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红苹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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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入秋了。
夜晚的风不再是温热间夹杂着烦闷的气息，反倒变得有些萧瑟起来，伴随着一种有规律的节奏一阵阵地吹动着地上的粉尘，轻薄的长裙在晚风里不断摇曳着，拍打女人裸露在外的小腿。
女人茫然地环顾四周，这里仿佛曾经经历了一场劫难，人们因为突然的变故急急忙忙逃离了现场，只剩下一地狼藉，桌椅倾倒，地上洒满了残羹冷炙，以及来不及带走的包包衣物都表明事情发生得还不太久。同时，烧烤架上微微发焦的肉串、不锈钢锅里冒着热气的排骨汤和擦拭锃亮的玻璃箱里面精致可口的小蛋糕都表明这里应当曾经是一处小吃街，一处繁华却很常见的小吃街。
女人开始疑惑，她记得自己先前并不在这里，她转头，发现了朝她走来的另外两个同样面露茫然的人。这两个人分别是身材魁梧，长相周正，面容严肃的中年男性，以及佝偻着姿态的垂暮老朽。
三人进行了简短的交谈，了解到大家都是莫名来到这块地方的，还没来得及进行更深入的讨论与分析，就听到几声嘹亮的犬吠，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条小土狗。
这个女孩长得很可爱，又黑又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梨涡，穿着一身无袖红色连衣裙，裙摆带着一圈白色绒毛，下面露出一双锃亮的小皮鞋。女孩乌黑的短发被扎成了两个朝天辫，手里还拿着一个鲜艳欲滴的红苹果。
此情此景，很像是恐怖故事里的前情提要，但女人却莫名感觉不到害怕的情绪，小女孩甜美的笑颜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她女儿小时候也很活泼开朗，是个爱笑爱闹的姑娘。女人蹲下身子，笑得温婉：“小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啊？”
女孩睁着一双杏眼，用脆生生的奶音喊道：“妈妈！”说完笑着眯起了眼，跑着扑进了女人的怀里。女孩身体很软，抱着软绵绵的挺舒服，就是不知是不是夜晚的风太冷，裸露出来的肌肤都杯冷风吹出了寒意。女人尚且沉浸在对女儿的怀念中，便猛不丁被女孩一身的冷意拉回了神。
一旁的中年男子一身正气，不怒自威，他似是确认了周边环境并没有危险，也附下身揉了揉女孩的头，原先严肃的一张脸，却在看向女孩时软化了神情：“小姑娘，你知道这里是哪儿么？”
四人中剩下的那位老人却显得异常沉默，他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女孩手中的苹果。
那苹果可真是好看，红润有光泽，在女孩洁白掌心的衬托下仿佛闪烁着一层光，和我那天送给小赐的那个苹果一样好看。
——就是不够干净，要是能拿水洗一洗就好了。老人收回眼神，不再看苹果上的污渍，心里暗自嘀咕着。
“这里叫异梦，我暂借来的地方。”女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女人的怀抱，似是注意到了老人的视线，她抓着苹果的手攥了攥，接着又把苹果放到了边上一个小摊子上。转身抱住一边紧巴巴地望着她的小狗，怜惜地摸了摸小狗的头。
“你们快死了。”小女孩如是说道，清脆的声音在本该繁盛却凄静的小贩区显得格外诡异。
男人皱起了眉，他记得自己正在参加一项秘密任务，完成这项任务后他会向队里申请退役，再找个简单清闲的工作，每日上上班，领领工资，混混日子，过上他期待已久的闲散生活。他完成的任务够多了，已然尽到了应有的责任，但他还有他需要背负的义务没有完成……
女人神色怔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女孩的话语十分诡异，她出现的地点也很离奇突兀，但就是莫名令人信服。可她明明只是出门去拿个礼物，怎么会忽然就死了呢？她还没对女儿说上一句生日快乐呢，想起自己变化极大的女儿，女人又露出伤心难过的神色。
