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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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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进场、坐定,三山始终心神不宁。
对面惠羽从进门开始就和队友们热情地沟通起来,明明住在1号楼,却因为常来自己这边,倒是比她更熟悉同层的邻居。
她有种能在所有场合应付自如的能力,她们在各方各面都是近乎相反的两个人,除了都是打野。
但让三山挥之不去的,是早上惠羽提出的请求,也许只是玩笑吧,但三山真的很难分辨其中的意味。
她说:“你今天让我赢吧。”
“你也看到了,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努力,但我知道自己还是打不过你,”惠羽和三山在沙发上并排而坐,她望着三山,像恳求又像撒娇,“大家都说你很强,你输一局也不会影响她们对你的看法的,而且你之后也有机会打败我嘛,但这次,我就差这样一个机会,让所有观众承认我的能力。”
“你看,你这段时间的直播也一直是我在帮忙,你也帮我一次吧,好不好三山?”
这段话让三山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她沉默了一会才说到:“你当初找我学镜不是为了用实力打败我吗?”
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三山说不上抵触或抗拒,她只是有些不解。在她眼里惠羽的一切都很好,很多人喜欢她,她的性格、她的情商、她本身也不错的实力,三山不理解她在急迫些什么。
只是同样的话在惠羽耳中又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她于是拍了下三山的肩膀,笑道:“哎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这么紧张嘛。”
但直觉告诉三山这不是玩笑。
她知道这种做法是不应当的,她没有办法立马给出肯定的回答,可惠羽提出来后,她同样意识到,自己并非完全不愿意。
惠羽又拉着她打了几局1v1,但始终三山都在纠结这件事情,并一直到此刻开局。
这是不正确的,但实际上做了也不会怎么样,惠羽来找她也是因为明白,她们这一方的胜负掌握在她手中,既然如此她就算决定送出这场胜利又有谁配有异议呢?
可惠羽又说她只是开个玩笑,不,不是的,她明明已经很清晰地感受到了惠羽的期待与渴望。
“加油。”进入对局前,一墙之隔到惠羽用口型对她比划到。
看着对面如同太阳花般灿烂的女孩,三山想,如果这局输了她会很失落吧,既然自己也并没有那么在意输赢,那又为什么要让朋友难过呢?
她用点头回应了惠羽,并且在惠羽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了决定。
一场对局,无论使用多么花里胡俏的阵容组合与战术布置,主导胜负的核心因素却始终是那么几个——英雄强势期、兵线、经济,对于开赛第一周的紫江城而言,倒是还可以加上一条,选手个人实力。
再放眼局内,无论过程如何千变万化,关键的时间节点却大同小异,4分钟、10分钟、20分钟,以及,中路一塔能守多久。
往日的知识与经验在三山脑海中快速地翻滚着,一条条方案被罗列、筛选,她的思绪活跃异常,却是为了编制一场结果迥异的大戏。
如果惠羽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都必然会讶异于她的大胆。这个面如平湖地做出冒险决策的人,和惠羽印象中的她,截然如两人。
既然惠羽要拿镜的话,她该选什么呢?
大司命?肯定不行,这个英雄强度还是太高了,只要前期平稳发育,后期想输恐怕只能硬送;暃呢?也不太行,这个英雄控龙强度太高,也很难演出失误的戏码。
裴擒虎?夏侯惇?铠?
三山划动着英雄选择界面,首先她排除掉了强度太高的那些英雄,其次不能太肉,毕竟没有至少两千经济差情况下,镜在中期后就很难处理这些坦克英雄了,最后,这个英雄最好有着明显的短板,比如前期强势但中后期乏力,或者笨重、手短......
