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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章完 ...


  •   (一)
      屋檐边滴下一串雨,落在地上点点化成涟漪,一圈圈,荡开了小水滩上的霓虹灯色。下雨了,烟花会在湿湿的地面上绽放。听说人在恋爱的时候,特别爱雨天,又特别爱和谁去吹吹风。当时我一听就懂了,恋爱,是个病。
      没有比雨天更讨厌的事。雨天的垃圾桶里总是积水,压在上层的袋子比平常要重几倍,根本翻不动。平常能找到的食物碎屑,下雨一泡,全都没了。只剩些大块的骨头,我又懒得打架。雨天这么冷,本来就很消耗体力了。
      我缩起手脚捂在怀里,挨在小小的屋檐下。这屋檐底下有两级楼梯,通向一扇安静的门,小楼梯刚好帮我挡着风。
      我的眼睑慢慢合上。睡吧,睡一觉就不饿了。明天如果有太阳就好了,把整个世界的湿气都晒干,暖暖的,铺张被子在我背上。

      身旁的地面颤动起来,一下一下,轻轻的。我微微睁眼,是一双细长的腿,长牛仔裤,沾湿的球鞋。那双腿折起来,一张脸递到我面前,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我,两缕碎发散下来,要遮不遮地吊在眼睛前。一个女的人,但竟然不是长头发——女的,短头发,短头发,却是女的。我艰难地理解了一会儿。她盯了我好几秒,忽然怯怯地伸手过来,我立刻缩了一下。
      “啊,还活着!”她立刻站起来,一步跨上小楼梯,开门冲了进去,房子里传来一阵开柜门关柜门的声音。很快,一碗白白的水放到我面前。她微喘着,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我凑过去闻了闻,牛奶。我叹气,抬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又把碗向我推了推,“我也乳糖不耐受,这个没有的,喝吧。”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现在喝砒霜也比继续饿着好,于是我对着碗低了头。反正谁在屋檐下,都不得不低头。
      其实牛奶是好喝的,甜得很,如果不是这么冰就更好了。我边喝边抖。她又“啊”了一声,“你是不是冷啊?”我心想,这不废话吗,大冬天的,谁能不冷。
      她又跑进屋子里。我喝完半碗冰牛奶,终于能站起来了,抖抖手抖抖脚,跟着她走了进去。

      屋子的右边是开放式的厨房,大概能勉强站进去两个人,高高的料理台前摆着两张高凳。屋子左边一张沙发,一个咖啡桌,塞满了。这屋子好大啊,我很满意。我对自己点点头,伸手检查了一下沙发,绒毛的,不好抓,但应该挺暖。于是我一跃,在上面找了个看起来最软的靠垫,缩起手脚窝在上面。
      “啊!你别进来啊!”女孩手里拿着条毛巾,从走廊跑出来,手在我头顶挥挥,“出去出去。”我挪了挪屁股,闭上眼睛,别扇了,也不嫌冷的。
      “喂!”她拍拍我的背。我一背的骨头,大概拍起来硌手,她越拍越轻,到最后只轻轻地戳着我,轻声说,“喂,你出去啊。”我不耐烦地睁了眼,盯着她。她看着我的眼睛,一下呆了,越看越呆。
      “你眼睛也是浅褐色的呢,好像玻璃珠。”她忽然一笑,毛巾盖到我身上,“你这么丑,不能是别人养的吧?”我气得抖抖耳朵,你才丑呢,连长头发都没有!
      她笑道,“对对,你剪耳朵了,流浪的。”
      什么流浪,那叫自由!没有家庭束缚!

