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山河序》十二山川

37、出走

　　宋轻舞穿着粉色锦袄，戴着毛绒小帽，正趴在长桌上跟着其他人写楹联，她字写得不好，被撕了几张之后，气呼呼地转写「福」字。
　　“一个字好写，我就不信我连一个字都写不好。”
　　谢尘悄摸从边上凑过去，一把抢了她正在写的福字，当即捧腹暴笑如雷，“宋小三儿！你看看你写的什么！福字竟然漏了一点！我把这个拿给你爹看，他一定被你活活气煞了腰！”
　　“你敢！”宋轻舞横眉竖目，蹦起来就去抢。
　　“抢什么，你这张写废啦！”
　　宋轻舞恼羞成怒，跳起来给他一拳头，一把将福字抢回来，“谁说废了？我就要这张，拿回去贴我门上！”
　　“福字少一点还叫福吗？小心你今年倒大霉！”
　　“谢尘你乌鸦嘴！”
　　她跳起来就又要去揍他，谢尘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二人你追我赶，冲撞了不少来往的弟子。
　　眼见一人踏进积雪的园门，谢尘赶紧往她身后躲，而宋轻舞手里硕大的雪球已经丢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砸了刘双瑾一脑袋的雪粉。
　　宋轻舞长大了嘴巴，直挺挺地往后躺倒在雪地里，两眼一闭装死。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听见谢尘的声音，“……别装死了，她走了。”
　　“……生气了么？”
　　“看样子还好。”
　　她这才睁开眼睛，只见身边乌泱泱围了一群人，谢尘与刘双瑾蹲在最前面，观赏珍稀动物一样地看着她。
　　……不如一死。宋轻舞悲怆地想。
　　刘双瑾笑了，“起来吧，地上凉。”
　　某人如获大赦，一下子弹坐起来，“你不生我气啦？”
　　“我干嘛生气，一个雪球，又不是斧头。”
　　宋轻舞泪眼汪汪地给她一个熊抱，“呜呜呜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下午我就要回沭阳老家了，年后回来一定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好。”
　　晌午过后宋轻舞便归心似箭地走了，与她一样的外门弟子大部分都回家看望亲人了，内门弟子则留在宗门过年，众人各自在寝屋内大扫除，顺便将积攒一年的书册都拿出来晾晒一下。
　　而刘双瑾想把拿到的福袋送给谢桓，独自走进「空谷幽兰」。她许久未踏足这里，一如既往的冷清空寂，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园门内传出疏落的棋声。
　　她隔着园门，看见谢桓与一位少女正在廊下对弈。他们关系似乎十分亲密，少女递出一个粉色的锦囊，他也欣然接过。
　　刘双瑾转身便离开了「空谷幽兰」，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认为谢桓变了心意，自己便没有理由留在云中城了，她留下一封书信，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只身便下了山。
　　下山途中遇见采买回来的的谢平生，他疑惑地看着她，“你干什么去？”
　　刘双瑾没理睬他，双手对插在毛边袖子里，默默地走在飘雪的下山小路上。
　　谢平生急忙追上来，“你要下山？山下这两天热闹得很，我带你去吧？”
　　“不用。”
　　“出了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
　　他这下认定刘双瑾是要离家出走了，急忙紧跟着她，谆谆劝诱道：“你看现在下雪，你连伞都没有带，还没下山衣服就湿了……你身上有钱吗？没有钱你住哪里呢？我带你下山，我有钱啊！”
　　刘双瑾站住脚步，猛然回头瞪着他。
　　谢平生脸一红，顿时就结巴了，“我我给你钱花没别的意思，算我借给你也行啊……我、你……”
　　见她朝自己一步步逼近，少年满脸通红，竟然不知所措，背筐抵在坚硬的山壁上，直愣愣地望着她。
　　少女已经凑到了面前，谢平生几乎都能感觉二人呼吸交缠，紧张羞耻的情绪让头皮炸裂发麻，双腿已经软了一半。
　　刘双瑾静静地看着他，口中吐出一股白净仙气，谢平生顿时便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烦人。”
　　她挥挥衣袖，孤身冒雪下了山。

　　那年除夕前夜，山下小镇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百姓们都忙着在街上置办年货，刘双瑾抖落衣衫上的雪，空气中漂浮着热食的香气，忽然让她觉得有点肚饿。
　　正在忙碌的包子铺伙计奇怪地看着站在队伍外的姑娘，雪下得重，她却没有打伞，只是静默地站在一旁，似乎在等候什么。
　　伙计忍不住了，“姑娘，买包子吗？”
　　“嗯。”
　　“两文钱一个，你要几个？”
　　刘双瑾的视线从排队人群中扫过，目光定格在一个小孩手里的铜钱上。
　　“一个。”她伸出手，两个薄薄的东西轻响着落在柜台上。
　　伙计看着柜台上的东西，忍不住嘴角抽搐。
　　“让开让开！”巡逻的捕快挤进人群，“谁报的案？”
　　“我我！”包子铺伙计赶紧跑出来，指着少女道，“这人拿着两个铁片就说是钱，一定是疯子！官爷赶紧把她带走吧！”
　　疯子？捕快有些疑虑，转头见少女容貌不凡，怔愣着有些迟疑。
　　刘双瑾揣着袖子，半是失落地转身走了。
　　第二天下午，她又出现在集市上，找了个角落，面前摆了几个西瓜。
　　美貌少女在集市上卖西瓜，很快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对于又大又圆的西瓜更是吃惊不已，“这大冬天哪来的西瓜？”
　　“我自己种的。”她撒谎不脸红。
　　路人夸赞不已，“小姑娘你可真厉害，你这西瓜怎么卖啊？”
　　刘双瑾有些犹豫，正好瞧见对面萝卜摊立起的牌子，于是道：“一文钱一个。”
　　“一文钱！”
　　众人吃惊不已。她的瓜很快被抢购一空，刘双瑾数了数，得到五个铜板。
　　她来到昨晚那个包子铺，店面却没有开张。她在门口等了许久，终于有隔壁大娘告诉她，今日是除夕，许多商家都关门准备过年了。
　　她抬起头，见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店家果然陆续关门闭户，路上行人也少了，万家灯火渐渐依次亮起。
　　天空又开始徐徐下起了雪。刘双瑾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天地茫茫，她好像没有可以归去的地方。
　　雪越下越大，她坐在街檐下的石阶上，右手托着脸颊，默默地看漫天飞雪。
　　身后的木板门突然打开，包子铺伙计搓着手从里面出来扔炉灰，看见她便愣住了。
　　“怎么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