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谈》秀仁

4、第四日

　　“我在这里呆了太长太长时间……”
　　“我要离开……”
　　“你也一定要离开……”
　　那个女声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不然……就会被杀……”

　　“妈，妈！醒醒，醒醒！”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妈！醒醒！”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话语。
　　我眼皮一跳，猛然睁开了眼睛。
　　“小虎？”
　　“妈，你怎么洗完衣服后在院子里睡着了？虽然昨天半夜雨就停了，但地上还有水渍呢！”
　　我从地上起身，抬头看着天上的大太阳，不禁恍然：“什么时候了？”
　　不对！
　　“马上中午了。”
　　“对了妈，今天我想吃……”
　　不对！
　　“小虎！”我错愕地望着他，“今天几号了？”
　　“七月十四啊。”
　　七月十四！？
　　不对！
　　“小虎，你是不是在骗妈？”
　　“骗？”小虎愈发奇怪，“妈？这有什么好骗的？”
　　“你是不是，想吃猪油炒菜？”我战战兢兢，“厨房里还有一罐别人送的猪油？”
　　“啊，啊……是、是啊！”
　　“不过妈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的？”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奔到厨房，望着案板前墙上的一排钉子，钉子上挂着的有漏勺，有汤勺，有筷子盒，就是没有菜刀。
　　“小虎，菜刀呢？”
　　小虎在厨房外面道：“就在墙上啊！”
　　“没有。”
　　小虎走了进来，也诧异道：“啊？妈，你是不是上次做了饭忘记挂回来了？”
　　我避而不答：“橱柜里是不是还有一把钝刀？”
　　“对，不过那把刀不好使，还是找找原来的菜刀吧。”
　　他准备在厨房里搜找起来。
　　“不用了，”我制止，“找不到的。”
　　“为什么？”

　　梦中那个女声的哭泣仍在耳畔萦绕。
　　“我在这里呆了太长太长时间……”
　　她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
　　这里……难道是指这个村子？
　　“……”
　　“你也一定要离开……”
　　“不然……就会被杀……”
　　被谁杀？
　　什么意思？
　　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是不是会成为第二个她？

　　“张虎，我们赶紧离开这里。”我抓住他的手，认真道。
　　“妈？你在说什么？”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儿？”
　　“我们去镇上！我们去县里！”
　　反正绝不会再待在这个小村子里！
　　“那咱爸呢？”
　　张勇？
　　他算什么！
　　他从前对我非打即骂，在某个雨天里，他甚至拿铲子往我身上一下一下地砸，那种彻骨的疼痛我至今未忘！他死有余辜！
　　我平复了心情，笑着道：“我跟你爸说过了，他也会离开，只是在我们之后。”
　　张勇再如何残暴，可是张虎到底还是个无辜的孩子！我不能抛弃小虎！
　　“真的吗？”
　　“对！”
　　“那我们要带什么东西走吗？”
　　“我们把钱全都带走！”
　　我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将家里的钱搜罗起来放入布包里，接着牵着张虎便急急忙忙出了门，往村口去，只要过了村口，就能看到往镇子方向的石板路了。
　　“咦？张嫂子，你这么急往哪里去？”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调笑着过来捉我的手：“张大哥不在，来我家？”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滚！”
　　男人啐了一口，骂道：“臭婊子，还真以为自己多高贵！”
　　我只做耳旁风，恨不得脚上蹬上一双风火轮，快点离开这里。
　　出了村口，我们沿着石板路不知走了不多久。
　　“妈！妈！”小虎气喘吁吁在身后喊道，“慢点！慢点！我要跟不上了！我没力气了！”
　　为了这个孩子，我再心急也忍不住放慢了脚步，不禁感慨：“等你长到十五、十六岁，力气就够用了。”
　　小虎弯下腰，将手撑在膝盖上，闻言略显诧异道：“我今年已经十五了呀！”
　　这回换我诧异了。
　　“你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
　　“我只是看着小，”小虎道，“再过一两年，都能娶媳妇了！”
　　“说起来，妈，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几岁吧？听人牙子说，你好像才二十二岁？”
　　什么？人牙子？二十二岁？
　　我错愕地看着他。
　　大脑飞速运转，却怎么也消化不了他这句话的信息。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小虎道，“我妈死了，你是爸买回来给我做后妈的啊！”
　　什么……？
　　“他们在那里！”一声高喝引我登时回头，只见五六个男朝我奔过来，其中有两个熟悉的面孔。
　　张勇……和那个方才调笑我要捉我手的男人。
　　“张大哥！我就知道她那样是要跑，还好我叫人及时！”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笑的十分□□，“这下能把她免费借我玩玩了吧！”

