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贝玖

17、第 17 章

　　录取通知书送来的时间很合适，正巧那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在，省得还要像做贼一样躲躲藏藏。

　　其实收到自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任慕是挺开心的，但又免不了惆怅，总之两种相反的情绪交错混杂，导致她嘴角的笑容都变得难看，分不清到底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勉强。

　　可她不后悔。
　　她从没有因为任兴志对她的威逼利诱就后悔选择了留在北城，甚至当那天她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的每一秒，她都在庆幸，庆幸自己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没有选择继续懦弱下去。

　　至于忤逆任兴志的后果，无论是什么她都可以接受，总归最差不会打死她就是了。

　　两人坐在沙发上，翻开寄过来的录取通知书。

　　任霁说：“你们新生比我们晚几天，到时候我翘课去找你。”

　　任慕轻笑，“你还要逃课呀，老师不会给你挂科吗？”
　　任霁也笑了声，看她，“到时候再说，我肯定会去找你就是了。”

　　任慕低下头，那抹笑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掉，她手慢慢抚着通知书上自己的名字。任霁目光还放在她身上，看她愁眉不展，不用问他也知道她在愁什么。

　　他说：“有想过什么时候告诉你爸吗？”

　　“就是最近了吧。”任慕抬头，“再拖也拖不过这个月的。”

　　“那就看你自己的想法，到时候我陪你一起。”任霁伸手揉了揉她蓬松的头顶，从沙发上站起，“我去楼上拿个东西。”

　　任慕乖巧点头，将通知书举到眼前，看着那上面的一个个汉字，心里却始终走神。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她索性把通知书放到身边，头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楼梯那头就传来阵脚步声。

　　任霁手里多了一个布制的袋子，单手拎着还晃了两下，他走进客厅，看任慕阖着眼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他到她身边，伸手弹了下她额头。

　　任慕睁眼，“嗯？这是什么？”她被那袋子吸引了视线，坐直。

　　任霁把袋子放她怀里，坐旁边，“打开看看。”

　　任慕接住时感受到了里边物体的柔软，下意识捏了两下，拉开上边的松紧带，伸手从里边掏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熊玩偶，大约和她小臂那么长。
　　可爱呆萌的样子让她脸上瞬间漫上了笑意，扭头，“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跟我妈买西服的那天。”

　　任慕一下想了起来。
　　难怪任霁那天回来的时候提了一个可大的袋子，她当时跟上去想看，结果任霁突然说想喝水，她也没多想，就下楼屁颠屁颠去给他拿杯子。如今看来，原来是故意把她支开的。

　　任霁胳膊搭上沙发背，“我是想着你录取通知书快到了，就等了等，说今天再给你。”

　　任慕笑，那笑容甚至比快递员来送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还要发自内心，怜爱地摸了摸小熊脑袋，“那这算是你送我的开学礼物吗？”

　　任霁挑了下眉，“不算。”他都没思考，“几百块的话也太廉价了点，就算是……收到通知书的礼物。”

　　“谢谢哥哥。”

　　任慕每次开心地笑时，眉眼都会变弯，靠过去吻了下他的唇。原本她想碰一下就分开，却被任霁摁着后脑勺多亲了几秒。

　　他松开她，手掌还扣着她的后颈，“等开学了你晚上可以抱着它睡，就和以前一样。”

　　任霁口中的以前指的是她上初中的时候。

　　那年任慕生日，他也送过她一个毛绒的小熊玩偶。虽然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无论材质还是款式都比不上如今手里这个，但那只小熊对她的意义，是其他礼物远远无法比拟的。

　　孤单难熬的那些日子里，那只小熊会代替任霁来陪伴她，倾听少女的心事，同样也抹过她太多眼泪。长夜漫漫，泪流不停的女孩缩在被子里，将怀里的小熊视为唯一的慰藉。

　　只是她珍视的东西，好像永远也无法长久地存在于她身边。

　　就在她初三那个暑假里，和同学约着逛完文具店回家后，就发现她放在床头的小熊被弟弟泡在了水盆里，还用剪刀将小熊的身体剪碎了，就连内部填充的棉花都漏了出来。

　　她气急，就凶了弟弟几句。

　　但最后挨骂的还是她，原因就是她不管弟弟的安全，让他做这么危险的事。

　　过后她再和任霁见面的时候，她没有提及，只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脸上的落寞藏不住。任霁不会看不出来，于是在他的一再追问下，她才带着哭腔将真相告诉了他，将心中的委屈宣泄了出去。

