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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见山 ...

  •   晨光熹微,缕缕光线穿过窗户投进厢房里。
      八仙椅上坐着一个素衣男子,修长的手持着一本泛黄的书卷看得聚精会神,丝毫不理会在房间里穿梭忙绿的下人们。
      侍从焉成进门说道:“公子,都收拾好了。前些日子收拾的行李已经放愈心园安置好了。”
      “那便走吧,给父亲母亲道个别。”宋之逸合上翻卷了的旧书,起身望向门口。
      透过暖橙的日光,宋之逸抿着的双唇没有多少血色。窗外已是春日风景,素色的衣衫却仍如同未经历阳光的冬日微雪,不即不离。一双桃花眼满含着明媚,明媚中却总带着似有若无的傲慢。他看着门口,对这侍从微微一笑,等待他的靠近。阳光洒在脚尖,却好似毒药一般让男子无法前进。
      “是,公子。”焉成撑起厚重的油纸伞,踏进屋内,严严实实的罩住男子,护送着他走出厢房。
      正厢房里宁安侯宋往擎坐在红木椅上,手里转着白瓷茶杯,茶水转过隐隐约约能看见内壁的花纹。一旁的华服妇人伸过纤手抚向丈夫,一边用手帕揩去眼角的湿润。
      “侯爷,之逸此去不知能否养好这日晒病,妾身安排好了车子丫鬟,将库房里的药珍都安置在俞心园了,可是这心里总觉得不妥当,旧宅终究比不上从小到大住的地方,也不知这孩子能不能住得惯,倘若我能从小带他,或许还能再尽力一二……”
      美妇一边絮叨着一边又落了眼泪,三十好几的年级保养得相当好,不仅褪去了少女的稚嫩,更是多了成熟的风韵。
      宋往擎反手覆在女子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容湘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那道士云游四方,定能帮逸儿除了这怪病。接下来就看逸儿的造化了,盼他能早日痊愈,宋家的担子终究是要他来挑的。”
      妇人听罢,抿了抿嘴,还想说些什么便见侍女搀着宋之逸走来。即使患了奇病,可他看起来除了格外白皙之外依旧清新俊逸,仪表不凡。
      “父亲,母亲,之逸不孝,又让二位久等了。”宋之逸俯下身,磕了头。
      云容湘赶忙拉起儿子,染了花色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确保没有长疹子后示意丫鬟搬来座椅让他坐下说话。
      “之逸啊,此去要听道士的法子,之前的药也别断了,日日都要按时服用。有什么需要再让竹浣带人回来取,莫要委屈了自己。”
      云容湘目光深切,仿佛之逸一走就像挖去了她的心头肉一般。宋之逸默不作声抽出了被拉住的手,只点了点头。
      宋往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语重心长的嘱咐道:“逸儿,这俞心园是你前朝重臣遗留的宅子,你母亲花了不少心思才找着这地方,现下看来是最适合你养病的地方。就是这不见山实在遥远,你从未离开家去这么远的地方,事事三思而行,定不能失了宋家的风范。”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
      宋之逸是宋家的长子,也是其母云容淮舍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在妻子难产走后宋往擎独自一人抚养这个脆弱的婴儿,可是早产的婴儿何其难养,况且还是个无法接触太阳的孩子。
      带着对亡妻的思念和嗷嗷待哺的孩子,宋往擎将亡妻的妹妹云容湘带进了门,一家三口从此看起来和睦美满,甚至还变成了六口之家。
      宋之逸点了点头:“父亲,之逸明白,不论在哪父亲的教导我都不会忘。”
      “好孩子,好孩子。”
      “时辰也不早了,路途遥远,官人别留孩子太久了。之逸啊,信要常写,逢年过节还得回来,我们一家还是要在一起。”
      柔软甜腻的声音打断了父子的对话,宋之逸微微蹙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正好他也懒得再聊下去,起身向二位作揖:“父亲,母亲,儿子出发了,愿二位保重身子,莫再操心儿子了。”