      她温柔一笑,用毛巾包着我,把我抱了起来。我看她笑得毫无恶意,怀里又暖暖的,就随她去了。事实证明,人心险恶,我大意了。
      她把我带到浴室里,放了一海洋的暖水,伸手就把我淹了进去,很多很多的泡泡瞬间涌到我身上来。这疯女人要活埋我?!我这才醒悟,她肯定是听到我刚才说她丑了!我疯狂叫救命,拼命地攀着她往外跑。后颈一直被她紧紧捏着,“别!别抓,喂!洗个澡啊你这么脏!”
      你才脏,你这变态!我还是拼了命要往外跑,没跑成。
      明明是她先说我丑的,我不过是腹议反击了一下,结果那日她用水淹了我,用泡泡埋了我,把我怼到一个圆圆的狂风出口前吹了半日。我大喊自己没有恋爱病,我讨厌吹风!
      她作为一个变态,当然没理我。

      等变态把仇恨发泄完的时候,我筋疲力尽,她也筋疲力尽,这场报复简直损人不利己。然而她看起来挺愉快的,把完全没力动弹的我抱到沙发的另一个靠枕上,摸摸我的头,摸摸我耳下。我舒服地闭上眼睛,往旁边一躺。
      她轻轻一笑,摸摸我的肚子,“原来你是女生啊。你乖乖的啊,我去上个药,回来给你弄吃的。”
      我往刚才那个最软的靠垫挪了两下。她立刻把我拉回来,“别去,那个脏了,先洗洗。”我依依不舍地看着她拿走了最舒服的靠垫,看来这人不但记仇,还很小气。
      记仇的小气鬼进了房间,很快出来了。衣袖拉起来,手臂上长长短短的抓痕,药膏亮晶晶地反着光,都是她虐待我得来的勋章。她走到厨房,打开刚带回来的购物袋子,边把里面的水果食物一件件拿出来,边哼着一首很老的情歌。

      虽然不是不能没有她
      虽然她给了我太多伤疤
      如果她只爱他送的花
      我的话不说也没差

      虽然没有资格守护她
      虽然已有太多人陪着她
      只要阳光洒满她头发
      我愿一生走在雨下

      战场上日出又落下
      新的阳光旧的月华
      而我唱的还是她
      我唱的还是她

      这首歌好熟悉,我曾经听一个和我同样自由的人唱过。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能从垃圾桶里翻出很多好吃的,我总是跟着他。他说这歌叫《输给你,是我的胜利》。他唱完,我喵了一声,歪头抓了抓耳朵。他笑着帮我抓抓耳下,“她呀,她叫命运,是我的女神。”他摸摸我的头,抱着我睡在巷子里。一日我醒来,巷子里飘着亮晶晶的雪,他的手臂又冰又硬,脸上铺着薄薄的白霜。他终于彻底地输给了女神,变成一座大理石雕像。那一季的冬天特别冷。
      我站起来,从沙发一跃,蹦到吧台高凳上,双手搭在高高的料理台边缘,看着唱歌的女孩,她的声音很清澈。
      “喵~”你这么丑,应该没有资格变雕像吧?

      女孩看了我一眼,笑道,“我叫林昔,你叫什么名字好呢?”她边说边拿出一个桃子,放在台面上。桃子熟透了,隔着果皮都能闻到甜味。桃子在我余光里优游自在地慢慢滚着。
      林昔看着我,“你白白的,叫Milky?不对,你不爱牛奶。Snowy?但你也不公主呀。”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小盒肉,我探头看了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她笑起来,“饿了?哈哈~等一下啊。诶你舌头粉粉的,Pinky?啧啧这么少女。”
      我对她的话毫无兴趣,眼睛里只放得下那颗慢节奏滚着的桃子。桃子终于来到了料理台边缘,我看准时机伸手一拍,转身跟着桃子一下跳到地上。林昔“啊”了一声,连忙跑过来。
      我追着桃子,林昔追着我,“别别,你不能吃那个!”我两步追上了桃子,一掌正要拍过去,林昔的手抄着我的肚子把我整个抱了起来,贴在身上抱紧了,弯腰从地上捡起撞得软软的桃子,叹了口气。我立刻扭过身体伸手去抓,林昔无奈地笑,“喜欢桃子啊?那你叫桃子好不好?”
      我伸长了手,怎么都抓不到,气得出掌打了林昔两下,没出指甲,因为不想再给她勋章了。
      “桃子,桃子~”林昔笑着叫了两声,忽然把嘴巴按到我头顶。哇咧,要咬我?我连忙拿拳头怼开林昔。林昔温柔笑道,“你好乖呀,都知道要收爪了。”说着把嘴巴再一次按到我头上。