　　滂沱大雨，雷电交加。
　　我跪在地上，如注的雨水将我浇狼狈不堪，□□疼痛的像是被撕裂开。我捂着脖子，那里紧紧拴着一根项圈，连着铁门。
　　张勇一巴掌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一边骂道：“非要老子把你拴起来，你才知道自己其实是条狗是吧？老子把你买回来，你就想着往外跑，老子的钱不是钱啊！？你还想带着我儿子一起跑！”
　　扇完自觉手疼，但气还没出完，他又改用脚踹，一下一下地揣在我的胸口，我实在难忍痛楚，仰倒在地。张勇见了更是火上浇油：“你这样子做给谁看？臭婊子！”
　　他踩在我的胸口，狠狠碾压。
　　我被他踩的喘不过气，但毫无力气反抗，只觉得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嘴中、鼻中被瓢泼的雨水毫不留情地灌入，泪眼朦胧间，我恍惚想起了被遗忘的过往。
　　我是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像爸爸妈妈所期待的那样，即将开启自己新的人生。
　　然而因为误信他人，昏迷的我再次醒来，发现已经物是人非。
　　我被三千块钱卖到了这个我从未听过的农村，成为了一个叫张勇的农民的妻子。
　　因为不服，因为出逃，我遭受了无数次殴打与侵犯；到了很后很后面，我逐渐丧失了部分记忆，因为恐惧，因为绝望，我开始乖乖做一个合格的农村妇女。
　　时间一长，张勇也渐渐放松了对我的警惕。
　　可如今的我再一次准备离开这里，还是被抓了——
　　一次又一次的升起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走向绝望。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恐怕今天，我就要死在这里，再也离不开了吧……

　　“妈，妈！醒醒，醒醒！”
　　“妈！醒醒！”
　　我扶着额慢慢睁眼，愕然道：“小虎？”
　　“妈，你怎么洗完衣服后在院子里睡着了？”小虎担心地望着我，“虽然昨天半夜雨就停了，但地上还有……”
　　“小虎，”我打断道，“今天几号了？”
　　“七月十四了。”
　　七月十四？我又回到了这一天？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让我心里早有准备，我平静下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小虎想吃猪油炒菜吗？”
　　“好啊！我刚想说这个呢！”
　　“好，妈这就去烧饭。”我起身，往厨房走去。
　　小虎笑了起来，在身后道：“那我帮妈烧火吧！”
　　我在橱柜里找到那把钝刀，用来切菜时果不其然还是在食指上留下了一道印子。
　　我收了收手，心中思绪万千。
　　上一次失败，是因为毫无防备地出门，也没掩人耳目，再加上这个时间点张勇刚从外面回来，发现家里女人孩子都没了，又听到人报信，所以很快就追了出去，他们才会被抓。
　　如果想要离开这里，第一是要有足够的时间。这样看来上午是不行了，毕竟我是接近中午才醒过来，那么只有下午可以一试了。
　　其次，一定是要有充足的理由出去。这样即使别人报到张勇那儿，张勇也不会怀疑我其实是打算跑路。
　　最后，目前的情况来看，两个人很难一起离开。只有我先出去搬救兵，才能把小虎带走。
　　但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他是张勇的儿子，又不是你亲生的，干嘛圣母心？”
　　可是……小虎他……
　　他是真心把我当妈来对待的，每每放假，都亲自去喂猪，除了烧饭以外，好多家务都是他在帮衬着。
　　恶魔的儿子，就一定是恶魔吗？

　　杨婶子来了，小虎出去了。
　　“昨儿下午都下了暴雨，我还能听你男人骂骂咧咧的，嗓门大的连雨声都盖不住，心想是不是你又……这不，带了早上母鸡刚下的蛋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杨婶子，”我似是十分犹豫道，“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什么事？”
　　“我昨天惹的张勇不高兴，我寻思着，有没有法子让他不要生气……”
　　“哎哟，我就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哪有隔夜仇的。”杨婶子指了指装着鸡蛋的篮子，“你做个鸡蛋羹叫他消消气……不过你也真是的，女人啊，安安心心在家相夫教子才好啊。”
　　我忍不住道：“婶子，他口味重不吃鸡蛋羹，有没有别的法子？”
　　比如能让我耗费长时间出门却又不被他怀疑的法子。
　　“那你家男人喜欢吃啥？”
　　“……吃肉。”
　　“那买肉啊！”
　　买肉买肉，能买到肉的市集只在早上开，可我醒来的时间都靠近中午了！
　　我正想打断她，但杨婶子的嘴快得就没停下：“村口的范家不是今早儿买了好多猪头肉回来了吗，说是明儿鬼节祭祖用的，要不然你向他们能不能要点肉回来？”
　　“你说什么？”
　　“村口的范家……”
　　“对！”我欣喜道，“好主意！”
　　村口的范家，村口的范家，范家在村口啊！
　　不仅离我家远，还靠近往镇子方向的石板路啊！
　　即便张勇发现我不在家，也只会以为我出去买肉了。
　　下午会有一场大雨，即便他发现我久久未归，也只会以为我被暴雨耽搁了。
　　更何况这场大雨持续到半夜，等他发觉不对劲亲自来要人，我也趁这个时候早跑掉了。

　　“婶子，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杨婶子摆了摆手：“都说不了，我回去了。”
　　我瞥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继续笑道：“别啊，婶子，再陪我说说话。”
　　“婶子，这猪头肉怎么做好吃啊？”
　　杨婶子一听来了劲儿，打开话匣子似的指点。
　　等我把菜全盛了出来，院门口传来声响。
　　我故意放大声音道：“从前是我不懂事，现在我要好好对咱家张勇，今晚就做猪头肉给他吃！”
　　“你总是开窍了。”杨婶子欣慰道，“别总是和你家男人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