      焉成再一次将宋之逸严严实实的遮住送上马车,示意车夫出发。车窗上厚厚的窗帘完全隔绝了里外的世界,一丝阳光也无法窥见车内人的容颜。
      阳光下,一家五口目送马车的离开,依旧是如此的和睦美满,幸福安康。
      这一去,怕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现下这夫妻俩该是如愿了吧。
      宋之逸半依在软垫上,摇晃的烛光照亮着不小的车厢,时而蹦出的火光倒是点亮他的如释重负和几分期待的笑脸。
      车厢摇晃,一行人缓缓离开了宋府。直至再也看不见一丁点身影,云容湘拉了拉宋往擎的衣袖:“官人,外头还是有些微凉,我们该回了,要是惹了风寒便是妾身的罪过了。”
      “是啊,父亲,大哥定是一路顺风,会早日痊愈的,父亲别太担心了。”一旁的锦衣男子安慰着宋往擎,一边使了使眼色给弟弟宋之池,而这看起来面色红润的少年也恰到好处的咳嗽起来。
      “回吧。”宋往擎收回了送行的目光,一手揽过妻子,一手拍拍二儿子宋之行:“你回去接着读书,晚间我来查你。学学你哥哥,不准贪玩。”
      “是。。”
      宋之行低下头默默跟在父亲身后,袖子底下的拳头攥了又攥。
      一行人回了府内,而偏房里一个稚嫩的女孩托着脑袋望向天边。
      “小姐,快别看了,一会就要下雨了,奴婢帮您把窗户关上吧。小心着凉。”一旁的丫鬟走近关上了窗户。
      要下雨了,真好,这样哥哥就可以打开窗户看看外面了。
      女孩眼中的光亮像鸟儿一样飞向远方,好像这样就能与兄长同行,感受自由的味道。可惜镂空的窗花隔断了女孩的心思,将她牢牢的关在着四四方方的屋子里。
      …………
      出了城,路面就不再平坦了,马车内也不过几盏火烛,明明暗暗实在是无法看书。宋之逸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书递给了焉成让他收好。
      “嗤,公子果然是在看这话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是个勤学刻苦的主呢。”焉成摸了摸书面,打趣起自家主子起来。
      宋之逸靠着垫子,撑起脑袋,又拍了拍胸口:“那又酸又臭的儒学史册有什么好看,弯弯绕绕,要不是父亲日日查我,我可一点也看不进去。你过两天再帮我买两本话本吧,别说这穷书生写的玩意可真有意思。你要不要看?”
      “公子别打趣小的了,小的才识得几个字呀。”
      焉成一边摇摇头一边收起了话本子。回想起不知道是谁家公子每每从老爷房里出来时皆是满眼欢喜,就连不喜欢的汤药也能不就着蜜饯痛快的喝个干净。
      可是收拾的手突然慢了下来。似乎,那个满怀信心的少年好像很久在没见过了,如今公子已经很久没有因为老爷的夸奖而欣喜了。焉成想着想着抬眼向那慵懒的青年看去。
      宋之逸眯着眼,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摇晃晃,宽大的袖口落下,支撑着头的手腕白皙得能清晰看见紫青的血管,手腕骨上系着桃木挽着平安扣的红绳,衬得一旁的肌肤是如此脆弱不堪。
      …………
      马车晃晃悠悠驶到了山下。
      “叩叩”车窗被敲了敲。
      “公子,到不见山脚了。”
      焉成搀着宋之逸下了车,可视之物不过他们一行人和一个上山的阶梯,阶梯前面是一队抬轿人,除此之外皆在白茫茫的浓雾之中。
      不见山果真名不虚传,只是山底下就如此浓雾。我这“母亲”是想让我永远的消失在这吧。宋之逸冷笑,摆摆手让一旁候着的人轿子退下。
      领头的侍女是周青,是母亲派来今后伺候他的人,也是宋夫人身边数一数二的人。她按住准备起身的轿夫:“公子,上山之路还有一些距离,奴婢特地吩咐了抬轿师傅在此处候着。”
      宋之逸看着她,生起一起厌烦。又瞥了一眼柔软的软轿和几个跪地的轿夫,几人低着头,看不见模样,唯有那轿夫头儿勉强能看见额头,生着碗大的疤,不像个憨厚的,倒像个无恶不作的歹人。
      再看一眼那软轿,雕花的半腰靠背,坐垫上细细的绣满了海棠花,那金丝银线就算用来做姑娘家的襟秀花裙也不为过,实在奢靡。
      当真我有进气无出气的病秧子?还是那矫揉造作,无理取闹的纨绔子弟?