排列出这些条件后,三山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英雄身上——橘右京。她微微抬眼,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划过坐在玻璃彼端的那个人,最后按下“确认”。
随之确认的,还有某种决心。
双方阵容敲定完毕。
开局阶段对面的整体强度要明显高于己方,这对于三山来说是个不错的信号,她先前往中路观察了一下,随后直接摸进了对面的红区。
对于橘右京这个前期英雄而言,这样的开局动线倒也符合情理,当然正常的话还是需要有一定前期强度的队友作为支持,但三山这局也不打算正常。
她的想法是,只要对面赶来回防,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打残并且没能反到buff,又浪费了开局宝贵的刷野时间,从而带动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让橘右京这个本就只有前期的英雄彻底丧失作用。
她确实算到了第一步,对面中路先一步清完兵线就立即赶来回防,却想不到己方的中路宁愿放弃兵线也要赶来拆伙。她差点忘了,这是很多前楼选手惯会的自我牺牲式打法,无论出于自愿或其他。
只是这样一来她也不能明着开演,只能收掉对方的buff后从龙坑位移离开。自己中路送出了一血,她甚至还得含泪去补两个兵的尾刀。
不仅没有少吃,反而收获得更多了。
而为了抹平自己三buff开局领先的经济,在边路支援的过程中,三山只能尽可能避免自己“误补尾刀”、“误收人头”,终于在4分钟节点上达成了双方经济的持平。
至少送龙要容易多了。
从己方队友的视野中看到惠羽开始动暴君后,三山才从中路往龙坑赶去。
毕竟是镜,就算面对敌方的骚扰,依然在三山就位之前迅速地收掉了第一条暴君。很好,一直拉着视野观察的三山松了口气。
但目光一回来却发现对方中单不知怎么竟然走到了自己面前,这一刻肌肉记忆比大脑更快一步,定身接大恢复血量,燕返追击惩击收头,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击杀。
我在干什么?人头进账后三山猛然回过神来,她局促地在原地左右摆动了几秒,刚想走又觉得现在技能真空的自己不正好给惠羽送个人头吗?
但惠羽这局打得太谨慎了,任凭三山明着发愣都不敢上来肉搏,三山只能无奈地离开,只是幸好惠羽也没有完全浪费暴君的增益,在龙坑拉扯战中也收获了一个人头。
没想到想输比想赢都困难,三山有些无奈。
如果正常打比赛,她可以一步接一步清晰地规划自己的动线,但怀揣着另一个目的后,她反而变得进退维谷,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刷多了经济或收掉个人头。
场上十个人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了,努力表演的三山真切地意识到,己方的胜负,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这真是不太公平。
双方的边路一塔相继告破,现在又来到了第二个节点——中一塔能守多久。
己方中路在守塔上是更有优势的,但三山刻意地站在了靠近对方一塔的位置,果不其然地,中路为了达成“自我牺牲”的目的也跟着靠了过来,并在团战中送掉了人头。
可是兵线没了,现在复活时间又太短,依然不足以让对方推掉中塔。
于是下一波中路兵线交汇时,三山直接选择不闻不问地去带边线,任由惠羽抓住机会带走了己方的双c,且推掉了自家的中路一塔。
进野区吧,三山默念到。
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现在野区的大门正明晃晃地向惠羽敞开,惠羽也终于如她所愿地带着队友闯进了蓝区,不仅拿掉了蓝buff,还击杀了头铁想过来看一眼的上单。
这一刻三山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根本不用去思考什么套路,只要不作为就足够了。
但终究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在对手赶回来之前,三山溜进了蓝区,她没有去打蓝buff,堪堪刷了只小野怪,完成了一个无比勉强的止损。
来到十分钟,在去对手面前走个过场和换龙之间,三山选择了后者。反正对方整体已经有了三千块的经济领先,清个龙兵不成问题。
只是有着这样大的经济优势,对手也没人来干扰她换龙,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和惠羽上一次的交手,那场挑战赛,和第二局那几个气势汹汹地过来阻止自己换龙的人。
