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第五章 ...
-
杨婶子刚出厨房,正巧与张勇面对面。
我端着菜紧随其后。
“我、我先回去了……”杨婶子莫名缩了缩脖子,讪讪笑道。
这回张勇不是坐在屋檐下编竹篓,杨婶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走过来皱着眉问:“家里哪来的猪头肉?”
他果然听到了。
我一边把菜端上桌,一边道:“杨婶子说范家早上买了好些猪头肉,我想去换点肉回来。”
“你用什么换?”张勇呵斥,“家里可没钱给你用!”
这个张勇,因为怕我跑,从不让我上镇上的集市;嘴里嚷嚷着要吃肉,却鲜少买肉回来;赚几个小钱了,不攒着,还要买瓶劣质酒水配上和别人打牌,非得花光才满意。
我按耐住心头翻涌的恶心感,微笑道:“杨婶送了一篮鸡蛋,我去问问能不能换些猪头肉回来。”
张勇:“鸡蛋留着。”
“你天天在家里不做事,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挣钱,回了家还没有肉吃!”
张勇继续骂道:“人家给你送鸡蛋,你还想着把鸡蛋拿出去换肉!我真不知道你脑子是装了猪粪还是淋了狗尿,上赶着欠揍是吧!”
他说话十分难听,蹦出来的肮脏话语宛若一盆凉水从我的头上直直浇下。
原来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鸡蛋羹也好,炒蛋也罢,哪怕想拿鸡蛋去换肉,张勇永远不会停止对我的挑刺与谩骂,他永远不会对我满意,连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模一样。
“那猪头肉……”
我惴惴不安。
如果他不同意我去范家,那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当然也要!”
“那……”
“你不懂借吗!”张勇气得一拍桌子,“那人家欠了一屁股债都没事,你就不能说你借点肉下次还吗!”
“范家是村里最不差钱的!你想他会在意你还不还的么!”
……
“你知道范家在村子哪里吗?”见我唯唯诺诺地不说话,他又问道。
若说我不知道,他该不会代我去吧?
“……知道。”
“哼!知道就好,以后你多往人家家里跑跑,多张嘴要点东西。这种事,我一个男人不好做,就只有你这个女人来做了……”
还好是我想多了。
张勇走后,我一面掐算时间,一面在屋里翻找起来。
“妈,你在干嘛?”小虎不解道。
我再讨厌张勇,可我对这个孩子总是于心不忍。
小虎温顺、乖巧又能干,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
我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小虎,如果我离开了,我一定也会把你救出去。”
“离开?救出去?”小虎茫然,“妈,你在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冲他笑道:“没什么,小虎,你快去喂猪吧。一会你爸就回来了。”
他刚要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道:“对了,今天爸从鞋底抽了几张票子出来,我猜这会儿他又去喝酒打牌了,应该很晚才会回来。”
“妈,我走了啊!”他拎起院子里的泔水桶,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鞋底?
票子?
我赶忙从床底下翻出来几双张勇的鞋,忍着味道一双一双摸索起来。
终于,摸到第三双的时,手指触到一处鼓鼓囊囊的鞋垫,我欣喜起来,连忙掀开鞋垫,底下果然藏着一沓钱钞。
张勇当然没有把我当一个正常的妻子来看,也不可能会告诉我家里的钱放在哪里,恐怕在他心里,我的地位连家里的猪都不如。
但谢天谢地的是,至少他没瞒着儿子,而小虎待我并不设防,不然我也不会想到钱还能藏鞋垫下面——是小虎帮了我一把!
我按耐住颤抖的身体,拿了草纸重新垫在鞋垫下面,又迅速将所有鞋子放回原位,连忙出了小院,急匆匆往村口走去。
外面的日头还是很大,但空气中湿闷的气息无不昭示着一场暴雨的酝酿。
快一点,再快一点。
“哟,弟妹,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不是那个赤裸上身的男子,而是一个点点白发的中年男子,露出一口参差不齐又黄黑相间的牙齿。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的我故作镇定地微笑:“我想拎点肉回来,给张勇晚上烧肉吃。”
“肉?现在集市也关门了吧!”
“对,听说范家买了不少,所以我……”
“嘿,我家也剩了点肉,”男人油油腻腻地笑了,想要伸手来拉我,“要不你回我家看看?”
我如临大敌——糟糕,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眼见那只干枯的手离我越来越近,我全身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哗哗地流向大脑。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等等!”我大声道,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猥琐的男人,“王大哥,你是不是之前打牌输了张勇两百块钱?还了吗?”
男人跟触电一般猛然缩回了手,然后不服气道:“他也就赢我那么一次!”
“还了吗?”
男人摆手,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就两百块钱,你们两口子天天在我耳边催催催!”
“原来还没还吗?”
男人加快了离开的脚步:“烦死了,又不是不还!”
