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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梨花先雪】18.过眼云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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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就这样将岁月消磨,一直到了喻清璱及笄之年。
喻清璱这三年里没再怎么生过病,已不需要日日喝药,她出落得十分漂亮,已有了少女的娉婷窈窕,叫丛衾澄瞧得心痒痒。
就是性子越来越孤僻,不爱说话,也不愿意出门,丛衾澄只好偶尔带着她在喻府里逛。喻家夫妇心疼女儿,便遣散了大半的侍从和府兵,方便清璱在府中活动。
喻清璱还是整日沉默寡言,死气沉沉的,丛衾澄只好把自己逼得喋喋不休,逗喻清璱开心。不过能牵小手,捏小脸,还能将人抱在怀里偷偷亲上一两口,她自是乐在其中。
然丛衾澄到底不能永远住在清欢园的,那年伤好后她仍赖了一段时间,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眼看着喻清璱就要及笄,丛衾澄虽知道喻家是不打算将女儿嫁出去的,她也知道京都无人想娶个所谓“妖怪”。
但毕竟她的小清璱如谪仙降世,难保不会有无自知之明的人上门骚扰。
而她自己更快要到二十,父亲兄长虽说不干涉她,却也希望女儿家早些成亲,从此有夫家依靠。
丛衾澄受够了家人有意无意的“逼婚”,一不做二不休就向喻忠霖提了亲。
喻忠霖起先没听清楚,以为她是要替兄长向姚棠提亲,随即反应过来,气得脸色铁青,叫人把丛衾澄轰了出去。
“胡闹!你又不是男子,如何能娶清璱!?”
“大逆不道!”
丛家父子听闻此事,也是火冒三丈,说要禁她的足,叫她去跪祠堂,不让她与喻清璱相见。
丛衾澄也是不服气,飞也似地逃走了,两三个月都没回去,还偷偷去了趟边疆。
幸好最近边关战事吃紧,没人顾得上寻她,丛家父子只当是又偷跑去清欢园了。
丛衾澄在外这几月,虽没带足银钱,吃喝不太愁,可每日都觉着有无法疏解的苦闷。
她不明白,为何身为女子,生来就要有这么多桎梏。
女子不能学习武术强健体魄,只能学些琴棋书画讨男子欢心?女子不能恣意潇洒,只能依附在丈夫身边温柔体贴?女子不能建功立业,只能一生蹉跎在深宅大院里,缫丝弄瓦、争风吃醋?
为何男子可好男风,而女子却不可与女子相爱,相伴,相守一生?
……
凭何?
她丛衾澄不服,死也不服。
而喻府里,没有丛衾澄在,也就少了活气。喻清璱不愿意出清欢园的门,甚至不愿出房门,丛衾澄暗地里看着也心疼。
她知喻家夫妇不欢迎自己,她也迷茫于身为女子的苦闷中,故这只是于夜深之时立在清欢园墙外吹竹哨,或是白天在暗处守着,赶走那些想爬进清欢园看新奇的孩子。
喻清璱虽见不到丛衾澄,更不知道丛衾澄为何突然消失,为何不见自己。她亦深知丛衾澄和自己不同,丛衾澄总会有要事要做,但她她日日盼望丛衾澄能来见自己,最好能永远和她在一起。
她时常望着过去的话本子出神,想到其中情爱,又想到丛衾澄,总会有些异样的情感。
也许是有些担心她的衾澄姊姊嫁人罢。嫁了人,就有了重要的人,就有了新的家,再也不回来了……也不会喜欢自己了。
喻清璱想成为丛衾澄最重要的人,永远不变的那种。
她就如此日日盼着,终于在及笄那天盼来了想见之人。
喻清璱的及笄礼并不如丛衾澄的隆重,仅仅是换了新衣,由喻夫人给她们梳了新发髻,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同桌而食,吃些平日里喻清璱不能吃的,还有一些罕见菜式。
姚棠本是不被允许上桌的,喻家虽待她极好,也终究是下人。但喻清璱的性格不知是不是因为丛衾澄的影响,也变得执着,甚至是有些倔强。