那才像是一场比赛,一场互不相让的、各显神通的较量,而现在实在是,太过无趣了。
边想着,三山落惩,收掉主宰。
十分钟的时间节点加上三千的经济差,足以让橘右京这个英雄的缺点暴露无遗——没有厚重的血条足以承伤、没有远程消耗足以拉扯、没有灵活位移足以突刺,并且在守塔环节也做不出太大点贡献。
她看了一眼被摧毁的中路二塔,继续回身默默在边路拉扯着兵线,对手始终不敢分开阵型去控三路线,这也给了三山一点有事可做的机会。
不知不觉,三山已经将上路的兵线带到了对方高地塔前了。
高地塔前空无一人,她不得不疑惑到,还不回防吗?那她可真要把高地推掉了。
疑惑间,却只听一声狼嚎骤然响起,在三山的视野中,对方五人的踪迹已全部隐匿,但不用想也知道,她们正在飞速向她袭来。
但比起惶恐,她最先感受到的,竟是一丝欣慰。她猜想这应该是惠羽的主意。
狼嚎声余韵尚在,敌方辅助率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三山背靠墙体后翻躲闪,将自己的位置从正面受敌的危险区拉开,五包一她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了,只是总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大概她的对手也认定了她必死无疑,围捕途中,敌方射手竟急不可耐地闪现上前,但下一瞬只见刀影寒芒在空中翻飞成花,随之响起的是三山的击杀播报。
因为一直在带线,她的经济其实排在了全场的三号位,这也意味着就算她现在有千万般短板,却不曾改变橘右京最核心的爆发伤害。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辅助的控制、惠羽的定身先后袭来,镜开始围绕她换位输出时,三山施放了仅剩的大招,镜立马位移躲闪拉开身位,生怕三山把血量回上来后,再发动一波反打。
看着惠羽紧张的样子,三山只是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没有了,等她放完这个大招,这局也该结束了。
三秒后,三山的屏幕黯淡下来,惠羽终结了她的人头。
己方的高地塔只剩下了最后一座,面对着经济差距和两路的超级兵,她的队友早已无力守护这摇摇欲坠的水晶。
在她复活前,“defeat”,先一步到来。
难免还是会有一丝的失落,不过又看见对面房间中惠羽兴奋得站了起来,三山想,至少她最初的目的达成了。
那点微不可察的失落便也随之化解了。
人群蜂拥又沉寂,几轮过后,开赛第二天的竞争也告一段落。
“我打了六场,阿陆才是真的劳模,把这两天的八场都打满了。”晚餐时间,空明向坐在面前的加仑讲述着这两天的情况,而阿陆则坐在她的身侧。
“我不像空明能赢得那么轻松,输的太多了,就只能多打几场了。”阿陆腼腆地说到。
“你听听就行,她八场赢了五场,还有两场是败方MVP,就是遇到队友的运气不太好,”空明接到,“你怎么样?”
“我都在想要不要转位置了,”加仑无奈道,“我这两天加上之前的一些练习赛,发现真的没什么人愿意去和辅助位平等交流,这两天有好几局都是,我根本劝不住队友去硬送,今天最后一局我甚至都想拿瑶摆烂了。”
“不能摆烂!”阿陆直接打断了加仑的话,“要是输太多负债了,就只能去做蚁了,那样我们之前付出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
加仑看向她,却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
“你要不去看看洛哥和甜橙哥这两天的比赛录像,也许能有点启发呢?”空明提议到,“而且也许明天你就能排到我们了呢,就算冲着并肩作战的机会也再坚持一下嘛。”
“还有惠羽和合穗。”阿陆接到。
耳侧传来空明的一声冷笑,只是太过轻微,在有些嘈杂的食堂中阿陆不太确定是不是幻听。
“合穗还是算了吧,”加仑说到,“他本来也是因为惠羽才加入TK,之前也没有和大家有多熟悉,我昨晚好奇查了下大家最近的赛程,发现他第一天甚至没有参加比赛,今天不知道有没有。”
“没有赢比赛的奖金,他靠什么在前楼生存?”阿陆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担忧。
“他肯定也清楚这些规则,但既然这么做了,就是有自己的打算了。”加仑道。
“惠羽也不知道上周在直播间表演了那么多天练镜,练出来了什么东西没有?”如果阿陆没会错意,那她觉得空明说这句话时,透露着轻蔑。
对面的加仑也笑了。
阿陆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漏过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身边两位同伴像是掌握了些她不知道的事一样?
