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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牢不可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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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政治经济,一需要人脉,二需要资金,两样东西杨严齐已基本齐备。
季桃初彻底明白了姑母赐婚的深层含义——杨严齐可以功震朝野,可以封疆自制,甚至可以听调不听宣,但决不能有亲生血脉。
只要没有亲生血脉,杨严齐一死,她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为杨家后人做嫁衣。
至于这“嫁衣”能被杨家人穿多久,则全凭天家心思。
父权礼制的天下,女子不难控制。
心脏忽然抽痛起来,像是被人用一把名为“愧疚”的刀子,一刀刀剜着。
杨严齐受的委屈,远比她以为的更深重。
“我能抱抱你么?”季桃初眼眶酸热,问出她感觉毫无用处的话。
她不知道拥抱一下能对解决问题起到甚么作用,但她此刻就想抱一抱这个饱受委屈的人。
杨严齐愣了下,旋即笑开,挂起灯笼,张开双臂。
两个挂上灯架的灯笼还在晃动,摇曳了地上有些重叠的影子。
静谧满室,怀抱温暖。
未等杨严齐开口,季桃初将人松开,冰凉的手抚平对方衣上褶皱:“你可真是会拉人上贼船,现在我明白了,兀良海在都堂时,又是咆哮又是哭求,起码有五成是在演给大家看,他不懦弱,更不吃亏。”
杨严齐满意地点头,敛不住笑意:“那你呢,上了我的贼船,你那五成理由是甚么?”
“和你一样,赚钱,”季桃初搓搓手,兴致盎然:“有钱大帅,鉴于你当下处境,以及未来对农桑经济上的更多需求,我们重新谈谈?”
杨严齐抿嘴,眉头往下轻压,转开脸的时候,克制的唇角还是扬起了不克制的弧度,眉目含笑:“等着吧,回头叫恕冬和你约时间,本帅很忙的。”
农师一拳头赏过来:“给你脸了!”
准备收回去的拳头被杨严齐截住,单手将她的拳头包裹得严实,叫她挣也挣不脱:“这里的事忙完,真的要去道州吗?”
季桃初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捶了杨严齐一拳。
她自小不像别的姑娘会软软撒娇,念书时,她曾让敬文她们教她如何捶人撒娇,学到后回家捶五姐,一拳头下去差点将人捶哭,季竹韵当场讹了她不少零花钱。
她挥舞锄头的手,捶不出娇柔的撒娇拳,也打不出带着香风的巴掌。
可细想起来,这不是她第一次捶揍杨严齐。杨严齐的反应也很平常,不像是被她捶痛过。
是杨严齐果如鄂勒哲玛说的那样抗揍,还是……
季桃初不敢再琢磨下去,她知道自己爱多想:“幽北适耕的地方不多,等东防诸事毕,我们肯定要下其它州府,你有想法?可以商量。”
杨严齐:“我怕你累着。”
这哪是实话。
季桃初不说破,信心满满:“大帅银子给够,俺们干活绝没有‘累’这一说。”
被杨严齐戳了下脑门:“挣那么多钱做甚?”
季桃初被戳得往后一仰,捂住脑门,斜眼剜过来:“我跟钱又没仇!”
杨严齐故意瞎扯:“你跟我也没仇。”
季桃初挺直腰杆同她吵:“硬要说的话也有仇。”
“没有!”
“你在金城拿我当诱饵。”
杨严齐:“……”要么说千年老债还不完呢。
“我把我赔给你。”杨严齐故作谄媚。
季桃初朝外一指:“滚!”
“大帅?”门外恰时响起恕冬的声音:“东防巡抚到了。”
呦,昨晚琴斫城内都快闹翻天,那位巡抚爷这会儿终于睡醒了。
杨严齐摊手:“溪照叫我滚,我只好滚喽。”
季桃初不好独自留在军机室,趋步跟上来:“等等我。”
“好嘛,一起滚。”杨大帅带了笑腔。
“要滚你自己滚,我走回去。”被季桃初笑着喝斥。
风雪依旧,天光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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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房间,季桃初倒热水喝时猛然发现,自己心情与离开时相比,简直算雨过天晴。
甚至可以说,她此刻是愉悦放松的。
就因为杨严齐在军机室说的那些话?
意识到自己咧着嘴角在笑傻时,她笃定,杨严齐精准发现她介意的地方,还解开了她心里的疙瘩。
可怕,这人真可怕,自己到她跟前,指定被玩得团团转。
季桃初慢慢喝口热水,心想,咋遇见这么个心眼多的家伙,娘嘞,真愁人。
“上卿,”苏戊敲敲门框低头进来,“兀良海王子想见您。”
“他?”季桃初无意识拧眉,不想和对方有过多接触。
她讨厌像梁滑那样,表面纯良无害,实际耍尽手段的人。
见兀良海第一眼时,她便隐隐有些抵触这个看起来敦厚老实的碧眼王子。
“您和大帅在军机室时,他已经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来,”苏戊提议道:“要不,我去把他拒掉?”
