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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拜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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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酒敬火烧火燎来到白衣宫时,把门的弟子向他行个点头礼:“大师兄。”
接着说:“大师尊与其余四位师尊都在里头议事,暂时不让任何人进去。”
按照现世的年龄来算,秦敬酒才是真正的“元老”,他甚至比无名子、白芥子还大,外人若问他多大,他会说“十个知天命”,只因他只会十以内加减算数。
常人一听就明白了,哦~就是十个谷主那么大,整整五百岁,这得益于他的一百八十根仙骨,在后辈之中实力惊人。
能活到五百岁还不死的,秦敬酒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留一头惹人注目的银发,最初被人叫“遭瘟老头”,叫了几百年,到了白芥子这代谷主,责令谷中弟子以“大师兄”尊称之,算是给了他很大的排面。毕竟自秦酒敬有生以来,比他大的都去世了,剩下来的都是比他小的。
至于他为何还是后辈,概因修真门派不以年龄论辈,而以仙骨多少为长尊,仙骨越多,辈分越高。
……这么说也还行,毕竟每一根仙骨的背后付出都是十年起步的大把光阴,除了便宜极个别生来就天赋异禀的。
秦酒敬就属于天赋异禀的那极个别:只一世,便超越凡人寿数的极限,五百年就练出一百八十根仙骨,再不符合常理,也是活生生的人物,被誉为当代“活体古董”,据说还有古董行特意找他去当镇店之宝、吉祥物等,他也不屑去。
秦敬酒二话不说往里硬闯。
把门弟子急了:“大师兄您再等等,等会儿又不会死人!”
秦敬酒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挥拳骂道:“你特么才死,你马上去死!”
一拳下去,那倒霉弟子左脸凹陷,直挺倒地,人事不省!
另一把门弟子见状,惊叫着打开宫门,吱哩哇啦往里跑。
“大师尊!各位师尊!遭瘟老头……大师兄打人了!打人了!”
秦敬酒追在后面叫:“闭嘴!老子叫你闭嘴!”
以他的逻辑来说就是——你们都叫我老头了,那我自称老子只是顺其自然众望所归。
白衣宫很大,是沉烟谷七子金宫中最大的宫殿,单宫门就九重,一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里头还没商量个对策出来,把门弟子连滚带爬地爬进来,惊惶地喊:“大师尊,各位师尊,大师兄打人了!大师兄打人了!”
四位宫主面露异色。
画明宫决明子皱眉道:“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秦敬酒就是偏执顽劣,脾性凶暴,今日敢动手打同门,日后就敢杀人,也就是大师兄你和六师弟惯着他。大师兄,你当初说要让他改邪归正,改了十几年,还是个臭毛病,早点逐出师门得了,否则沉烟谷名声迟早败坏在他手里。”
一旁玄庆宫甘露子头痛道:“一个秦敬酒不够,现在又多个作妖的楚山孤,我看不如——”他突然眼睛一亮,起身对白芥子低语了几句。
白芥子为难道:“这……不太好吧。”
甘露子一副媒婆劝亲的嘴脸:“恶人自有恶人磨嘛,不试试怎么知道,臭鸡蛋打到王八石上,没准就开出花儿来。”
其他两位一听,心下明了,纷纷点头表示有理,并朝谷主大师兄投去期望的眼神。
白芥子叹了口气,起身往宫门外走。
把门弟子见状大大松了口气,感觉终于又回到阳间似的。
秦敬酒几拳头砸在第四重宫门上:“师尊!有什么机密大事比我师父性命还重要?!十年了,你就没管过我和师父的死活!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
宫门开启,秦敬酒冷不防往前一倾,险些与白芥子撞个满怀。
秦敬酒愣了愣,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压低了声音:“师尊……”
上一次见白芥子还是在十年前,因了他将楚山孤剁成肉酱的过失,被白芥子罚去浪子涯思过,后与师父无名子离群索居,住在沉烟谷偏僻的密林古屋中,又屡屡来到白衣宫找白芥子,都巧合的扑了空。
他越发笃定,白芥子是有意躲着他了,以至于从不去看望师父。明明师父遇难之前,白芥子还与师父是无话不谈的知己。
白芥子也怔了怔,十年,秦敬酒模样丝毫未变,张狂眉,纨绔眼,刻薄唇,和印象中一样顽固不化。
“你打人了?”白芥子微微抬头,秦敬酒比他还高半个头。
谷主即便是仰着头,也像是俯视的目光,温润而威慑,好似主神殿里供奉的天神,细长的眸三分开七分闭。当秦敬酒站着的时候,发现他是眯着眼睛的,当秦敬酒跪下来的时候,发现那目光正是看着他。
“我……”秦敬酒只吐出一个字,浑身不自在,旋即握紧拳头,恶狠狠看那告密弟子。
那弟子顿时吓得面色铁青,好似头颅悬在刀口上,一时顾不得礼仪,抓住了白芥子的手:“大师尊救我……”
话音未落,就听到秦敬酒一声劈头暴叱:“混蛋!拿开你的脏手!不许碰他!”
