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师父上吊 ...
-
秦敬酒有种错觉,它是去找肖暮雪了。
果然,不一会远处传来肖暮雪的声音:“师哥你干什么!”
道清那徒弟肯定打不过,逃掉了,不一会洞中又传来肖暮雪的惊恐声:“啊啊啊啊啊师哥是你干的吗!”
他必是看见那惨死女尼的尸体了。
秦敬酒正全神贯注听着,不妨那道清悄然摸到他身后,猝不及防一剑!
贯穿左臂的一剑!
“啊!”秦敬酒痛呼一声,右手立即抓住桃木剑,五指下桃木剑有裂纹绽开,墨鸿与他心有灵犀,猛从地面弹起,拍到道清握剑的手上。
道清狗急跳墙,想必也心烦意乱,被墨鸿震麻了手指,又听那徒弟连滚带爬跑进来,肖暮雪在后面追着。
“等着瞧!”道清狠瞪了秦敬酒一眼,抽身出去,就给他撞上来的徒弟致命一剑!
那倒霉催的徒弟张大嘴巴:“师尊,你……好狠……心……”
没说完就脑袋搬家了。
紧随在后的肖暮雪惊恐地站住。
道清却哈哈大笑,踩了徒弟头颅几脚,对肖暮雪道:“师侄,你来得正好,师叔正要清理门户呢,这孽徒与沉烟谷弟子秦敬酒勾搭成奸,将红枫庵的小姑子骗来剔骨剜丹……”
他把自己的罪状全然推卸,诬陷得煞有介事,把自己包装得正义凛然。
显然这卑鄙小人处理这种事炉火纯青,到底也没敢拿肖暮雪怎么样,因为他看见了肖暮雪肩膀上的纸人,以及——肖暮雪在此,渡恨真人可能也在附近。
秦敬酒咬碎了后槽牙,忍着左臂剧痛,破口道:“道清你个狗畜牲,给老子听着!秦敬酒活一天,杀你之心便一天不死!”
肖暮雪愣在原地,他心里必是风暴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半晌他恭敬道:“师叔英明。”
他朝甬道里望了一眼,妖气愈来愈重,道:“师叔,蛇妖要出来了,快走!”
说完他逃一般跑出去。
道清见肖暮雪跑出去,那颗贪心仍旧不死,对秦敬酒悄声喊了句:“嘿嘿,你要是把长生方交给我,没准我还能带你出去,你感觉到妖气冲出来了么,它会把你挫骨扒皮~敲骨吸髓~”
秦敬酒捂着肩膀,血流不止,一面是后背冲出来的妖气,一面是前面那卑鄙小人的恐吓,他忽然觉得比起吃人不吐骨头的蛇妖,还是这卑鄙小人更面目可憎,骂了句:“滚你妈的!”
通道里嘶嘶作响,那是蛇妖吐信子的声音,还有一波波的水流声,鳞片与石壁的刮擦声。
“好,咱们七日后见!”道清扔下一句,大摇大摆滚出去了。
秦敬酒恍然一惊,看着手心,七日后是四月十五,月圆之夜,大大不妙。他捡起墨鸿,左臂痛得发麻,双腿也是烧得皮开肉绽,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稍微走快点,便力不从心,摔倒在地。
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他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旋即抛开,道清那贱畜生都活得好好的,自己更不能轻易躺在这了。
他拄着墨鸿,一瘸一拐,心想,就算爬也要爬出去。
后面的斯斯声愈来愈近,四周突然浸在可怕的死寂里,岩壁上的冰水一滴滴落下,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敬酒腿肚阵阵抽搐,连站都站不稳了,浑身骨头悚然直颤。他不敢回头,怕是一回头,便是一张血盆大口,或是那密密麻麻的蛇鳞,臃肿蠕动的蛇躯,再是两只区别于其他牲畜的森毒蛇眼。
他最怕蛇了,第一次见到就怕,那种怕像是天生就刻在骨子里的,赶不走,消不掉。以至于他太害怕,最后忘记了要逃,要不顾一切地挣扎。
他僵在原地。
突然,头顶上响起折扇展开的啪嗒声。
像是有人突然兴致盎然,要展开折扇助兴,然后引颈高歌。
秦敬酒耳朵一动:幻听?