      这是我和林昔这变态同居的第一天。

      后来我渐渐习惯了林昔那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比如她抱着我,低头看着我的眼睛,看着看着总是要把嘴压到我头上。
      比如林昔趴在料理台上划着火柴点熏香蜡烛,我伸手一拍,一盒火柴全撒在地上。林昔打了我一下,蹲下去捡火柴。却忽然停了手,盯着地上四根火柴交叉叠成的两个十字。林昔轻轻、轻轻地扬起一个笑,在两个十字前又添了两根,交叉成一个X。
      林昔叫我,“桃子,来。”她看起来不是想打我的样子,我走了过去。
      林昔指着那几根火柴,慢慢念道,“乘、加、加。”我看看林昔,又看看火柴,不是要开始介绍我和数学认识吧?
      林昔对着火柴,走了一会神,又轻声重复,“乘加加,加加…”
      我死鱼眼。不是,你就这么来回的读一百年,我和数学也没可能的啊。

      冬天的雨特别痴缠,缠着浅白的树枝,缠着无花无草的泥地,缠着云朵裂开的灰白天空。雨把天地一切都浇成深深的颜色,世界的每个角落看起来都湿湿冷冷的,如同那条冬日的小巷。
      咖啡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林昔从大叠学习资料里抬头,看了手机一眼,嘴巴合上,眉头轻蹙,眼睛下垂。我立刻睁大眼睛盯着她,糟糕,是不是女神要来把她变雕像了?
      林昔接起电话,低垂的眼,微笑的声音,“嘉嘉。”

      她拿着电话到门前的窗边,坐在窗台上安静地听着,眼睛看着窗外一树纠缠的光秃枝桠,偶尔轻声应一两句,“对,我考过来了。搬进来了。没有,我一个人住,签了一年租约。你当然随时能来。放心,我OK的。”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林昔垂眸一笑,细细地喊了声,“嘉嘉姐姐~”
      我从未见过林昔此刻的表情。她柔柔地笑着,仿佛感恩着一个巨大的恩赐,而她看起来又像将要哭了,仿佛在受着最残忍的惩罚。
      手机里传来一阵欢乐的笑声,我隔着老远都听到了。

      电话挂上,林昔专注地等它黑了屏,转头看窗外的初冬孤景。天色灰白,花叶不见,枯老的枝桠徒劳纠缠。林昔叹出一口气,又轻轻哼起那首老歌,
      虽然不是不能没有她
      虽然她给了我太多伤疤
      ……
      而我唱的还是她
      我唱的还是她

      输给你,是我的胜利。
      我无声走过去,轻轻一跃,跳到林昔大腿上。她低头看着我,傻乎乎地看进我的眼睛里。林昔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于是我知道,她的嘴唇又要按过来了。
      林昔低头,唇贴在我头顶,温柔地说,“桃子你看,外面下雨了。”她托起我,让我陪她欣赏窗外湿冷冰凉的细细雨丝。

      那一刻,我忽然醒悟,林昔不是变态,林昔只是病了,得了恋爱病。难怪她一看我的眼睛就想咬我,难怪她陷进数学里就出不来了,难怪她望着漫天的雨丝,能展露一个既向往又悲伤的表情。她身不由己,我该同情她。
      我把手掌按在她薄薄的下巴上,林昔一笑,把我又抱紧了些。她很冷,虽然屋子里没有风也没有雨。那一刻,我领悟了另一件事。原来人类还有一种冷,是恋爱病带来的并发症。
      林昔一直被埋在冬天里。

      (二)
      幸而我没有恋爱病,对于我而言,能造成寒冷的事情只有一样,下雨的冬天。而原来在世界上的某些地方,冬天是不冷的,也没有雨。比如在林昔的屋子里。
      我窝在客厅的窗台上晒路灯,低头看见门前的小草坪在月光下微微泛蓝,抬头看见树上的枝桠在月色下镶嵌一圈银霜。林昔把我身后的窗帘拉开了,这样她能随时盯着我有没有伸手拍窗台的小植物。然后她进了厨房,给我做饭。