老人则是一脸怅然，他是三人里面最为淡定的，他这一生过得很是凄怆悲离，带着一副不完整的身躯降世，家里有很多比他好看比他优秀的兄弟姐妹，父母也就对他不闻不问，长相怪异的他从小便感知了不少人情世故，难以忍受身边人冷眼的他在辍学后独自离开，辗转各地找一些给别人打工的活，无奈身体又不好，落了一身病，最后拿攒了好久的钱买了一辆破三轮，捡了半辈子的破烂。老人回忆到此，脸上却露出笑来，他欣慰地想着，捡破烂也蛮好，他好歹也捡回了个宝贝，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仔细算算，那件事后他也苟延残喘了好几年，上天也是时候带走他了。
“你们都有遗憾吧。”女孩拿起摊贩上的小吃，细心地一点点掰开，碾碎，送到小狗的嘴边，看它吃得大快朵颐，咯咯咯地笑起来：
“不要欺骗我哦，我知道你们有的，是就算□□死亡也会刻印在灵魂上的那种。”
见众人愣神，女孩倏忽起身，走到女人跟前，扬起笑脸又喊了一遍：“妈妈！”
女孩笑得很灿烂，露出缺了几个牙齿的嘴巴，眼睛笑成了一对月牙，两个梨涡在嘴角边若隐若现，仿佛“妈妈”这两个字能给予她极大的幸福似的。
女人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眼眶甚至开始积蓄泪水。这两个字仿佛成为了潘多拉的魔盒，揭开了她心底难以言明的伤疤，她感到内心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冲动，在不断催促着她把她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事情袒露给这个陌生的女孩。
“我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女人闭上眼，再次睁开，眼里泪花不见，只剩明了一切的冷静，她盯着女孩的脸，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小时候和你一样，喜欢红色，喜欢穿漂亮的小裙子，我们家境不是很好，从小她就吃苦，但很懂事。”
女人苦笑着说：“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小时候被爸妈宠得无法无天，年轻气盛，遇人不淑，识人不善，还听不进一丁点他人的劝告，
早早地就和人生了孩子，待父母死后便没了照看的人，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得很苦。”
她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顶：“在她八岁大的时候，我用碗砸过她这儿，后来这里还是有一个疤，一直没有消……我总是喜怒不定，每次打骂她后就抱着她哭，给她道歉，可她总是笑得很乖巧，说没关系的，妈妈不哭，妈妈只是太苦了……她那么懂事。”
中年男子显然是生气了，冷着脸指责：“你这是家暴！心里有问题应该找医生看，自己的问题怎么能连累到孩子上！”
“是啊，我知道的……”女人喃喃自语，“我知道的……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她还那么小，学不会反抗。”
“后来呢？”老人面露不忍，看上去也很伤心，仿佛能感同身受似的。
“后来我带着她二婚了，对象是一个带着自己孩子的中年男人，我不喜欢他，但他工作稳定，家里条件好，对我和我女儿也不错，和他在一起是我所能想到的对女儿最好的补偿了。”
“我二婚后，生活如我预料的那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终于可以给女儿优渥的生活了，她再也不用因为我的喜怒不定而担惊受怕，她可以想买好看的裙子就买，有想吃的零食就吃……我终于有能力给予她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了。”
“我还想好好培养她，让她成为人人所艳羡的人上人……”说到这，女人的脸上却露出不解与痛苦，“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她开始变得沉默，脸色总是阴沉沉的，也不爱与人交往，甚至同学们都对她避之不及，她开始孤僻，远离人群，不再笑，甚至不再开口喊我妈妈……”
女人红着眼眶，却不肯落一滴泪，她看向女孩：“小姑娘，你是不是知道原因啊？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好好爱她。”
女孩沉默了好久。
半晌，一声叹息响起。