听他那震耳欲聋的吼叫,不知道的还以为白芥子是他的所有物。
事实上也差不多,人人皆知秦敬酒目中无人,行径残暴,在进入沉烟谷之前,是上了仙门追杀令名单前三的,他平素张扬跋扈惯了,性子又毒又偏执,树敌众多,后来重伤跌落沉烟谷浪子涯,被白芥子和无名子看到,遂捡了回来。
白芥子医者仁心,像对所有病患一样对他悉心照料,直到半死不活的秦敬酒活蹦乱跳。
于是才有了秦敬酒拜师。
秦敬酒头脑逻辑很简单,受了伤就是自己不够厉害,还需磨砺练习,一大把年纪了要拜师,旁人看来不耻,他却无所谓,不过他原本想拜的是白芥子,奈何白芥子没答应。
但这也不妨碍秦敬酒叫他师尊,他认定的人就不会改口。
白芥子一直没回应,实在忍不了了才让无名子收了他,对秦敬酒一口一个师尊双耳自动屏蔽了,当做没听见。
白芥子淡淡道:“你打人了?”
秦敬酒辩解:“师父快不行了!我急昏头了才——”
啪!
响亮的一耳光!
秦敬酒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剧痛从左手冲出,只见那五根手指上插了银针,针眼牵着若隐若现的银丝,银丝另一端攥在白芥子手里。
白芥子微微一抽,伴随着骨肉剥离的声音,秦敬酒睁大眼睛,竟然眼睁睁,眼睁睁看见自己左手,被人活生生抽出了——十根仙骨!
十根仙骨!
众人惊呆!一根仙骨就宝贝得要命,更何况十根!
白芥子手上托着那十根泛着金光的指骨,容颜淡然,却不怒自威:“今日废你一手,小惩大诫,日后再犯——剔你周身仙骨!”
秦敬酒抱着左手,嘴角几番抽搐,到底没喊痛,点头哑声:“师尊教训的是,弟子绝不再犯,但……恳求师尊,去看看我师父……”
白芥子点头,转手将那指骨给了决明子:“给楚山孤装上吧。”
说完抬脚往外走,道:“去见你师父。”
“是。”秦敬酒忍着手上剧痛,寻思日后定要找那叫楚山孤的夺回仙骨来。
密林古屋前蔷薇花开,灼灼满目,雪皑皑一片纯洁,与白芥子一身雪装般配得很。
白芥子摘下白手套,指腹拂过朵朵娇嫩花瓣,心中忽然一片汹潮起伏,扭头走进古屋。
屋内物件陈旧古朴,尘俗不失风雅,依稀还是十年前的摆设,放眼望去,旧时的岁月感扑面而来,令人感慨万千。
不同的是,昔日意气风发的屋主倒下了,也老去了。
床榻上的男子骨瘦如柴,面色死灰,锁着眉头,眼窝深凹下去,想是长期卧病在床,食欲不济所致。
若是如此倒也能治,可怖的是爬在皮肤上的紫色斑点,触目惊心。
白芥子问:“紫斑何时开始长的?”
秦敬酒道:“差不多十年吧,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鬼都憋出病来了,加之他碎了仙骨破了内丹,身体每况愈下。反正我看呐,老家伙活不了几天了,能拖十年算他命长。”
“十年了,十年……”
白芥子有些发抖:“你为何不早说,你想让他死是不是?”
秦敬酒一阵憋屈,道:“这十年来我找了你几千次了,每一次你都不在,怪我咯?!”
“……”白芥子声音微颤:“谷中事务繁多,又不止我一人掌事,你明明可以找其他人……”
秦敬酒冷哼:“谷中我只识得三样东西,一是师尊你,二是师父,再是五味子的黄毛狗,其他的,不认识!你不在,难道要我找狗去?”
