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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演清茗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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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夜添衣在看到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迟来镇,又看到镇外石上恰逢镇三个字时,心里堆积起了越来越多的疑惑。
到最后,夜添衣停留在有声有色小院门口,看着上面的牌匾和两旁的对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或许,也确实是隔了他不知道的时光距离。
这里是他的家吗?可为何,他却觉得陌生了?
他脸上带着恍然,这院子里藏着他和春至姑娘的过往,这让他如何坦然的走进去,如何面对她?
春惊蛰把秋分夜带回来后就把他扔到了床上,等她出来时,正好看见清茗脸上的怀旧和彷徨。
“你怎么了?清茗?”
清茗?她为什么,叫他清茗?
他何时用过这个名字?
夜添衣心里苦涩一笑,难道……她是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吗?
他看着春惊蛰眼里的自然,想要开口却无从解释。
怎么办……他该怎么向她证明,他不是清茗,而是夜添衣呢?
夜添衣偏过头,却看到了角落已经被清茗打扫干净的背篓,与春至姑娘的初见浮现脑海,那时的她身着一袭点缀着金线的粉色衣裙,撞进了他短暂的一生里。
那一年,她在他的世界里横冲直撞,也在他的心里肆意妄为的攻城略地,却在最后不辞而别,杳无音讯。
春惊蛰一直专注的看着他,如今她已经恢复记忆,眼下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看看他了,无需担心会被他看穿。
从他伴她下凡,然后再以夜添衣的身份出现在春至眼前,再到他们都中了气无力,一切仿佛发生得太快,快得让她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
她以为清茗依旧是失去所有记忆的清茗,所以眼神不加掩饰,可春惊蛰看向夜添衣的眼神太过直接,夜添衣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他不敢抬头看她,直接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满心复杂的夜添衣看着屋里熟悉的摆设。
过了太多年,屋里的药味早已经不剩丝毫。
他捂着通红的脸,却看见自己的衣橱似乎跑出了一片衣角。
他走过去打开它,却在里面看见了许多绯色衣裳。
“怎么会……”竟然都是他的尺寸。
夜添衣看着身上衣裳已经染了脏污,不熟练的脱下了身上的衣裳,却意外的在自己脖颈间看见一枚被玉绳束起的玉佩。
在把它握在手中,却看到了令他脸红的一幕。
他看见自己和春至靠得很近,春至姑娘的唇轻轻擦在他的脸颊。
他还看见了清茗在神仙界的日子,他也曾泪雨夜夜滴不夜侯。
“在我把她从忘川边带回后,她和我说,清明日到了,她要下凡,那时的我看着她的眼神,心里克制着与她相认的冲动。”
“我看着她停在夜添衣家小院门口,许久都不曾离去,十万分的想要将她带离。”
“我害怕……我害怕这些过往会影响她日后的生活,就像她执着的在忘川边找了我十五年一样。”
“我更担心,此时走进这个院子的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比起这些,那些当年我缠绵病榻,在那院中留下的痕迹,都不算让我害怕。”
“虽然那年我因病被困其中,但即便当年的我身体健康,也依旧会选择留守在院中,等她回家。”
“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宁愿她不知道我心里的纠结。”
清茗习惯了在不夜侯下琢磨那一世的烦恼,总也放不下。
……
清茗也会在本子里写下他的心绪不安。
“在终于找出她的身世之后,我被迫面对,心中仅剩强烈的失落感,我逃回了我和她曾经在凡间呆过的小院。”
“小院里一切如旧,我躲在那里,度过了一天,就像夜添衣死前的日子一样,我没有做饭,就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墙上我曾经因为痛苦留下的抓痕。”
“可第二天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害怕,害怕的人不能是我。”
夜添衣还看见了其他在清茗心中印象深刻的场景。
清茗手中握着祈平安看着自历劫台往下坠落的春惊蛰,他在心里痛苦的说。