夜越发深了，女孩洁白的脸在黑夜里仿佛闪着微光，神色莫名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悲悯。
“你一厢情愿得待她好，却不知那光明下是令人作呕的黑暗泥潭，你自作主张地将她扯入其中，面对她的反抗与哀求却不解其意，置之不理。”
女孩话语一转，眼睛眨了眨，调皮道：“你想知道真相吗？”
“你愿意用寿命来弥补遗憾吗？”
“你要，”女孩的声音再一次变得空灵起来，“和恶魔做交易吗？”
看女人因为她的话开始愣神，女孩无奈提醒道：“你要没有时间了哦。”
女孩说着从裙子右侧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怀表，不知小女孩从那普通的怀表上看出了什么，夸张地拉长了声线：“毕竟你只有
——三个小时的寿命了呀。”
女人回过神，没有一丝犹豫，她坚定地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呢？我还有什么代价吗？”
听见女人的回答，女孩笑了笑，脸上又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浪漫。
“很简单，一根头发一滴血，还有，”女孩又眨了眨眼，“一个kiss和一个拥抱。”
女人有些疑惑：“就这些么？”
“就这些啊！寿命还不够么？况且恶魔也是需要力量来源的嘛！也许这个拥抱还能带走其它东西呢！”女孩俏皮道。
女人听了却并没有任何恐惧，只是径直走上前抱起了女孩，甚至在女孩脸上亲了好几下，忍俊不禁道：“很早之前就想抱你了啊。”
闻着女人身上传来的那股清香，女孩脸色变得有些恍惚，她伸手摩挲着女人的衣角，将自己的脸靠在女人的肩上，声音闷闷的：“别高兴得这么早啊。”
一边说着还抽空伸出手在虚空中随意一划，就像是无数玄幻小说仙侠电影中描绘的那样，原先平淡无波的空间仿佛被人用尖锐的物具刺破，一道翻滚着蓝雾的裂痕出现，这道裂缝逐渐变长变宽，最终在空中变成了一个银幕。
于是一场残忍的霸凌在众人面前上演。
画面里是一个瘦小的少女，青涩的脸庞，紧紧抿着的嘴巴上方是一副黯淡无光的眼，这就是那个在女人口中小时候很爱笑的姑娘。
在画面中，她被同学们欺凌，被名义上的哥哥施虐。他们看到同学脸上虚伪的笑，看到他们霸凌少女时脸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他们看到她的哥哥在父母不在的时候进行语言威胁，而所谓的爱她的母亲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些恐怖的真相。
当那个异母异父的哥哥以恶作剧的心态把老鼠的尸体放在少女的枕头底下，在面对少女恐惧的表情竟然露出一种新奇的神情时，少女彻底地崩溃了。
在那之后，她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尽管有人或许是带着善意的靠近，她也始终冷着张脸，恶狠狠地盯着别人，试图用拒绝一切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女人死死地盯着画面中孤立无助的少女，难以置信地疯狂摇头，身体开始忍不住地颤抖。在沉默的众人面前，小女孩反过来抱住了女人，照着大人哄小孩的模样，一遍遍轻拍着女人的背，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话，大家都明白，一切的话语在残忍的真相面前都是那么无力。
在女孩无声的安慰中，女人逐渐止住了颤抖，大致是心中有了主意，她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坚毅起来。女人看向眼前这个拥有神奇能力的小女孩，嘴角向上扯着，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想对她说声谢谢，却见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拿出怀表开始确认时间，然后着急忙慌地跑到了老人跟前：“您的时间已经快不够了！天赐哥哥快要等不及啦。”
老人忽得睁大了双眼，浑浊的双眼第一次迸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天赐，我的天赐！”在老人沙哑的喊叫声中，女孩沉沉地叹了口气，她又拿出一张卷轴，卷轴看着很柔软，似乎是用某种动物的皮毛制作而成的，女孩盯着卷轴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念道：“你的人生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悲剧，匍匐蝼蚁，本应踽踽独行，人人厌而弃之……”
