久啊,哎……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这种声音了。”

      年轻一些的弟子问:“师兄,上一代六合宫的六师尊死时,你就听过一次了?”
      老头嗫嚅道:“是啊,听说是死于瘟疫,连尸身都没运回来,他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火化,葬在大海……”

      那年轻弟子问:“为什么不运回来埋了?”

      老头胡子气炸,狠狠拍了那年轻弟子的头:“你傻呀,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什么叫瘟疫,那是会传染的,一传十十传百,不就地火化留着害人吗!笨!”

      年轻弟子捂着头上大包,不知是痛还是醒悟了,哭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用功读书!”

      秦敬酒恍然大悟:那铜钟哀乐是为无名子离世而响,再听着众弟子一番愤愤不平的言论,他心中没来由一阵难受:世上再无无名子此人了,再不会有人喊他小酒了。

      无名子的死过了一天,后颈才来,来得猛烈,来得猝不及防,来得如此压抑,仿佛一头洪水猛兽,在一口一口噬咬他的心。

      秦敬酒红了眼,他以为自第一位师父飞升后,他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哭,哪怕是白芥子,他都没为白芥子哭过……现在却要为一个生前跟他斗嘴吵闹的半路师父流泪……

      可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

      这时,有两只手从后捂住了他耳朵,脑海忽然一片空白,洪水猛兽携来的强烈冲击暂停了,时间停滞不前,都停顿在爆发前的一刻,一切汹涌情绪都被某种力量凝固了。

      “小酒。”

      明明听不见,却有个声音传入脑海。

      “等你日后做了神仙,便知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乃是这世间再寻常不过之事。”

      “每一次生离死别,都是漫漫修行路上不可避免的考验。”

      “天地若有情,则万物生生不息,置死地而后生。”

      “天地若无情……”那声音顿了顿,蓦然换了种没心没肺的调调:“说的我口干舌燥,走啦吃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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