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风云录》冰之樱雪

86、第二十二章 沙场生死两茫茫（2）

　　骄阳似火，夏日就要渐渐离去，却偏偏要抓住最后的机会，以更加炙热的火焰烤着这片灰黄的土地。如血的骄阳透过漫天的黄土与浓烈的血腥，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惨淡。

　　烈日下剑光闪动，人影飞舞，凌厉的剑风震得尘土飞扬，目不能视，激荡的掌势惹得劲风萧瑟，吹得人脸几裂开一般。

　　陆天波掌风呼啸，所到之处，惹得尘土飞扬。杨子期的剑走灵动，吞叶开阖之际，时快时慢，东刺西削，看似毫无章法，却让陆天波无论如何劈掌腾挪也攻不进杨落微的周身半寸之内。

　　原来陆天波一心想要抢夺绝尘残片，不惜攻击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更不吝惜这个女子怀中所抱着的自己的亲生骨肉。
　　杨落微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纵高伏低，东闪西躲，若不是有杨子期严密的保护，任她轻身功夫再高强也逃不过这如冰山压至，汹涌如潮的掌法！

　　陆天波碍于杨子期的阻挠，久攻不下，恼羞成怒，转而向杨子期劈下一掌，让他不得不回防，不暇顾及杨落微。

　　却不料杨子期不顾迎面而来的一掌，目光一凛，似是看见对方破绽，长剑一抖送了出去。只听“嘶”一声裂帛之声，但见陆天波左肩的袍袖已被剑锋划破，鲜血涔涔。

　　杨子期不由心中一惊，方才一剑他下手厉狠，一般人若是挨了这一剑手臂必断无疑，而剑锋一到陆天波周身便觉有一股强大的内劲将剑风格开，以至于才划了一道小口子！

　　杨子期的一剑无法对陆天波造成极大的威胁，那便意味着陆天波的一掌便要实打实地降落在自己身上了！
　　但杨子期是何等机敏之人，一剑未能得逞，便迅即而退。只听“唔”一声猛哼，杨子期一手捂着胸口，剑眉微皱，长剑在手，鲜血滴落。

　　在场的众多高手，都没看清方才杨子期的一剑是如何刺得，也不明白陆天波这一掌是如何劈出。众人只见到两人身影一晃，一晃之后便是现在这般模样——陆天波左肩染红，杨子期手捂胸口。

　　只有杨落微将一切尽收眼底，惊出了一身冷汗。师父用上了八成功力也只是划破了对方的臂膀，而当陆天波一掌劈来时，师父举世无双的身法竟然也避不开！

　　“师父！”杨落微抢身上前扶住杨子期，见他面色虽有些痛苦，却依旧神采奕奕，知是师父退得快，才受伤不重。

　　杨子期双眉紧锁，深邃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最后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高挑起双眉，道：“寒魄真经？”
　　陆天波微笑，目光里闪动着森冷的寒芒，“不错，老夫让你有生之年也尝尝这功夫的厉害！”

　　杨子期眉心纠结在一起，想当初林仙容是《寒魄真经》的嫡传弟子，她的功力不似陆天波这般深不可测！他哪里知道陆天波潜心修炼真经已有十余年，修为自然超过了当初的林仙容。

　　想到林仙容，杨子期的战意全无，脑海只浮现着十八年前她的绝代风华，他脸上神色柔和，浸沉在瞑想之中。

　　趁着杨子期分神的空当，陆天波迅速抄起另一掌，向杨落微迎面攻来！这一下谁都始料未及，任何人都料想不到陆天波以占了上风，还要趁人之危！

　　他的行为让唐宁、唐铮两人都看不下去了，两人同时出手，分别打出了三道梅花镖。六道寒星卷冲烟破尘地向陆天波的后背疾飞而去！

　　唐门的暗器天下无双，以快、狠、绝而闻名，但唐宁、唐铮离陆天波有一定距离，暗器再快也无法阻止陆天波近在咫尺，如囊中取物的攻击！

　　一旁的陆青青又发出一声惊呼，不是因为父亲深不可测的功夫，也不是因为他猝不及防的出手，而是因为他一掌劈向的，是杨落微怀中的孩子，他的亲生儿子！
　　他竟然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伤害自己的亲儿！陆青青花容失色，几乎要扑身上去阻止！

　　而唐门的暗器，陆青青的惊叫，都没有能阻止陆天波的攻击！

　　眼看着这一掌就要劈在着刚出生的婴儿娇嫩的身上，杨落微已经来不及退了，即使退了躲不掉这致命的一击！
　　在此间不容发之际，杨落微当机立断，做了一个决定。在今后的日子里，她都常常想起这一刻自己的决定，这个改变她一生的决定。

　　她没有退后，也没有武器可以抵挡，她只是转身，在掌风未伤到怀中的孩子之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身！
　　一转身，怀中的孩子便安全了；一转身，掌风便全然打在杨落微的后背上！

　　突然之间，杨落微大叫一声，声音凄然回荡，仿佛天地间每一个角落，都回响着这个声音，仿佛天地间其他任何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匿，唯有这一种声音在天地间久久萦绕。