　　他只笑着安慰，说没关系，当天就带她去重新买了一只。新买的那是只毛绒兔子，到现在还在她的床上。

　　任慕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抱着这只兔子入眠。

　　新送她的这只小熊和当年坏掉的那只其实有几分相像，虽然任霁没说，但她也不会看不出来。这只新的玩偶也会被她带到学校里去，陪伴她度过每一个没有任霁的夜晚。

　　……

　　录取通知书被任慕放在了卧室书桌的第一层抽屉里，偶尔想到就会翻出来看几眼。

　　最近的班级群相较前段时间要热闹些，同学们的录取信息都确认了下来，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分享交流着自己的大学，其中也不免对未来生活环境的期待和吐槽。

　　任慕前桌的那个女生也主动跟她聊天，对她的通知书十分好奇，任慕就拍了照片发过去，同样，她也收到了来自对方交换的图片和视频。

　　前桌女生是独生女，性格比较恋家，报志愿的时候就在北城选择了一所条件不错但学费高昂的大学。想想也能知道，她父母一定看不得她吃苦。

　　当初高三那阵，所有人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张的备考状态，只有她不同，每天脚步慢慢，做什么都不着急，喝着家里保姆准备的营养汤，发呆似的盯着练习题看，十分钟下来也写不了一道。

　　任慕那时就问她难道不紧张吗。

　　女生对着小镜子理理头发，“干嘛紧张，我爸妈说了，考不好就送我出国，反正以后也要去家里公司上班的。”

　　“……”
　　说到这里，任慕就不知道回什么了，她早就知道，人和人的命运本就是不同的。

　　酷暑炎热，家里的空调整日无休止地工作。

　　任霁上午就出门了。
　　他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今天过生日，就约了些朋友，开了一个生日派对，听他说晚上可能还有安排，估计会很晚回来。

　　任慕自己吃完午饭，在客厅也是无聊，吃过药后就躺回了床上，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看看手机。空调房里盖着被子就是最适合睡觉的，困劲上来了可以随时把手机往旁边一搁，反正没人管她，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时间在她平稳的呼吸声里渐渐流逝。

　　与此同时，她沉睡时的一楼客厅。

　　“太太，您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和于岚搭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平时总带着和悦的笑颜，很好说话，相比其他工作几年的佣人，她来这个家里也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于岚将手中两个奢侈品袋子递过去，手扶着墙换鞋。

　　阿姨接过，“您逛街来着？”
　　于岚瞟一眼，“别人送的。”
　　阿姨看袋子里是两件衣服，点头，“那我给您挂衣柜里。”

　　于岚往楼上方向望了眼，“他们都在家呢？”

　　“任慕在房间呢，任霁出去了。”

　　于岚活动了下腰肢，趿拉着拖鞋往客厅走，阿姨跟上，搭话，“太太，这家里最近可是有好事啊，两个孩子都念大学了，你们也省心了。”

　　于岚捏着自己的肩颈，随口：“你说的任慕？”

　　阿姨笑着点头，“是的呀，我看她的录取通知书都收到了，这以后也跟任霁一样在北城，哥哥妹妹互相有个照应不是……”她话停住，看于岚眼里满是迷茫，好像意识到了不对，笑容僵了僵，“是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所以还没说呀。”

　　于岚霎时转身，眉头紧拧，尾音上扬，“你说她报的哪个学校？”

　　“……好像叫什么F大。”

　　通常在任慕起床后会给她收拾屋子，原本只需将桌面擦净就行，这阿姨却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杯子，担心水会顺着缝隙漏到抽屉里，就拉开检查了下。
　　也就因如此，她才无意看见了任慕的录取通知书。

　　当然，她跟于岚说这些也并非有其他目的，她来工作的时间晚，对这个家中复杂的关系也不甚了解，所以只是当个好话说了出去。

　　于岚听完，安静了足足半分钟，阿姨在旁边有些摸不清状况地站着，然后听到她说。

　　“让任慕下楼。不用做晚饭了。”

　　*

　　夏日的午休很容易睡过头，如果一直没人打扰甚至可能会睡到晚饭的时间，所以任慕手机里常订的闹钟及时把她叫醒了，伸手关掉吵闹的系统铃声，两胳膊伸出被子。身体是醒了过来，可大脑还困着。

　　“咚咚——”

　　意外间，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任慕一下睁开了眼睛，还没等她细琢磨，门外传来保姆阿姨温和的声音。

　　“任慕，你在房间吗？”