直到那不着曲调的声音唱起来,唱的是:“花港渡,阑珊幽处 ,回头顾,一眼终身误……”
秦敬酒就在这兴致盎然的曲调中,唱到尾处,不知不觉地回头顾了。
只见楚山孤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黑乎乎的圆弧物上,看见徒弟,他把剪得稀巴烂的折扇又遮着半张脸,眨巴着好看的凤眼,睫羽如扑闪的黑蝶,嘴角噙着微挑的笑弧。
那表情像在说“奴家卖艺不卖身”。
又像在说“虽然奴家卖艺不卖身,但你要强迫奴家,奴家就从了你”。
秦敬酒抹了把脸,感觉眼睛遭到了玷污。
这骚包的二师父骚包过了头,让秦敬酒第一时间忽略了二师父屁股下坐的是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不说吓得屁滚尿流,起码也是面无表情,翻个白眼,直挺挺晕过去。
“哎,年轻真是好啊,倒头就睡。”楚山孤合了折扇,使唤屁股底下那畜生:“捞我徒弟一把,去沉烟谷。”
那巨大的蛇妖游走而过,蛇尾将半死不活的秦敬酒卷起来,悠哉悠哉往外爬。
“杏花疏,天影遥,可怜你人比花娇……”不着曲调的歌儿渐行渐远。
肖暮雪下来时放了绳索,那绳索叫一寸长,是渡恨真人送徒弟的法宝,平时不用就只有一寸,用了,就是无数个一寸“长”,尽管肖暮雪用得得心应手,也摸不透它到底能延伸多长。
他心事重重地爬到地面,四周漆黑一片,唯有夜空一轮冷月。
须臾听到半山响动,密林簌簌,妖气冲天,细看时,见一个巨型蛇躯的影子往沉烟谷游走而去,那蛇头上坐着个人,摇着折扇,哼着歌儿。
那人侧目看见他,止住歌声,折扇挑了挑,肖暮雪肩膀上的纸人便随风而动,飘然要去。
肖暮雪眼睛一亮,认得那人是蔷薇花丛见过的“白蝴蝶”,不由伸手一把抓住飘忽的纸人,叫道:“这东西是你的吗,不如留给我吧。”
蛇上那人轻笑:“小道士,若真给你,便是废纸一张了。”
肖暮雪将纸人握在手心,眉眼弯弯:“废纸无妨。”
那人耸耸肩,没说话,驱着蛇去了。
肖暮雪低头看着手心废纸一张的纸人,嘴角蓦地扬起甜甜的笑意,没多久他懊恼地跺了跺脚,忘记问白蝴蝶的名字了。
白衣宫内,妖气冲天。
几位宫主聚在白芥子身后,瞠目结舌。
白芥子指了指那条粗长的八百年大蛇,半天开口:“它……”
楚山孤不打自招:“啊,我跟它说,跟着我好吃好喝好养活,它就巴巴地跟着了。”
众宫主:鬼话。
楚山孤用破折扇扫了一圈金碧辉煌的宫殿,道:“咱沉烟谷富得流油,不至于一条爬宠养不起吧。”
众宫主:谁拿一条八百年蛇妖当爬宠!
白芥子无奈:“你知不知道,这条蛇的来历?”
楚山孤摇头。
白芥子道:“它是三清门第三十九任掌门人风游子的坐骑,风游子入魔后,这蛇虽未伤人,但天性妖邪,多半是随它主子的,故而被前辈们合力封印于山泉之下,你居然——”
楚山孤老实巴交:“封印是山摇地动时震碎的,我只是路过,看它可怜,捡个便宜。”
众宫主:嗯,可怜……
那蛇妖眼巴巴望着这骚包主子,赶紧点头,油光锃亮的蛇头晃得人头皮发麻。
白芥子深吸了一口气,半天妥协道:“你能控得住他,让他不伤人么?”
楚山孤敲了敲蛇脑袋:“小魁,给咱谷主唱个诺。”
喜提名字的小魁耷拉着大脑袋,恭恭敬敬给白芥子唱了个诺。
决明子起了身鸡皮疙瘩,道:“它这么大,爬进来都吓晕了许多弟子!”
话音刚落,小魁就缩得只有筷子大小,爬进了楚山孤袖里,歪着脑袋张望,模样倒是可爱了许多。
白芥子摆摆手,示意这妖气冲天的蛇主子赶紧出去。
决明子担忧地望着他大师兄:“大师兄,我们这么惯着他真的好吗?我看他就是在上界太无法无天了,连瘟神君也护不住,才把他踹下来!”