      和林昔同居快两个月后,我终于发现了这人的唯一一个优点——她做的鸡肝鸡肉丝牛肉碎拌饭,很好吃。烹饪技术是好的,只是心理依然尝试变态,刚开始的时候她常常掺一些绿绿的草进去毒我,可我总能毫无困难地把肉和饭都吃干净,把毒草完完整整地剩在盘底给她。她无奈地看着盘子笑,摸摸我,“能不能吃吃菜呀?你好不健康啊。”不能,要吃毒草你自己吃——哦,好像她确实有吃一大盘毒草的习惯,那盘东西还有个名字,叫“杀了”。大概杀的都是脑细胞。
      后来林昔放弃了毒我,这是必然的,我和她存在着物种间无可逆的智商差距。她要还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无谓尝试。

      林昔在厨房捞出刚煮好的鸡肝,我张嘴抽了口气,立刻离开窗前跳上料理台。
      林昔一手挡着碗,“小心,很烫的。走开走开~”
      我被赶到高凳上,攀着料理台的边缘看她拿一个叉子把鸡肝压碎,一股诱人的香味冲进我鼻子里。
      林昔抬眼看我,笑了,“看你馋的。”她的叉子挑起一小块鸡肝,对着嘴吹了吹,又吹了吹。我一下跳到料理台上,双手扯着她衣袖,行了够凉了!
      她笑着抱起我,叉子正要递过来,手机震了震,林昔弯腰把我放到地上。我急了,拉着她的裤子。喂,我那到了嘴边的鸡肝啊!

      叉子和鸡肝一起回到碗里,林昔点开了电话免提,“Howard。”
      电话里立刻穿出一声,“昔,我在Gay吧!”
      我快速绕出去,跳上高凳,立刻又跳上料理台。林昔一手捂着碗,手指对着我摇了摇,对着手机一笑,“准奏了,你玩得开心点。”
      “不是,我知道你不来,我是想说…诶你自己看照片,发信息给你了。”
      我整个趴到林昔那盖着碗的手上,拉不开她碍事的手,转而瞪着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
      平常林昔对我的眼睛攻击基本防御力为零,可惜此刻她根本没看我,皱眉盯着手机里的照片,忽然整个人僵住了。我探头瞄了眼,照片暗暗的,两个女生缠成一团,在迷幻的灯光中扭着,大概在跳舞。其中一个穿着条尽显身材的连身短裙,一头诱人的长卷发,看起来好好抓的样子。
      “昔,看到了没?这是不是你那直女姐姐?”
      林昔的眉头紧紧锁着,“这是Gay吧?哪家?”
      “Club 21。我刚才去搭讪,她们说是帮你直女姐姐庆祝单身的,她跟男友分手了?你知道吗?”
      林昔想了想,极速包起了鸡肝,塞进冰箱。我连忙冲过去,冰箱门已经关上了。林昔一阵风似的拿着手机进了房间,一阵风似的又卷了出来,“她还在吧?看着她,别让任何人带她走,男的女的都不行!”
      我还努力地扒拉着冰箱门,屋子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啊啊啊林昔这不负责任的坏人竟收起了我的晚餐,自己就这么跑出去酒吧玩了!我尝试拉开冰箱门几次无果,果断放弃,巡视了一圈料理台,小气的林昔当然不会留下什么开了袋口的零食给我。
      我拖着尾巴跳回门旁的窗台上,看着那盆小植物,思考是现在把它拍到地上爽一些,还是被林昔捏着后颈一顿骂、三天不给小鱼干痛苦一些。
      我在幽幽的月色下苦思冥想着to be or not to be这道难倒过一个精神病王子的千古难题。而岁月快速流散,门前终于停下一辆小轿车,林昔从后座走出来,原来她远看这么高,天生就是当猫爬架的料。高高的林昔转身又拉出来一条人体,抱在自己身上,艰难地关了车门,车子开走了。
      我立刻站了起来,大叫着鸡肝鸡肝!看着林昔抱着那人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前,两个人一起撞在门上。我把脸紧紧贴着窗玻璃望出去,Wow长卷发!