女孩念到这里皱了皱眉，露出嫌弃的表情，便又合上卷轴，清了清嗓音，说道：“在您放弃了希望，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却偶然发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年幼孩童的哭声唤醒了您冰冷的内心，于是您偷偷地将其收养了起来，还认为这是上天给予您的瑰宝，将其取名为‘天赐’”。
老人干涸的眼此时已然蓄满了泪水：“是啊，当时他还那么小，小小的一团，不会说话，只会咿咿呀呀地叫唤，我偷偷把他抱了回去，花了积蓄上了户口，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养着，他也长得很好，样貌还蛮俊俏得嘞，学习成绩可好了，学校里老师经常夸他。他也很孝顺，从小就很懂事，会帮我干活……”老人显然沉浸在了回忆里。
“他从小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给他买个苹果都高兴得不得了……我记得那日子叫什么平安夜吧，那天我老早就出门哩，骑着我的破三轮，中途路过了一家蛋糕店，我自然是买不起那些蛋糕的，但是那天他们在卖苹果，一个个得都包装得可漂亮了，价格嘛比起蛋糕还是便宜好多的，我就挑了一个最大最圆最亮的，回去就送给天赐啦！当时他也可高兴嘞，拿这个苹果蹦蹦跳跳的出去玩了，结果哇，就再也没回来过……那些卖苹果的姑娘们明明说这个苹果是保护他平平安安的哇，怎么就一点用都没有呢？”
女孩举起一边的苹果：“是啊，以为是上天给予的珍宝结果成为了最致命的伤痛，明明是寓意平平安安的平安果却保佑不了平安。”
老人颤抖着伸出手将它接了过来，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苹果却一直保持着它鲜红的外表，不见一丝腐烂：“这，这难道就是我那天给天赐的苹果吗？你知道天赐去哪儿了？”
在老人恳求的目光中，女孩干脆利落地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他早就死啦，拖着残躯跑了好久，尸骨腐烂在他失踪那块的山脚下。”
女孩的声音清晰得可怕：“其实他一直在等你接他回家，等了好久了。”
老人被真相打击到失了声，眼眶瞪得鲜红，却流不出一滴泪，嘴唇不住颤抖，无助地听着女孩说出残忍的真相：“他被人贩子绑架了，因为拼命挣脱想离开，被人贩子们打得皮开肉绽，血流了一地，把苹果染得好红。”
紧接着女孩话音一转：“先别难过，你快没时间啦！这次就不要你的代价了，有人已经帮你付过了，记得帮我把苹果还给他就行啦！”
女孩笑了笑，眼神却黯淡了下来，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还有，记得帮我说声谢谢。”
老人双手紧紧地捧着苹果，又拿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上面的污垢，一言不发，只是佝偻着身体朝女孩深深鞠了一躬。
女孩却转身回避了老人无声的道谢，目光看向了一边的中年男子。
他先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此时，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他这才有些踌躇地开口：“我……”
女孩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个英雄。”
男人苦笑道：“不，我哪里算得上英雄这个称号？”
女孩紧接着问道：“那你是后悔了吗？”
中年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原先挺立的身板都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了许多：“我……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惩恶扬善很好，我只是做出了一个合格的警察最适合的决定，”中年男子喃喃自语，“我……我肯定做错了，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我配不上我佩戴在肩上的勋章。”