白芥子只浅浅笑了笑,侧耳听着宫门外飘进来的钟声,凄凄惨惨,如泣如诉。
秦敬酒就是这这凄凄惨惨如泣如诉的钟声中醒来,四周垂落着白纱帐,天光微微照进来,将明未明。
刚起身便扯到右臂的贯穿伤,麻麻的痛,他脑子里飞快过了一下昏倒之前的种种情形,除了确认道清的丑恶之外,竟觉得最后看见骚包二师父那一幕是做梦。
再看了看自身,右臂被绷带缠着,下身灼伤处都贴了膏药,他脑海里晃过白芥子的模样,自然以为是白芥子上的药。
从前摔落浪子崖时,白芥子给他上过一次药,白芥子上药很小心,一双慈眉善目都专注在伤口上,像在呵护一朵不胜催残的花儿……
秦敬酒正想入非非时,纱帐被人撩起,他那个骚包二师父顶着鸡窝头来了,欠揍地道:“起了?被人揍了?自闭了?想不开了?”
“……”
秦敬酒很想骂他几句,但觉得费力气,索性转过身不理他。
楚山孤戳了戳他耳朵:“起来,背师父打饭去。”
秦敬酒赶蚊子似的:“不饿,要吃自己打去。别烦我。”
楚山孤傲得很,抽身便走,在不远处一张桌上提起笔,秦敬酒侧过头,看他奋笔疾书地写了什么,又晃悠悠搬来一条红木凳,踩上去。
一切正常。
直到,楚山孤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白绫,往徒弟床头上一甩,待另一端垂下来,利落地打了个结。
秦敬酒睁大眼:这特么不是要上吊吧?
然后他二师父真上吊了,轻飘飘地挂上去,在床头吊死鬼似的看着他。
秦敬酒好整以暇地看着,最烦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娘人,楚山孤倒好,直接上吊了,秦敬酒想他娘里娘气的人,应该很怕痛,断不会来真的,是以不慌不忙。
直到楚山孤踹了凳子,一颗吊死鬼的脑袋在床头晃晃悠悠挂了半刻钟。
不死也凉透了。
秦敬酒悚然爬起来:“靠!服了你!”
他赶忙把凉透了的二师父放下来,却束手无策,呆呆看了那“尸体”片刻,转去看他之前写的什么。
秦敬酒不大认字,但楚山孤写的鸟爬字他刚好都认识。
纸上写的是:这个人很懒,什么也没有留下,再去看看别的吧。
“……”
秦敬酒抓耳挠腮,感觉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当下顾不得别的了,抱着尸体偷偷埋了吧。
再物色下一个师父就是了。
抱着人走到宫门口,秦敬酒暗忖:世上怎会有这么想不开的人。
正百思不得其解,迎面撞上了一张冷冰冰的脸。
望浮宫蔓荆子,此女天生一张寡妇脸,实际也是个寡妇,谷中弟子最怕她,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辣手摧花寡娘娘”。
她道:“这是要干嘛?”
秦敬酒想了想,实诚说:“师父想不开要上吊……”他心说:反正不是我杀了的。
蔓荆子进宫里环顾了一圈,又探了探楚山孤鼻息,将一块白布盖在楚山孤脸上,随后竟然毫不怀疑,冷冷道:“带着你师父,跟我来。”
秦敬酒跟着她:这是要作甚?
绕过几处雕梁画栋的走廊,来到一处凉亭,亭前繁花似锦,阵阵药香扑鼻。
十几位弟子坐于亭中,桌上不是笔墨纸砚,而是清一色的各类刀具、镊子、银针、纱布等物。
秦敬酒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沉烟谷说到底主要传承的是医术,他跟随无名子只学武术,从不去听其他宫主讲课,包括无名子的药学课,连听也懒得听,但白芥子的讲课他一次也没落下,后来和无名子去到密林古屋,要时刻照顾那瘫痪的老家伙,还要每日练剑纳炁,就没听了。
白芥子再温润如玉的一个人,讲起课来也是判若两人,至少他拿起刀子,将一只纯洁无辜的小白兔当众解剖,并干净利落地扒皮抽筋时,秦敬酒是不寒而栗的,总觉得那种生杀予夺的事不该由白芥子来做,事后他问无名子,说:“师父,为什么师尊要当众杀兔子?杀了又不吃。为什么还要杀?”
无名子道:“怎么,你害怕?”
秦敬酒摇头:“就是觉得……没必要。”
无名子肃然道:“有必要,很有必要。举个例子,一千多年前,瘟神降下一次神罚,民间爆发了瘟疫,传染了很多人,死了很多人,那一代沉烟谷的谷主——也就是如今主神殿贡着的药师王白少康,他解剖了许多死者尸体,没发现什么问题,只能从活人病患身上找病因,但没人肯活着献身,最后是白少康自己挺身而出,主动去感染瘟疫,再活活躺下,让他的弟子亲手剖了他……这才找到了病因,制了药,救活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