      林昔靠在家门前,长卷发沉沉地压着她,贴在她身前嗲嗲地叫,“Babe~宝贝~Mua mua~”
      林昔沉着脸摸出裤袋里的钥匙,开了门,把身上软软的人拖了进来。我马上跳下窗台跑了过去,林昔扫了几下腿,把门缝挡住,“别来捣乱!”
      长卷发女生腿上短短的裙子蹭得高了些,头发在身后飘来荡去,我趴在她腿上抓从天而降的头发。林昔伸手一挥,拨开了我,把她裙子拉了下去,重新严严实实地盖着女生的大腿。
      大门关上了。

      长卷发扭头看我,拍着林昔的肩膀惊喜道,“有个猫猫!我们在哪?”
      林昔还没说话,长卷发一扭身挣开了她,蹲到地上要抱我。林昔吓了一跳,“程嘉嘉!”才看到长卷发只是蹲下了,没摔倒,林昔长长松了口气。
      原来长卷发就是林昔本想介绍我认识的那个数学,我伸鼻子碰碰她递过来的手指。
      程嘉嘉笑了,摸摸我,“喵喵~”
      林昔扶她起来,“嘉嘉,进房间睡觉了。”
      程嘉嘉转身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脖子边蹭来蹭去,“你好香,没有酒味。”
      “你也知道自己一身酒味。”

      我跟着她们进房间。林昔艰难地把程嘉嘉搬到床上,程嘉嘉扭了两下,“唔~”林昔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大T恤,递给她,“换衣服,卸不卸妆?”
      程嘉嘉迷蒙地睁了一点眼,立刻又闭上了,拉开被子钻进被窝里,在里面窸窸窣窣地脱了裙子,扔出来。林昔弯腰捡起裙子,搭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拉着林昔的衣角,“Babe,怎么不开心了?”
      林昔把她手拉开,塞回被子里,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你怎么跑Gay吧去了?”
      程嘉嘉立刻笑了,开心道,“Gay吧好好哦,没有奇怪的男的!”
      林昔失笑,“女的就安全了?”
      “漂亮美眉我喜欢!”
      “对,都是你宝贝。”
      程嘉嘉闭着眼睛甜甜一笑,拉过林昔搂住她脖子,“睡觉~”
      林昔撑着床,在她耳边问,“还认得我是谁吗?”
      程嘉嘉想都不想,“My girl~”
      “人都没看清。”林昔轻轻刮了下她的脸,程嘉嘉痒得甩了几下头。林昔问,“你又分手了?”
      程嘉嘉闭着眼,很累地喷了口气。

      林昔默默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睫毛膏碎了些,掉落在眼下。林昔用指甲刮走了,轻轻叫了她一声,程嘉嘉没动。“嘉嘉,嘉嘉…”林昔的声音一路轻下去,不知是真想叫她,还是叫来自己听的。
      “姐姐。”林昔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程嘉嘉当然没应,但手指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林昔大概没看见。
      于是林昔咬着唇,屏住呼吸,慢慢低了头。

      林昔还是那么爱拿嘴巴贴人家,但她看起来又没有真的很想贴程嘉嘉。因为她那么轻轻地、轻轻地,好像要碰又好像没有地覆在程嘉嘉脸上。房间里吵得很,乒乒乓乓的心跳声,简直跟大雨打在铁皮屋顶上似的。
      我跳到椅子上,挨着椅背程嘉嘉那条柔滑的裙子,看着林昔慢慢直起身来,脸上艳红一片,整个人轻轻地颤着。她垂着眉看了一会儿一动不动的程嘉嘉,扭头对着我,食指压在嘴唇上,无声地“嘘”了一下。我死鱼眼,这房间里就数我最安静了好吗?你听听你们两个的心跳声!
      林昔轻轻迈步走出阳台,摸出烟盒。

      阳台门掩上了。我跳到床上,走去床头。程嘉嘉仍闭着眼睛,隐忍地缓缓地呼吸。我的手掌按住她枕上的一缕长发,拉出来玩。她的睫毛轻轻一颤,嘴角微翘。她看起来比林昔要靠谱些,我拉着她的头发,喵了一声,鸡肝~
      林昔在阳台压低声音叫,“桃子!”程嘉嘉的呼吸立刻又浅了些。
      我扭头,林昔挥手叫我,小小声,“桃子,快出来,别吵她睡觉。”
      我收起手手压在身下,义正言辞道,“唔喵~喵喵!”No 鸡肝 no talk!
      林昔连忙按灭了烟走进来,伸手捞起我。我挣扎了两下,正想继续飙十级Catglish骂人,她连连轻声哄道,“对不起啊对不起,忘了你的晚饭了。”她居然听懂了这么高级的猫英文。
      林昔抱着我出房间,轻轻拉上了门。