“不，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女孩好似颇有些感慨。
中年男子闻言却痛苦地蹲下身子：“不，但我还是做错了……要是当初我回去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那场救援行动说不定也不缺我一个，但……”
“但是你的家人们当时却很需要你对不对？”女孩脸上浮现出淡淡悲哀，“你在救援行动之前便已经收到了你妹妹疑似求救的信号，但你犹豫了。一边是妹妹，一边是任务，你犹豫了，却导致了两边都遭受了无法挽回的代价。”
“对啊，我做不出选择，却导致了两边的惨案，”男人自嘲道，“我的妹妹因为警方救援太迟成为了植物人，一趟就是三年，那群可怜的孩子也因为我的犹豫没能全部幸免。”
“自那以后，你就开始怀疑自己。在一群家长以及你父母失望悲痛的眼神中，你渐渐丧失了对任务的激情，你甚至不明白自己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于是你提出了辞职。”
“对啊，我开始颓废、迷茫，我要是不当警察，那个时候我肯定会去救我的妹妹，她会活得好好的，那群孩子也能一一得救……”
“那你还记得自己成为警察的初心是什么吗？”女孩深深的叹了口气，“你肯定是不记得了，人类都很健忘。”
“是为了你的妹妹呀。”女孩也蹲下身子，抬头，紧盯着中年男子的眼睛：“你说，长大后要当警察，保护妹妹，要把欺负妹妹的人都打跑的。”
中年男子仿佛回想起了什么，脸色因突然而至的痛苦凝滞，显得有些滑稽好笑。
“小时候，最开始相当警察的其实是你的妹妹，拥有惩恶扬善理想的一直都是你那个自幼体弱，身体素质完全不达标却有着拯救世界可笑梦想的女孩。”
“你的理想源于对你妹妹的保护，但随着一次次任务的进行，你也逐渐从中找到了意义。你没有失去过信念，你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失望的家属。”
中年男子脸上显露出迷茫。
“你的妹妹从来没有怪过你，其实你只需要做出你认为最正确的选择就好了，简简单单，不会后悔就行。不用担心那么多，你的妹妹很快就会醒啦！”
“代价呢？你要我的什么代价？”中年男子问。
女孩笑道：“我很感谢你，所以只要你的血和头发就行了，”女孩顿了顿，转头向老人笑道，“还有你也一样。”
中年男子深深地盯着女孩的脸，忽然笑了：“你说得很对，若让我再次回到过去，我或许仍然会做出与当年一般无二的选择。”
他顿了顿，又道：“不然，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见女孩诧异地瞪大了双眼，男人无奈道：“三年前，我参与了一场绑架未成年案的救援行动，救援前收到了妹妹的求救信号，我在犹豫过后选择联系警方救援我的妹妹，自己跟着队友继续行动。那场救援很危险，人贩子非法携带枪支，又熟悉地形，很难成功。因为我在救援中一直担忧着我的妹妹，出了很多差错，好几个孩子因此丧命，最终只救出了九个小孩，其中一个女孩出来后死死抱着一个苹果，嘴里哭着喊‘天赐哥哥’。”
男子顿了顿，问道：“是你吗？”
一旁的老人喃喃道：“天赐，是我的天赐啊……他原来被绑架了，我竟来迟了这么多年……。”
早已镇定下来的女人也道：“三年前，中心广场上，一个花着脸乞讨的小姑娘。”
女人笑了笑：“原来你当时是被绑架要挟了的，难怪下次我去你就不见了……要是我早点发现就好了，我原来说过可以当你妈妈的，
我竟是忘了，你说的很对，人类真是健忘。”
女孩避而不谈，只说：“快点走吧，你们要来不及了！”
说着伸手一挥从三人身上取出发丝与血，不知做了什么，那发丝越来越长，分别伸向三个不同的地方。
“你们可以沿着这三根线走出去，”女孩说道，“快点走吧，有人在等着你们。”
老人与中年男子都顺着属于自己的线走了，女人却留了下来，担忧地问道：“你会死吗？”
见女孩一言不语，女人无奈地摸了摸女孩头：“我们其实根本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对不对？你是个好女孩。”
女孩沉默地转过身，回头招招手似是在做告别，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径直消失在女人的视线中了。
“你不是恶魔是天使，我们的天使啊……”不知是谁的叹息飘散在空中。