“我会被你遗忘,一开始我做出那个决定之后,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
“所以,哪怕我不愿这一天的到来,也要为你亲自铺路。”
“只有让我亲手送你走上这条路,你才会有一线生机。”
“我做的所有一切,不过都只是为了你。”
……
夜添衣听到了清茗的很多心声,里面大多都带着心酸无奈。
他看见初下凡界第一天时清茗心里的复杂和心疼。
“不知是否是天道有意戏弄我们,她下凡历劫的地点竟然在当年的小院隔壁。”
“我看着她跌跌撞撞的独自生活,第一次朝她伸出了手。”
玉佩里藏着太多秘密,夜添衣看完它们时竟然已经到了深夜。
原来,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神仙界的清茗神尊。
原来,春至的真名乃是春惊蛰,而他也终于第一次听懂了,那些春惊蛰三十八年前就告诉过他,而他没能听明白的话。
三十八年前的一个寻常的傍晚。
“今夜我来洗碗吧。”
春惊蛰见总是他来干活,心里过意不去。
夜添衣开口拒绝,不愿意把活给她,春惊蛰却只是无所谓的摆摆手,随意挽起了自己仙袍两侧的广袖,在束缚好后抱着碗碟离开,似乎是要去清洗。
夜添衣不懂,为何仙子也会做洗碗这种家务活,只是站在灶房门口看着她。
春惊蛰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说起自己的故事。
“我爹他对我很好,非常好。”
“用你们凡间的话来说,他是个很优秀的裁缝,我小时候从不缺好看的衣裳,从不用羡慕别人。”
“可等我长大了,他却不愿再给我做漂亮的衣裙了,我总问我爹,为什么我没有别的姑娘那样好看的衣裳,他说我长得好看,无需这些身外之物的点缀。”
“我猜到他或许有秘密没有告诉我,我那样子只是故意跟他斗斗嘴,撒撒娇罢了。”
“我怎么会怀疑他对我的心呢?毕竟,就连我最喜欢的鱼他都会不厌其烦的给我做。”
如今回想过往,就连那时候不清楚自己心意的清茗,都愿意帮她洗碗。
可惜的是,夜添衣只是作为旁观者大致了解了清茗的过往,他依旧是夜添衣。
是夜添衣的性情,也是夜添衣的模样。
夜添衣小院承载着当年的故事,可心里太过沉重,已经载不动那些遗憾,在春至姑娘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后,夜添衣便不想再后退了。
因为后退太孤单了,他害怕自己一个人。
他看着春惊蛰屋里摇曳的灯火,守在她屋外,四周静悄悄的,无人会看出他的心事。
若是有人在此刻看见夜添衣的眼睛,他的心事昭然若揭,无处隐藏。
他们曾走过的那片油菜花,他们曾同桌吃饭的数个傍晚,他都记得,不会忘。
夜添衣走到院外的一棵大树下,当年他在死前曾为她种下的一棵石榴树,如今石榴已经枝繁叶茂。
那一年他们的缘分若如一棵刚种下的树,那么如今在他心里,这棵树已经盘根错节,却从来不曾开花结果。
深夜雾霭沉沉,夜添衣身上穿着清茗失忆后买的新衣,站在有声有色小院中沉默。
新衣,夜添衣从小到大,都没有买过几件新衣。
可如今他却变得富有,他在衣橱里看见了许多银子,还看见了许多崭新的新衣。
新衣今上旧人身,愿解旧日心中结。
再崭新的衣服,都有旧去的一日。
再刻苦铭心的情深,也有不得不直面的一日。
他在这个院子里听过雨砸在屋檐上瓦片的声音,也听过新年爆竹除旧迎新的声音。
凡人的日子便是如此简单,跟随着四时变化,初春去冬衣,秋末添冬衣。
只是那一世的夜添衣,从未遇到愿意给他添衣的人。
他从来都是自己穿衣,衣裳旧了,便自己缝补,任由寒风透过他单薄的衣裳,冷气钻进骨头里,只有在晚上躲进他的那一张棉被里时,他才会感到冬日里唯一的温暖。
夜添衣看着被月光照得清晰的小院,缓缓走到一间被封锁了很多年的房间外。
他打开了很多年前被他锁上的那间门。
令他意外的是,里面空空如也,甚至没有因为久不打开而积下的灰尘。
只有那个令他难以忘怀的箱子放在房间中央的地上,里面放着一张纸条。
夜添衣走过去蹲下,看见里面是清茗再次下凡陪春惊蛰历劫时,曾拿出来的地契。
在拿起那张地契时,他对这里是他的家这件事终于有了实感。
夜添衣终于明白了,清茗想要提醒自己什么。
他想要自己记得,迟来镇的夜添衣小院是他的家。
这件事永远也不会改变,哪怕是白云苍狗,岁月变迁,他依旧是有家的。
就算地契无法证明夜添衣的家在这里,但他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却可以证明他存在过,他是这里的主人。
哪怕距今已经过了三十八年。
夜添衣红着眼睛看着手里的地契,这张地契于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是他娘亲在临死前交给他的。
他娘亲对他说:“添衣,记住了,爹娘虽然不能陪着你,但这座小院子会是你永远的家,它会为你遮风挡雨,娘亲好想……好想看着你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