      (三)
      沿海的大学小镇,夜凉如霜。那晚林昔开了暖气,但客厅还是有点凉。林昔抱着我在沙发上卷腿躺着,身上盖着件大外套,清晨时连打了几个喷嚏。我嫌她吵,撇下她回房间里,钻进被窝睡回我平常的位置。
      床上忽然一震,“啊!”被子掀开来,程嘉嘉明显没睡醒但明显被吓醒了,大大的眼睛盯着我,“Oh my god喵喵你吓死我。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哦,桃桃~”程嘉嘉一笑,伸手捞过我抱在怀里,“林昔那人还会养猫猫?”
      我据实以答,“喵喵~喵喵喵~”不是她养我,是本喵降临了她家!
      程嘉嘉的脸在我头上蹭来蹭去,把嘴唇按在我头上,又按在我头上,还自带音效“mua mua~”我很烦地拿拳头挥她。
      程嘉嘉握着我的拳头,“桃桃~林昔养你很久了吗?我很久没见她了。”她轻轻摸着我的拳头,笑笑地看着我,笑得仿佛在看一场冬天的雨。
      我轻轻喵了一声,看来程嘉嘉也病了。

      浴室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会儿温暖的雨。程嘉嘉洗完澡出来,穿着林昔的T恤棉裤,头发变直了,于是更长了。我追着她腰后的发尾一路拍着她的腿,走到客厅。程嘉嘉弯腰拍拍沙发上的林昔,“昔昔,你怎么睡在这里?”
      林昔瞬间坐了起来,抬头看着程嘉嘉,定了格。
      程嘉嘉柔柔一笑,摸摸林昔翘起的头毛,“冷不冷啊昨晚,怎么不进房间睡?我没那么霸床吧?”
      林昔慢慢地眨着眼,眼神聚焦了。大概人醒了就暖了,林昔看着程嘉嘉,呆呆的脸上升起一抹日出的颜色。她站了起来,欲盖弥彰地伸了好几个懒腰,骨头噼啪作响,紧跟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程嘉嘉立刻推她,“快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做早餐。”
      林昔扭头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程嘉嘉打她,“干嘛!我也会煮东西的好吗。”

      林昔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做好了,香气四溢。实话实说,程嘉嘉做饭,可比林昔做的香多了。我跳到料理台上探头看,两个杯面两个蛋,蛋是直接打进去冲热水的,煎锅都没开,高效;蛋黄一点没烂,精致。
      两人坐在高凳上,小心翼翼地扯着杯面纸盖。程嘉嘉得意一笑,“我厉害吧?这蛋还是半生熟的。”
      林昔拿起筷子看着那滩蛋,我也伸过头去一起欣赏。是厉害,连蛋白都半生熟。林昔忍着笑,把那颗米其林三星蛋捣烂了,拌着面说,“你从哪翻出来的杯面啊?我不记得我有买过。”
      “在上面的橱柜呀,里面很多后备调味料那个。”
      林昔拍拍脑袋,“哦,一定是Howard带过来的,他就喜欢半夜吃泡面薯片配啤酒。”
      程嘉嘉看着林昔,两秒后才扯了个稍纵即逝的笑,“男朋友?”
      “不是,普通朋友。”
      “他…在这过夜?”
      “我们在客厅打游戏,那人不通关不让人睡的。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哦。”程嘉嘉低头,筷子戳着泡面。好像还有事要问,又闭了嘴。
      林昔观察着她表情,想了想,“真的是朋友,他Gay的。”
      程嘉嘉立刻笑了,立刻又压着唇不笑了。林昔也要笑不笑的,低头吃了两口面,听见程嘉嘉问,“你考来了,怎么不跟我说?还是你妈告诉了我妈,我才知道的。我本来还想着和你一起住呢,结果你自己无声无息搬来了。”
      林昔垂眸挑起一束面条,“你那儿室友都满了吧,而且之前你也忙。”
      程嘉嘉想了想,“才刚开学,忙什么。”
      林昔答非所问,“这次的男朋友又怎么了?”
      程嘉嘉轻叹一声,“没感觉,就分了。”
      “有些人的感情需要慢慢累积,不代表不是爱。也许你是慢热型的,下次给点耐心就好了。”
      “你也是吗?慢热型。”
      “不是。”林昔吹了吹面条,慢慢嗦着。
      “你现在有喜欢的男生吗?”
      林昔想都不想,“没有。”
      “那有喜欢的人吗?”
      林昔一笑,把面条卷起来塞进嘴里,专心致志地嚼着。
      “那就是有了,我认识的吗?”
      林昔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示现在不方便说话。程嘉嘉望着她,“昔昔,你喜欢的人,她也喜欢你吗?”
      “不喜欢。”林昔的声音淡淡的。
      “你问过她吗?”
      “不用问。”林昔抬眼,正对上我的眼睛,笑了,“你也想八卦?来,过来。”她拍拍大腿。我正要跳过去,程嘉嘉捏起一缕长发朝我扬了扬,“桃桃,来~”我马上改了航道,一下跳到程嘉嘉怀里,双手按住她的头发。她抱着我,侧着头甩头发逗我,“桃桃要我不要你了~”
      林昔惊呆地看着程嘉嘉,“你叫她什么?”
      “你自己叫她桃子的嘛。这么严格的啊,叫桃桃不行?”
      我在程嘉嘉怀里没好气地喵了一声。林昔昨晚在阳台叫了那么多声桃子,睡一觉就忘光了。笨蛋。