在这片神奇空间的一个小角落里，刚才消失的女孩蹲在地上，沉默了好久，半晌，她轻轻抱起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小狗，露出一个苦笑：“哪有天使是我这样的啊，活着就是为了受苦。”
小狗好似感知到了女孩的情绪，嘴里不断地发出呜呜声，头急切地蹭着女孩的手，摩擦间竟然也掉了大把大把的灰白相间的毛——原来它年纪也不小了。
女孩抚摸着小狗的毛，又扒开长毛仔细挑出跳蚤，嘴里还不忘念叨着：“我才不会轻易死去呢，毕竟……”
女孩抬头，看见三人一一躲开了命定的劫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恶魔是可以不断获得新生的啊！”
“而且妈妈好聪明啊，”女孩歪了歪头，眼神细细描摹着画面中女人的容貌，看着她险之又险地躲过了扑面而来的汽车，看着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抱住她的女儿哭了好久，女孩脸色竟奇异般地露出一种自豪感，“我怎么舍得让你们付出代价呢？你们早就取得了改变命运的筹码呀。”
女孩抚摸着怀里的小狗，像是观看电影一般看着三人之后的命运轨迹。
那位给予过女孩母亲般温暖的女人，在经过与女儿的协商后毅然与丈夫离了婚，在法庭上一一列举了男人儿子做出的恶行，拿着离婚后分到的财产，像是一个凯旋归来的战士般，洋溢着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带领着她的女儿前往了另一个城市重新生活，并在接下来的
余生里参与进了反抗校园霸凌的战斗中。
而年过半百的老人来到那座充满了遗憾的山底，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收集齐了天赐的尸骨。接着又就近找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挖了一个很大很深的坑，确保天赐能在这处小家里睡得很安稳后，老人便花了好些时候将这个坑埋平，最后还在这片土地上种上了一株幼苗。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老人骑着他的破三轮摇摇晃晃地来到这里，伫立在离坟墓二尺远的地方，深深注视着那株在日光下颤颤巍巍摆动着四肢的小幼苗，在微风中笑得很和蔼——老人最终成为了一个守墓人，终此一生陪伴着他的珍宝。
中年男子的行动力很强，离开后的第一时间便是撤回了自己的离职申请，精心准备了好几天的礼物，在他的妹妹醒来的那一刻，他便急冲冲地赶去见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向她表达了自己的愧疚，紧接着在未来的每时每刻都努力实现自己的诺言。
三人的命运轨迹如此不同，但他们在余生里都在持之以恒地做着同一件事——寻找一个爱穿红裙子，身边有只小狗陪伴着的小女孩。
明明是三人漫长的一生，在女孩的面前却仿佛只过了一瞬。
观看完三人的人生轨迹，女孩乌黑的发丝从头顶开始一层层变得灰白，面容体态并无任何变化，但整个气质却呈现出一股垂暮老态。
——女孩也要步入这一次生命的尽头了。
她艰难地吻了吻小狗的头，扯着嘴角笑道：“下次又要麻烦你找到我了呀。”
小狗抬起头，眼珠子乌黑发亮，透着光。
“不过还是不要变成小狗了，”女孩有些伤心，“我不想你饿得皮包骨头，被人厌弃，和我一样过着流浪的生活。”
女孩想了想：“要不变成老虎吧。”
她呼吸变得有些艰难起来：“老虎多好啊，又大又凶，还可以保护我不被欺负，被皮鞭打在身上好疼啊……”
小狗眼里的光变成了液体流出眼眶。
女孩又开始大喘气：“不行，你要是被人关进笼子怎么办？好多人类都很坏的。”
她的气息变得微弱，身形若影若现：“要不成为猫吧，被人们精细养护在家里的那种猫，能够被人捧在手心里，还灵活跑得快……”
话音未落，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形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静静躺在地上的黑水晶，黑的透亮，不掺杂一丝杂质。
小狗晃了晃脑袋，衔起在地上的水晶，朝街的尽头跑去，而身形也随之逐渐变大。
最后的最后，街的尽头突然传出了一声咆哮。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红苹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