　　任慕疑惑地皱了皱眉，回了声，“在。”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去开门的这几秒钟内，不知是不是刚睡醒的原因，她心跳快到要冲出了胸腔。

　　门朝内拉开，中年女人朝她憨厚地笑笑，“你在睡觉呀。”

　　任慕点头。

　　女人敛了笑，面色有几分不自然，“太太回来了，她说让你下楼一趟。”

　　任慕瞬间清醒，困倦消失殆尽，“……阿姨回家了？”她握着门把手的动作紧了紧，“她……她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女人摇头，吃一堑长一智，她不敢再多言，转身离开。

　　任慕面对着空荡的楼道，下意识想要思索清楚以便未雨绸缪，可她又不敢耽误太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睡衣，转身先进屋换了套保守些的家居服。

　　客厅内，于岚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正中位置，两手臂盘在胸前，目光平直地望着某处。

　　任慕走进客厅后，被她散发出来压抑的气息不由自主地减缓了脚步。于岚朝这边投来目光时，她嗫嚅，“阿姨，您找我有事是吗……”

　　于岚淡漠地看着她，直到她走到茶几旁，倏地冷笑一声，“可以啊任慕，我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个胆子，我问你，你大学报的哪儿？”

　　刹那间，轰隆一声，任慕脑内瞬间炸开，浑身血液冰凉到停止了所有的流动。

　　“我……”

　　明明是坐在沙发上于岚仰视她，可压迫性却让任慕将头弯到了最低，高度的紧张让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于岚放下翘着的二郎腿，“你爸不是给你选了几个C市的学校吗，这我之前问他，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你已经报完了。呵，你爸也是个没脑子的，让你瞒了我们这么长时间。要不是赵姐给你打扫房间的时候看见你那藏起来的通知书，我跟你爸还像两个傻子一样！”

　　“还是说……”于岚顿了顿，眯眼，“你跟你妈串通好了的？故意跟我和你爸对着干是吧？”

　　“不是的！”任慕眼眶通红，嗓音发抖，“阿姨，这件事跟我妈没关系，我们没有串通。”

　　于岚翻了个白眼，对着窗外的自然光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满脸不屑，“你还真孝顺，就这么害怕把你妈扯进来，那你怎么不知道听你爸的话？你爸是混蛋了点，那你妈对你就好了？当初要不是我大发善心让你住进来，你现在早就流浪街头了！真是个白眼狼……”

　　猝不及防的一切打破了任慕先前所有的准备，尽管在她的计划里，她面临的情况大概也是如此，可有准备的面对和如今被迫慌张地承受，这两者要面对的心理压力完全不同。

　　更何况计划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不在，没有任霁在场，她的结果只会更糟糕。

　　任慕手脚冰凉，本就晕头转向的大脑更是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同时，又被于岚那刻薄的实话刺中了心脏，越来越疼，两滴眼泪同时滑落。

　　于岚说得对，如果没有她当初的“心软”，那任慕现在又会在哪儿呢？
　　她应当是该感谢她这个继母的，可她做不到，父母间的恩恩怨怨已经过去好久了，任慕不想去纠结谁对谁错，她已经自顾不暇了。

　　总之，如果她死了，那所有人就都会变好了。

　　“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来我家的这两年我对你怎么样？缺你吃缺你穿了？就让你去C市上个学，你可真是不情不愿，还学会搞先斩后奏这一套了。”于岚显然也是气得不行，阴阳怪气，“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她烦躁地拿起旁边的手机，手指快速滑动，“你那个混蛋爹怎么还不回来，整天磨磨蹭蹭。”

　　最后这句话传到任慕耳朵里，她低着的视线上移，眼前浮现出了任兴志的模样，仿佛经历太多后，她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待会儿的下场了。

　　也就在这一刻，任慕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不打算故意拖什么时间等任霁回来，恰恰相反，她要赶在他回家前将这件事情解决好，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对，绝对不能。
　　无论用什么方法。

　　任慕抹了把泪，让自己能看清楚，她走到于岚身边，然后丝毫没有迟疑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毯上，感觉不到疼痛。

　　于岚一惊，身体往后，“你干嘛啊这是。”

　　她伸手揪住于岚的一点点衣角，跪着往那边挪了挪，泪一个劲地往下掉，但嘴上还努力说清每一个字，“阿姨，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去C市，我不想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就让我留在北城吧，我求你了阿姨……”

　　任慕话因止不住的泪更一再哽住，“就当你看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份上好不好。”

　　“就当……你看在你还帮我起过名字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