“你!……”白芥子脸色由灰转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将榻上人抱起,头也不回地跨出门去。
秦敬酒跳下窗台,紧跟了几步,戾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不确定地问:“老家伙真的会死?”
他当初拜无名子为师时心不甘情不愿,主要目的是留下来,如此而已,时不时还摆臭脸色给无名子看,无名子只一笑而过,将毕生武学倾囊相授,并自豪地说:“小酒是我带过最厉害的弟子,前途无量,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也就是从这句话开始,秦敬酒才半推半就地打心底承认了这个师父,首要条件当然是无名子本身够强,师徒俩呆久了后,感情也慢慢培养出来了,说不出多浓厚,但要说寡淡,残暴如秦敬酒也要反驳一两句。
这点,从无名子仙骨碎裂之后就看得出来。
久病床前无孝子,换在师徒关系上也一样,追求学术的徒弟是不会守着个一无是处的废师父的,肯定早就另寻高师了。
白芥子顿步,低垂的眼睫轻颤,湿润:“人固有一死……”
“……”秦敬酒还是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白芥子人前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做了谷主才有了强硬的姿态,鲜少有自我情绪,甚至让人怀疑,他除了慈悲为怀,没有七情六欲。
“师……师尊……”
密密匝匝的枝叶切碎了天空,星星点点的光斑照在师尊脸上,有玉一样的光泽,分外惹人怜爱。
白芥子又道:“你没有师父了,你出师了……离开沉烟谷吧。”
“呃……啊?”秦敬酒半晌反应过来,白芥子这么说,师父肯定是要死了,自己也要无处可去了。
脑海闪过以前刀口舔血的苦日子,秦敬酒顿觉手不痛了,跪地道:“师尊,请收我为徒!”
白芥子摇头:“我不收徒。”
白芥子不收徒有很多理由,不过都是听其他宫主弟子说,有的说谷主从前有位天赋异禀的弟子,年纪轻轻四十多根仙骨,后来仙骨被人剔了,内丹被人剜了,死状凄惨无比,白芥子伤心过度,从此不收徒。
有的说:谷主忙于谷中事物,疏于教导弟子,得空才会为六宫弟子讲课,通常十天半月才有一次,一次不过半个时辰。
还有的说:沉烟谷虽不比其他门派存天理灭人欲,相反主张仁爱和睦,但谷主本身是个断情绝爱不理风情的人,偏生又是张宛若谪仙的脸面,早些年想拜他为师的人,多半是冲着脸去的,结果个个自惭形秽,谷主大爱无疆,不是一般人配得起的。
谷主要是说个“不”字,就好比天神下了神谕,不是没戏,是根本不可能。
秦敬酒求过多少次,白芥子都是这句话,现在自知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个谁,楚山孤,他是哪一宫的宫主么,弟子想拜他为师,请师尊搭线!”
白芥子想到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道:“好吧,你尽可拜他为师。跟我来。”
两人正往六合宫去,半路就遇见了那被狗遛的正主。
那是五味子的黄毛狗,也是条三心二意的狗,但凡有人对它好,它就跟着谁,不知认过多少个主子,当然,大多时候是跟着临池宫五味子的,只因五味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不知都喂它吃了什么,黄毛狗长得膘肥体壮,半个熊那么大。
楚山孤打着一把白玉折扇,堪堪展开,把半张脸遮住,有种花魁娘子半掩琵琶半遮面的娇怯,显得很作。
他顶着鸡窝头,一手折扇一手牵着狗尾巴,摇头晃脑又悠哉悠哉地走,一面走一面哼着不着曲调的歌儿,听他哼的是:
“人生南北呀多歧路,将相神仙呀,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呀朝复暮,江风吹倒呀前朝树……”
别说哼的还不错,把旁边荷塘的鱼儿都勾引了出来,冒着脑袋吐泡泡。
那黄毛狗一见了鱼儿,谗鬼上身,一头扎进水里,溅起一阵水花。
“费尽心情呀,总把流光误——噗!”连带着楚山孤也扎进水去。
此人给秦敬酒的第一印象是:咦,这人好娘。
第二印象:可以去勾栏挂头牌了。
白芥子指了指那水中四仰八叉的人:“他就是楚山孤了,去拜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