      林昔低了头,沉默地吃着面。嘴巴很安静,心跳却一声叠一声地吵了起来。
      程嘉嘉瞄瞄林昔,拌了几下杯里的面条,又瞄瞄她,“你刚刚说那个喜欢的人…”
      林昔扭头望着程嘉嘉,程嘉嘉消了音,也定定地看着她。厨房的射灯闪烁在程嘉嘉浅褐色的眸子里,清冽细碎的光。
      林昔认真道,“嘉嘉,昨晚对不起。”
      “什么?”
      “我不知道当时你醒着。”
      程嘉嘉抿着唇,头微微低着,脸上拢上一层淡淡的粉色,“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不喜欢你啊?”
      “我们认识很久了,她喜欢的不是我这型的。”
      “也许她只是从前没想到呢。”
      林昔咬了咬唇,“为什么现在就想到了呢?”
      程嘉嘉嘟嘴,“你自己说的,有些感情需要慢慢累积,不代表不爱。你这么歧视日久生情的吗?”
      林昔低着头,唇间忽然泄出一丝笑意。

      程嘉嘉弯着眼睛,抓起我的手软软地拍她,“昨晚…如果你知道我醒着呢?”程嘉嘉等了一下,林昔没说话。程嘉嘉又捏着我的手手去戳她。我没好气地翻着眼睛,我这是猫手啊,你们以为这是丘比特那裸体北鼻的箭吗?
      林昔小小声,对着杯面说,“那我会先表白。”
      程嘉嘉扭头抿嘴一笑,“哦~我现在没睡呢。”
      林昔害羞道,“嗯,桃子,我喜欢你。”
      程嘉嘉惊呆抬头,林昔噗哧一笑。程嘉嘉跳下高凳啪啪打她,我连忙蹿到地上。
      “你自己说认识了很久的!”
      “我养她两个月了,还不算久啊。桃子也肯定不是喜欢我这型的嘛,我没说谎啊!”
      “我不管!你昨晚偷亲我!”
      “你醒着呢,怎么算偷亲…”林昔忽然灵光一闪,一伸手搂住了程嘉嘉。程嘉嘉定住,手搭在林昔身前,不打了。我躲在沙发后,伸出半边脸盯着她们。林昔抱着程嘉嘉,认真地回忆,“你当时没醉,所以你是认得我的。”
      程嘉嘉嘟嘴,“不然呢,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跟人回家了?”
      林昔直直看进她眼里,“你叫我My girl。”
      程嘉嘉脸上的调皮表情淡了,换上一个温和的微笑,摸摸林昔的脸,“昔昔,你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My girl,一直都是我宝贝。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程嘉嘉的指腹轻轻抚过林昔湿润的眼下,“你不会又觉得这不叫爱吧?”
      林昔叹着气一笑,“我只是觉得,可能我一直以来,都不过是输给了自己。对不起。”
      林昔的雨落到程嘉嘉脸上,程嘉嘉笑着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们的唇贴到一起,久久没有分开。我早说过的,这两人都有恋爱病。