“呀,总算看着你了,”感到右肩被人用力拍了一下,阿陆转过头,却是些她并不太想见到的人,“阿陆你现在在几号楼啊?我们这来到前楼后都没遇到过你。”
“那个跟你说声不好意思啊,之前怀疑那几个人的教学还说你笨来着,但后来我们自己打的时候,发现她们教的很多技巧都能用得上,是我们之前错怪你了。”
阿陆有些愣住,这几位同乡伙伴在几日之间好像改头换面了一样。
但她也可以理解,毕竟在遇到十皇几人前,她也是每天处于苦闷阴沉中,直到凭自己的努力来到前楼,她才对生活变得积极起来。
虽然不知道几位同乡伙伴具体经历了什么,但能够彼此好好相处始终是阿陆最愿意的。
“你们也来到前楼了,太好啦,你们能感受到那几位老师的好就行,不是我骗你们,她们真的很厉害的......”
“你们找她有事吗?”空明发问到。
“没什么事,就是正巧看见了来打个招呼呀,”其中一名高瘦的女生回到,“对了,你现在的房间是几号来着?”
阿陆如实回答,几人相约着有空互相拜访,听着她们的沟通,空明不由得微微皱眉。
在飞光楼时她就对这几人的名声有所耳闻,并且根据她自己认识阿陆之后的观察来看,这几人平时对阿陆的嫌弃是完全不加掩藏的,可以说她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总之空明是不相信,这几人只因为阿陆帮了她们一把,就能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的。
她总怀疑,她们别有目的。
于是等阿陆的几位同乡寒暄完离开后,空明立刻问到:“你真要去找她们啊?之前不是说要远离她们了吗?”
“也没有一定要去找啦,就是也许哪天正好去她们那栋楼的时候,就顺便打声招呼。”阿陆解释到。
但她这么一说,空明就知道她又心软了。
“你小心她们到时候又翻脸不认人,”空明说到,“你自己回想一下之前的事,还是离她们远点比较好。”
“嗯。”阿陆应了声。
“唉,算了,你记着要是真有什么事,你要来跟我说啊。”希望只是自己太刻薄了,空明无奈地想到。
“我知道的,谢谢你空明。”
三人离开食堂前,空明在门边的角落位置,瞥到了个正独自用餐的“熟人”。
这“熟人”在开赛第一天是她的队手,第二天又做了一场她的队友。而之所以记住她,一是因为“熟人”长相出众,二是因为,她实在太菜了。
菜到空明难以相信她是怎么能从飞光楼来到前楼的,菜到两人做对手时空明已经不忍心去针对她了,菜到空明瞥了一眼后只希望两人再也不要在比赛间遇见,
也不知道她能在前楼呆多久,凭她的水平,大概很快就要负债累累了吧。
空明想到这,竟无端地有些许悲凉,
直到整个前楼安静在夜色中后,轻絮走向阳台,望着紫江城明明灭灭的灯火,她的脑海中又反刍起了第一场赛后羽椰说的话。
她说如果回去后,轻絮有转会的意向,可以来Hmoon试试,队伍正好有调整中单位置的打算,羽椰能试着帮她争取加入Hmoon。
这句话本身并不难理解,只是想着想着,轻絮却自嘲地笑了,她眼眶渐渐泛红,浓重的哀伤浸染了整张脸庞。
她和羽椰,是同一时期加入kpl联盟了,而两年后,羽椰俨然成为了队伍的核心,甚至能够参与管理层面的决策,而她呢?
她依旧只能戴着那张傻白甜的面具,困顿在队友、管理、某些粉丝的口舌之争和舆论之网中,进退维谷。
她甚至可以想象要是自己出去试训,DG这些平时对她诸般不满的“团粉”们,又会笔锋一转开始辱骂她忘恩负义。成或者不成,新俱乐部好或者不好,也必将成为这群人攻击嘲讽的素材。
她们要她付出,却害怕她争夺荣誉,更怕她“撂挑子”不干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轻絮问自己,她真的有重新来过的勇气和决心吗?她还有在一个新环境中继续不计代价争胜的心气吗?
她需要一个准确的回答。
开赛第二天,依旧是热闹又平静的一天,那些以为无人察觉的举动和思绪,尚且安稳地沉没在夜色之下,只是蝴蝶的翅膀已然煽动,那场随之而来的风暴,也正凝聚于必然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