她安静地坐在桌前,不看父母,不看菜肴,只盯着身边姚棠,“姚棠阿姊。”喻清璱开口淡然,叫旁人听来,恐怕是要觉得在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但姚棠知道这一声的分量。十五年,她在小小姐身边的日子要远远久过任何人,喻家夫妇也不过是近两年才陪伴女儿陪得多了些。
喻清璱在这个岁岁年年一成不变的园子里,从习惯到反抗,再到如今的乐在其中。自然也没遇到过太多的人,她只死板地知道,谁对她好,她便数倍相还。
至于乐在其中,也不过是建立在对外面世界的恐惧之上,在这座园子里,她清楚地知道每片砖每片瓦的位置,知道哪棵树开花早,哪棵树落叶晚,况且——她所熟悉的园子有她熟悉的人。
喻忠霖深叹了口气,“姚棠,清璱喜欢你,更甚过我们,你该和我们一起用的。”
姚棠看向喻清璱,看到少女眼睛里透出的渴望。她恭敬不如从命,坐在喻清璱身旁,她看出喻清璱仍并不开心,就在她耳边轻声安慰,“衾澄小姐会来的。”
姚棠知道丛衾澄不来清欢园的缘由,但也坚信丛衾澄不可能错过今日。
“清璱,今日成人了……”喻忠霖颇为感慨。
这么多年,他顶着天大的压力,用千金万两访各处名医,只想治好女儿的病,也是着实不容易。
罗呦沅在一旁笑着抹泪,“小清璱长大啦,阿娘希望你能一直健健康康的,最好……也开开心心的。”
她于女儿是有愧的,她与丈夫内外为这个家操劳,有时甚至忽略了女儿,又因为太过忧虑,直至让女儿成了如今的模样。而喻家百年世家,也再不能阻止地衰弱下去。
这些年她太过操劳忧虑,总是生病,随着身体越来越差,她夫妇二人也明白了: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身外之物而已,唯有阖家幸福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只希望,这个道理,他们懂得没有太晚……
喻清璱吃着自己碗里父母夹来的菜,心中酸涩,她银白的睫毛扑簌,眼眶湿润。
“父亲母亲,女儿对不起你们。”她轻轻开口,却潸然泪下。
今年的梨花开的早,才二月初就已经坠得枝丫半满。风吹过,就翩翩落下些来,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天气颇寒,姚棠取来厚斗篷,陪着喻清璱等。
宵禁了,风大了些,但两人还是觉得丛衾澄会来。
果然,一阵竹哨声悠长地破开寂静,乘风而来。
随即一道人影随着月色落入园中,正是丛衾澄。她一袭黑衣,还扛着个大包裹,悄无声息地落下。
月色下,她眉眼带笑,薄唇轻启:“姚棠姐。”
姚棠也微蹲行了个不大完善的礼,“衾澄小姐。”这两人总是各论各的礼,好笑极了,喻清璱嘴角浮起抹很淡的笑来。
丛衾澄转头看向喻清璱,眼底全然是温柔,“清璱。”
喻清璱也浅笑着看她。
姚棠神色复杂瞧着二人。喻清璱身着的是当年丛衾澄及笄未穿的裙子,是丛衾澄揣着自己的私心,买通霓裳坊将衣服改小,又用尽花言巧语地推销给了喻家。
粉蓝色的裙摆被风吹起,同丛衾澄的黑衣交织在一起。
姚棠久违牵起喻清璱的手,她注视着这个她看着长大、已然亭亭玉立的少女,不由热泪盈眶。她赶忙郑重地把喻清璱的手交给丛衾澄,最后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回了自己的房间。
喻清璱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与丛衾澄相见的喜悦可以让她短暂淡忘一切疑虑与悲伤,“姊姊去哪儿了?”
丛衾澄不答,只是边苦笑着边从怀里掏出了支簪子。
深棕木簪,上边有一圈圈的黑色花纹,顶端被人雕刻成梨花的模样,花心处还镶着颗清透的鹅黄玉。做工并称不上精细,看得出不是出自匠人之手。
喻清璱未接,反而捧起丛衾澄的双手细细检查起来。
“不疼……不过实在是我手粗笨,勉强做了这簪子,清璱不要嫌弃。”丛衾澄摘下喻清璱头上原有的发饰,将自己雕刻的这支小心翼翼地插上。
“清璱,你可知道我送你簪子是何意思?我给你的话本子上……是如何说的?”她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