短短半个时辰来两次,不好不见。
半盏茶后。
一间温暖的花厅里。
季桃初见到兀良海,互相行礼入座,她主动道:“听杨严齐说,近卫营也加派人手出去寻找鄂勒哲玛公主,王子放心,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在寻找鄂勒哲玛这件事上,我十分相信肃同,”兀良海已换下草原衣装,完全汉家打扮,举手投足与汉应士人无甚差别:“我是特意来向季上卿道歉的。”
看着兀良海温和而诚挚的模样,季桃初心中愈发警惕:“如若指的是昨晚我被苏赫围堵,那么王子不必再道歉,毕竟我毫发无损。”
还要感谢杨严齐留下了苏戊,即便面对来势汹汹数倍于己的土尔特士兵,苏戊仍能带着手下人英勇对抗,护她安然无恙。
“季上卿实在是个心地善良,灵魂纯粹的人,”兀良海发自内心感慨,又诚心实意叹息:“上卿越是这样仁慈,我越为上卿感到难过。”
“甚么呢?”这种基本路数,季桃初小时候起就见多不怪了。
兀良海余光瞥了下守在门内的近卫官苏戊,稍稍压低声音:“关原今秋的粮食卖不出去,粮农损失惨重,关原嗣侯屡遭弹劾,受到朝廷处罚,此事上卿可曾听闻?”
亲不间疏?不存在的。
昨晚兀良海被软禁在官驿二楼房间里,没能近距离见到季桃初被苏赫逼迫的反应。
直到今晨在都堂,杨严齐在处理事情过程中,完全没有在乎过季桃初的想法,甚至没有让季桃初开口,他才彻底确定,季桃初和杨严齐虽同为女子,但二人的关系,和汉应传统夫妻无甚区别。
在杨严齐面前,季桃初没甚么说话的地方。
还有个细节,杨肃同想让季桃初坐她身边,后者不肯,侧面印证两人关系和他了解到的一样,不算和睦。
季桃初微笑着:“多谢王子关心关原庶务,不过,几年前,令尊趁人之危,率铁骑杀到奉鹿城外时,关原嗣侯便提兵北上,助王妃成功守城,想来份内政务对我嗣侯而言,不比打退敌人更难。”
兀良海脸上飞快闪过几丝尴尬,连连点头称是:“上卿所言不错,侯府子弟多才俊,上卿便是如此优秀,令姊定是同样不凡。”
季桃初端起茶杯,吹吹浮沫,抿了一口,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不知是着凉还是饿了。
兀良海思量须臾,身体稍往这边靠近,声音更低:“只是昨夜宴上,肃同无意间与我说起,她以极低价格购进关原粮,囤满了淮云粮仓里的常平仓,我忽然想到这里,便与上卿顺嘴一提。”
关原粮从来广销北方诸州县,哪怕最次的丙等粮,出了关原,也是炙手可热,怎会出现粮食滞销?
那么在这天下太平的时候,是谁让它滞销?
滞销粮价格必定低廉,偏巧,杨严齐此时大肆购进关原粮,囤满幽北二十州最大的粮仓淮云常平仓。
杨严齐为何这样做?
这里面的因果,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个大概。
“王子是想暗示我,今秋关原粮食滞销,与杨严齐有关?”季桃初问到兀良海脸上,“若我因此与杨严齐生出龃龉,对王子有何裨益呢?”
“这个……”兀良海万万没想到,世族大家出身的季桃初,会如此不讲交往规矩,连高门贵女基本的体面也不欲维持。
“上卿误会了,”兀良海苦笑着解释:“我真的只是顺嘴一提,没想到会引起上卿误会,实在是我的过错了。”
季桃初欲起身离开:“王子若还要将人当成傻子,就请恕我无法奉陪。”
她胃里阵阵发疼,着实有些不舒服了。
“好吧,好吧,”兀良海抬手挽留,长叹一声,低下头去,有些羞于启齿:“是我想报复杨肃同,她很快要和你成亲了,我放不下,我恨她。”
季桃初的眼睛噌一下子亮起来,毫无犹豫坐下,主动倾身靠近:“你俩处过?”
面对季桃初的好奇,兀良海终于意识到,他不该谎言套谎言,拿这个来骗季桃初。
“没有,”兀良海道:“是我单方面倾慕肃同,若非看在这份情上,我无论如何,不会叫她插手土尔特内部事务。”
这咋还由爱生恨了。
季桃初道:“关于你部族的事,你分明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还是说回你倾慕杨严齐的事吧。”
兀良海从没见过季桃初这样的汉应贵女,简直快要不会接话了,磕绊问:“你怎么如此感兴趣,不会为此拈酸吃醋?就算不吃醋,你丝毫不在意吗?”
“哎呀,”季桃初满不在乎地摆手:“这些烂俗的套路,你演都演了,我总不好叫你唱独角戏,当成故事听也是不错的,王子殿下,倒底有没有倾慕呢?我真的挺感兴趣。”
兀良海嘴角抽动。
他曾用同样的方法,成功挑拨了关北嗣王张雪蛟和他嗣妃的关系,导致张雪蛟上表奏请休妻,嗣王身份随之动摇,关北王府内部争夺权位,开始陷入明争暗斗。
怎么到季桃初这里,这法子它就不灵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