      那绣着精致花样的软垫越看越烦。宋之逸不由得心生怒意。
      “辛苦几位师傅,此番上山不知师傅们能否多赚些酒肉钱。”宋之逸走到轿夫面前,示意焉成赏了银子给师傅们。
      轿夫头儿起身的腿一顿,竟是犹犹豫豫接过这赏钱,支支吾吾的答谢,眼神还不断瞟着领头侍女周青。
      “奴婢已经按照夫人的意思,多给了些茶水钱,想来得有劳人家,公子放心,岂能亏待他们。”还没等轿夫头儿说完,侍女周青就抢着回了话,说罢那轿夫头儿在后面点着头连连感谢。
      哼,答得挺快,我问你了吗?
      宋之逸此刻看周青更加厌烦起来。“既然拿了茶水钱便不必候着了,应当吃茶去才对。”说罢便独自一人登上了台阶,几个侍从只好忙不迭低的跟上主子。
      周青咬了咬牙,斜眼瞧那几个轿夫,气不过又踹了跪在地上的轿夫头儿一脚:“用不上的东西!”随后也跟上众人一起爬上阶梯。
      不得不说他这个主母是会在关键时刻下绊子的,这山高人弱,宋之逸爬了一会便有些发软、喘气不止。常年不能晒太阳故而父亲没给他安排习武的老师,何谈锻炼身体。
      一想到那几个“轿夫”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更是没一人看起来健壮结实,哪里是常年干这行的人,怕不是从地痞流氓里找些滥竽来祸害他的。这要是给他摔了,伤筋动骨都是小事,别给命摔没了。
      不见山有两个山峰,矮一些的修成了愈心园,高的那个常有文人骚客登高望远,吟诗作对。
      宋之逸从来没爬过山,就是相对矮些的愈心园也爬得艰难,浓厚的雾气让空气变得潮湿冰冷,让热起来的脑袋又瞬间凉了下来。如此反复,渐渐地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晃动的台阶。
      应该让焉成亲自安排轿夫的,生无可恋的宋之逸一边爬一边懊悔着。
      ……
      终于支撑到用完了晚饭,宋之逸舒适躺在了浴池里。
      浴池半铺着彩石,翠绿的石壁盛着乳白的药汤,浴中美人此刻合着眼眸,手指在池边轻点着。
      靠在温润的池壁上,宋之逸修炼恢复力气。久违的远门和登高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只有躺在铺着药的热水里才恢复了一丝神志。
      热气烘着他的脸,脸颊绯红,空气混着水汽在柔软的双唇间进出。
      不得不说,虽然从来没登过山,可是我还是上来了,等我身体好了,说不定我能考个武状元!
      宋之逸飘飘然,一边沾沾自喜,一边享受药浴,没一会几乎快睡着了。
      “真好看。”
      冷不丁一个声音在钻进耳朵里。
      宋之逸猛地睁开眼睛,可是除了自己激起的水花,什么东西也没有。
      水波一道一道的打在池边,哗哗作响,除此之外哪有什么声音,连风声也没有。冷意瞬间爬上肩头,明明是温热的水池此刻感觉没有一丝温度。
      幻听?可是声音很清晰。
      宋之逸迟疑了一会,慢慢缩进水里,水面没过鼻尖,只留下两只眼睛。似乎这样能给他带来一点安全感。
      显而易见除了热腾腾的水汽,这个屋里没有其他活动的东西。
      虽然心有余悸,但是青年努力的安慰自己,别自己吓自己了。渐渐的又放松了身体。
      泡了一会,没有别的异样,可是又不敢动弹,直到水快凉了宋之逸才从水里起来,擦干身体匆忙地离去。
      ……
      空荡的浴池早已没了热气,一旁的窗户延慢慢渗进了雾气,它里没有下沉也没有上升,幽幽的飘在水面上,好像水汽一样。
      “他是谁?”
      “真好看。”
      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回荡在浴池,回复他的只有漂浮在水面的药材。
      “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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