待他走远,我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幸好幸好,还有这茬。
若不是张勇隔三差五地提起自己打牌赢了王顺子两百块钱这事,否则我真不知道今天该怎么办了。
我抬头看天,已经是乌云密布,回过视线,村口就在眼前。
不多时,大雨如期而至。
我不敢走石板路上,只在石板路旁边的地里走,地里长的都是比人还高的草丛,有了这层保护,至少我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但暴雨倾盆,泥地里湿答答的,草丛摇晃,前行也十分艰难。
朦朦胧胧中,我恍惚听到暴雨之外的人声。
“在那里——”
我回头,只见离我数十米距离处有几个男人正朝我奔来。
为首的那个矮小壮硕的身影,竟是如此熟悉——
张勇?
怎么会?!
我发了疯似地想向前跑,但鞋子深陷湿泞的泥里阻碍了速度,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咒骂人声,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地拔掉了鞋子,不管不顾,赤着脚在土地上踉踉跄跄。
不可以……
我咬牙。
不可以被抓住……
但总是事与愿违。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我整个身体重重摔在了地上。疼痛麻痹了我的神经,我几乎站不起身来。
与此同时,我脑后的头发被身后扑上来的男人人狠狠扯住,连带着我的脸也被迫从地上抬起。
“你想跑?”
张勇怒火中烧,一字一顿,在嘈杂的雨声中宛如恶魔在咆哮:“你一个人带着钱往村口去,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吗!”
雨幕盛大,雨水如掉了线的珠子从天滚落,是天人的落泪?还是天人的惩罚?
视野里所升起的水雾,看似薄薄一层,实则确确实实,隔绝了我所在的村子与我所奔赴的城镇。
闪电霹雳,照亮乡野,却照不进这小小杂草丛;雷声如发怒的巨兽般轰鸣,磅礴的气势却驱不尽杂草间的恶棍。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hell is empty all devils are here
“妈,妈!醒醒,醒醒!”
昏昏沉沉间,一道声音拉回了我的意识。
“妈!醒醒!”
强烈的日光十分刺眼,我刚睁眼又迅速闭上了。
“妈?”男孩疑惑,“你怎么洗完衣服后在院子里睡着了?虽然昨天半夜雨就停了,但地上还有水渍呢!”
耳熟的声音,一样的话语。
又回到这一天了。
七月十四。
我迅速爬了起来。
上次……没能逃离这里。
就差了一点。
我一定要逃离这里。
可到底哪里出错了?
我又回忆起张勇的怒喊:
“你一个人带着钱往村口去,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吗!”
他怎么知道我带钱出去了?
我按部就班地洗菜、切菜,默默想着。
难道是小虎?
不,不对,小虎怎么知道我拿了家里的钱。
可是小虎怎么会主动提到钱藏在鞋垫下了?
回忆慢慢浮现。
“没什么,小虎,你快去喂猪吧。一会你爸就回来了。”
“对了,今天爸从鞋底抽了几张票子出来,我猜这会儿他又去喝酒打牌了,应该很晚才会回来。”
不对,不是小虎主动的。
是我先提出来,他只是顺着我的话才说出口了。
那张勇……?
等等!
小虎说张勇拿了钱出去打牌,可能很晚才回来。但在我的经历中。张勇还没到晚饭的时候就回来了,那时刚刚下了一场大雨,我记得他是淋着雨回来的。
也因为这个,我受到惊吓,踢翻了便盆,他顿时火冒三丈,对我拳打脚踢,还拿锄头往我身上砸。
后来呢?后来……我好像……
奇怪,怎么不记得了?
似乎我七月十四号的记忆就从这个时候断掉了,接着,就是倒在院子里,被小虎一遍又一遍地叫醒,等一睁眼,又是七月十四当天靠近中午的时候了。
杨婶子进了厨房,把篮子搁在灶台上,开始叨叨絮絮起来。
我本觉得厌烦枯燥,但在某一瞬间,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闪现我的脑海,我毫不迟疑地抓住那飘零的信息碎片,又忐忑不安地展开手心,待看到信息的一刹那,我豁然开朗。
我拉着杨婶子道:“婶子,你陪我说说话呗。”
“从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我痛改前非……”
“痛……什么痛?”
“……”
我换了说辞:“现在我决定还是在这儿安分过日子吧,要是能让张勇高兴,我日子也好过点。”
“你总是开窍了。别总是和你家男人对着干……”
“张勇爱吃肉,我想着拎点肉回来烧给他吃。”我打断道,“但张勇不叫我出村子……婶子,你……”
杨婶子很快道:“村口的范家不是今早儿买了好多猪头肉回来了吗,说是明儿鬼节祭祖用的,要不然你向他们能不能要点肉回来?”
我故作为难:“可我到底是外地的,又嫁过来没,拉不下脸来……”
“那我和你一起去呗!”杨婶子拍了拍胸脯,“范家是我们村里的‘大户’,只要不是乞丐疯子,绝不吝这一两块肉的!”
我松了一口气,盘算着时间:“婶子,留下一起吃饭不?”
她摆手:“不了,不了,我回去吃饭。”
“那婶子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就来找我么?一起去范家?”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