　　杨落微娇弱的身子，就这样顺着掌风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又如一团败絮一般，缓缓地，飘落在灰黄的地上。尘土已不再灰黄，那是融合了鲜血的颜色——殷红的鲜血！

　　腾空的瞬间她怀着的孩儿脱手而出，恰巧被急奔而来的陆青青接在怀里，毫发未损。

　　那一瞬间，杨落微感觉不到自己的一颗心到了何处，胸口空荡荡的宛若空无一物，又觉五脏六腑全被瞬间冻结又狠狠震碎一般，深入骨髓的寒冷如潮水般袭来，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面临何事。
　　《寒魄真经》，她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尝到这碎冰神掌的威力。

　　“微儿！”杨子期如疯子一般冲过去抱住瘫软在地的徒儿，这一掌他自己都无法承受，何况是娇怯怯的杨落微？看着面无血色的爱徒，他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传授给她武功，恨自己的无心之过让她遭受无妄之灾！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为什么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苦？为什么耳边的呼唤越来越远？为什么视线越来越模糊？

　　杨落微茫然地倒在冰冷的土地上，清澈得不染纤尘的双眸没有焦距，她的目光好似透过了高城，穿过了大漠，锁定了遥远的远方。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闪现了许多画面，她想起了君府，想起了红绫满目，鞭炮齐鸣的王府——她最初遇到君风行的地方。
　　那时他们红衣裹身，是正要步入新房的一对新人，却因为谁都不愿意而错过了千金一刻的春宵……若是当初他揭下了她的盖头，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

　　她缥缈的思绪又游荡到铸剑山庄，身陷囹圄之时猛然瞥见了一身青衣，潇洒依旧的他为自己打擂台的场景。那一刻，就仿佛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后的暮然回首，一颗芳心终于找到了久久空荡的依托……

　　那是殷殷切切地赶来太平城的途中，清晨的阳光格外温暖，客房里缓缓走出的身影——慵懒闲散、衣冠不整、嘴角邪气的笑容、尚且惺忪的星眸……为什么一个人在如此邋遢的时候还能这般帅气依旧、风度翩翩？在他朗声大笑中，她随手抓起房内的枕头把他砸回房间，严令他不穿好衣服不准出来……

　　脑海中最后一个模糊的画面，便是两人相互依偎的身体和碰触的红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脑海里想到的都是他？原来自己早就情根深种而不自知，原来自己临死前的一刻最想见到的就是他……

　　君郎啊君郎，你到底身在何处？

　　“落微！”随着一声痛彻心扉的狂吼传来，高城方向一条人影飞来，掠至杨落微身边，伸臂将她牢牢搂在怀里，百感交集。
　　此人正是君风行！他温柔而小心地搂着她绵若无骨的身子，看着她雪白的衣衫血染成红，白皙精巧的脸蛋上毫无血色，内心一阵阵抽痛。

　　到底用什么方法，可以代替她的痛，代替她的伤。君风行的眉心打了一个又一个结，她的身影攫取了她所有视线。

　　忽然感觉到身子并不那么寒冷，杨落微缓缓睁开眼，看到了他。清灵的眸子在一瞬间闪过迷茫、惊诧、喜悦、甜蜜……最后，她嫣然一笑，“是你……”
　　君风行抚摸着她白皙的脸蛋，俯身亲了亲她的面颊道：“是我。”
　　杨落微心中一暖，当下也不顾不得大庭广众，伸出白玉一般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甜甜道：“太好了……老天爷待我不薄，让我临死前还能……见你一面……”
　　君风行心痛如割，低声道：“不许这么说，你不会死的……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妻子，今生今世别想要赖掉。”

　　杨落微看着他，心中暖涨涨的柔情满溢，眼中酸涩涩的泪水落下。原本以为自己心静如水，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自己落下泪来，却在今日，要与他分离之时，尝到了生离死别之痛。
　　一瞬间，她身体里的阵阵寒意又袭上心头，惹得她浑身一阵战栗，搂着君风行的双手也开始缓缓滑落。

　　君风行收紧了手，将她深深搂进怀里，柔声道：“你冷么？”
　　杨落微轻轻摇头，脸颊在他厚实温暖的胸膛里轻轻厮磨，“风行，这辈子能遇到你真好……我真的好希望……好希望成为你的妻子，只可惜……今生今世我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君风行微皱剑眉，欲开口说什么，却被杨落微冰冷的玉手给制止住。
　　“听我说完……我……我心里清楚，这伤……我是好不了啦……我心里只想着，能再见你一面，便心满意足了……今后，倘若……倘若我死了……你就别死守你说过的话了……”杨落微气息越来越弱，说起话来也越来越费劲。
　　君风行问道：“我说的什么话？”
　　杨落微道：“你说过……今生今世只有我一个妻子……可如今……”
　　君风行薄唇微抿，低吼道：“别说了！我不许你有这样的想法，既然答应了我，就要言而有信，别妄想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杨落微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伤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呆望着这对小情人，这两人相偎相依的身影自成温暖甜蜜的氛围，让这萧索的土地顿时弥漫着化不开的浓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