      (四)
      窗外的天空依然灰蒙蒙,但下雨的时间变少了,阳光不再只于惨白与灰白之间摇摆,偶尔也掺入了一点金灿灿的颜色。天空之下扭曲的枝桠开始点缀上零碎的嫩芽,一小粒一小粒的绿色。我喜欢这点点的绿色,它们来了,阳光也会越来越多的。
      后来我和林昔的同居生活里多了一个人。单冲着她那把长长的头发,我也毫无异议。唯一的问题是,林昔的变态病入膏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养成了打人的习惯。两个人关起房门,打得床敲着墙,一片咿咿呀呀地响。我窝在客厅的窗台上,晒着暖暖的太阳,瞪大眼睛盯着那面墙。看来林昔喜欢的真的是我,她虽然控制不住地总是把嘴按到我头上,至少没这么凶地打过我。
      房门一关,程嘉嘉从来没打赢过。每次都哭唧唧地说不要不要,最后总是退而求其次,嘤嘤嘤地求林昔打轻一点。
      林昔秉持一贯的变态作风,从来没理她。

      林昔打完一架,开门出来拿水。她看起来打人打得一身舒坦,对着她女神我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柔的嘴脸,微微一笑。我立马跳下窗台,趁她不注意溜进了房间跳上床,一下就钻到被子里。
      被子下的程嘉嘉被打的衣服都没了,身上被打出好多个红红的点点。她手一伸,懒懒地楼着我,嘴唇按下来,指尖轻轻扫着我的背,大片长发披在我身上。
      林昔拿着水杯进来,笑了,“桃子动作这么快。喝水吗?”
      程嘉嘉闷闷的,“不想动。”
      林昔自己喝了一大口,俯身下来,唇按到程嘉嘉的唇上。她伸手抹去程嘉嘉嘴角的水滴,“你声音都哑了。”
      程嘉嘉嘟着嘴,“你不哑,那你唱歌哄我睡觉。”
      林昔窸窸窣窣地进了被窝,笑道,“还睡不着?那再来?”
      程嘉嘉和我同时抖了一下。林昔又笑了笑,“想听什么,我会的歌不多啊。”
      “你随便唱,想到什么唱什么。”
      林昔想了想,说,“输给你,好不好。”
      “输什么?”
      林昔没回答她,轻轻的歌声在被窝里响起。林昔抱着程嘉嘉,程嘉嘉抱着我。我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在这被窝里,哪儿都暖暖的,温暖而柔软的身体,温暖而柔软的声音。

      后来的冬天依然风吹雨下。她们把客厅的窗户关上了,两个人围在电火炉前喝着热可可,看一下午的旧电影。有时还有个声音很高的男生来,逗得程嘉嘉哈哈哈、啪啪啪,边笑边打他。林昔在厨房里给他们做煎蛋卷和毒菜“杀了”,给我做鸡肝饭。
      风很大的时候,窗缝中穿进来呼呼的怒吼。我抱着塞了猫草的毛线球球,窝在最软的一个靠垫上,半梦半醒间谁的手伸过来摸了摸我颈后。我闭着眼,舒服地噗噗一两声呓语,她们一起吃吃地笑。她们俩的手一样暖,我总是分不清谁是谁。

      林昔还是常常哼那首《输给你》,但我不再担心她唱完会变雕像了。我想,大概每个人都是注定了要输给女神的。有些人输了,命运女神带走他柔软的灵魂,留下一具冷硬的躯壳在人间。而林昔输了,她的灵魂被女神捕获,捂在怀里,越捂越柔软。林昔暖了她的女神,女神暖了林昔的四季。
      恋爱还是恋爱,但有人陪着,那就再也不是一种病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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