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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蒋琴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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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谨庭没法回到思府,周翊也没了回去的念头。
隐卫在市坊之中有一处落脚点,以客栈为掩护,开在了京城最繁华的地方。
客栈的偏房里有一道暗门,打开后走入,里面放置着当朝所有官员的资料。翎王被他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每每进门后右转,不用仔细寻找便能拿到。
翎王的资料很多,从他出生起到死亡,光是一些风流事迹,就被人攥写了整整五卷。周翊选择性地将它掠过,目光落在了他向天子上奏的那些奏折上。
彭昊昏庸无能,但翎王彭擐似乎并不是一个胸无点墨的人。周翊细细品读着他的奏折,发现这竟是一个对治国之道十分有见解的亲王。相比彭昊整日在皇宫里吃喝玩乐的模样,翎王在奏折中所书写的内容,无一不是在为整个大源的社稷百姓所着想。
这样的一位亲王,真的会做出调包探花郎的事情吗?
周翊思考了片刻,将翎王的资料打包,叫手下替他送到了思府,他在离开的时候顺带问小二要了一袋铜钱,然后又写了一封信交给了飞翔的灰鸽。
出了客栈直走,穿过一片热闹市坊,周翊只身一人站在人群之中,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便是剧本中翎王最后倒下的地方。
翎王死亡的那天惊动了整个大源,就在周翊脚下站着的地方,他曾捂着自己的喉咙径直倒下。
但他的死因至今却没有对外公布,亲眼见证的人也几乎没有。流浪汉琴琴作为唯一见证他倒下的路人,被周翊列为了第一个想要去暗访的人。
一个还未步入社会的大学生,周翊回想起她的真实身份,如果没有成熟的心智,很难在这尔虞我诈的剧本中存活下去。
还是说她已经和秦文等人站在了同一派?
周翊不断在脑中演变着各种可能性,不知不觉站在巷口的时候,思绪忽然被一阵喧闹声给打乱。
放眼望去,在巷子里有一群孩童正在嬉笑打闹,他们穿着破烂衣衫,头发油腻,甚至黏在了一块。孩子们的脸上满是污渍,已经看不出皮肤的原本颜色,他们或许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各个看上去面黄肌瘦的模样。
周翊缓缓走上前去,直到一个孩童嬉闹着撞上了他的身。
小满的穿着并不富贵,但相比那些平常的市井百姓,明眼人第一眼变能敲出男人与其他人身份的差别。
撞上来的孩子约莫只有一两岁,他步履蹒跚的学步模样在周翊看来有些好笑,男人蹲下身子扶住男孩,在瞧见对方面容的那一刻,竟觉得他有些脸熟。
这是……那天晚上他和杭谨庭从禁军手里救下的那个。
“公,公子!”忽然,一个女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周翊抬头望向前方,看见另一个流浪汉模样的女孩匆匆跑来。
“对,对不起!”女孩连声道歉,“他,他不是故意的,还请公子恕罪!”
周翊皱起眉头,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女生抬头,盯着小满的容貌看了许久,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怎么是你?!”
语毕,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她又立马改口道:“公子,不好意思,我……”
周翊摆了摆手,说:“算了。”顿了顿,他又立马追问:“你们就住这里?”
女生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后才说:“我们是这里的流民,本来在大源就没有家,能在这里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
“蒋琴琴。”周翊同样附和着点头,忽然换了一声人名,看见女生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愣了片刻,女生看着周翊发呆,久久才问道:“公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翎王的死因是窒息,他的脖子上有指甲划痕,身为太医院院使的柯行远是这么公布于众的。”周翊起身,他比蒋琴琴高了大半个脑袋,微微低下头说道,“你作为他生前最后见到的一个人,先前宫里的人应该来审问过你好几遍了。把你和他们说的再和我说一遍。”
周翊说话的声音不响,但语气却有些冰冷。一改和蒋琴琴初遇时的仁慈模样,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模样,让还在一旁的男孩立马躲到了蒋琴琴的身后。
巷子里的人都躲在暗处偷偷打量着周翊,他们委身在杂物堆后,似乎对男人的身份有些害怕。
“公子原来是宫里的人。”蒋琴琴道,“难怪那晚愿意救我和小钰。”用手将男孩拦在身后,蒋琴琴又说:“让小钰留在这里吧,我们去其他地方说好吗?”
“可以。”
或许是不想让这孩子卷入这场因为翎王而起的纷争,蒋琴琴带着周翊走出了暗巷。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身上的穿着赫然显示着他们身份的云泥之别。
流民在京城里四处为家,似乎早就摸遍了每条街道的排布,蒋琴琴带着周翊来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宅院里。院里的杂草足足有半尺之高,看这院内的积灰程度,最起码有半年处于无人居住的状态了。
蒋琴琴问:“公子知道这是哪里吗?”
周翊没有回答,跟着她走到后院中一处落了灰的偏房。推开木门,一阵嘎吱声传来,映入眼帘的是周围家具上遍布着的蛛网,满眼尽是灰蒙蒙的一片。
向着屋内走去,在屋子的角落里放置着一堆杂物,走进了看,周翊这才发现竟是食物。这些食物大多都是馍馍一类可以久放的东西,甚至还有几大袋粟米,完好无损地被人藏放在床底。
“你们的粮仓?”周翊转头看向蒋琴琴,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意图,“这不可能是你们到处搜刮来的,是谁给你们的吗?”
“因为这处粮仓被发现,我在翎王死前和他发生了争执,他脖子上的抓痕的确是我留下的,但我没有杀他。”蒋琴琴说,“这些话我没有对府衙说,我撒谎了。”
“那你和我坦白的目的是什么?”
蒋琴琴鞠了一躬,但语气却变得丝毫不谦逊:“我在赌公子这一次会不会帮我。”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女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要进宫面圣。”
一位流民想要见到当朝天子,对于蒋琴琴来说可谓是难上加难。女生的做法并不愚笨,既然周翊在违反了禁令后还能再次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那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份并不一般。
既然身上穿的尽是破烂衣衫,但蒋琴琴拥有一颗慧心。周翊上前一步,伸手拨开女生挡在面前的油腻碎发,他笑了笑,然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这的确算得上一张清秀的脸,若是放在现代,也能算得上美女。只是女生的容貌因为满身的污渍显得黯然失色,周翊皱眉思考了片刻,选择岔开了话题。
“你上过私塾。”周翊明知故问。
蒋琴琴一愣,思考了片刻后回答:“读过几年书。”
“为什么会流亡到大源?”
“因为战争。”蒋琴琴的回答没有丝毫破绽,“我的故国已经灭了,在哪里做流民都是一样,只是碰巧在大源罢了。”
“那你又为何要面圣?”周翊追问,“让我帮你转达给圣上,不是一样的吗?”
“不行。”蒋琴琴毅然决然地拒绝,“有些话不能假于他人之口。”
周翊转身,将身后的屋门给闭上,此时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蒋琴琴望向了小满的双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只觉得心中一阵发怵。
“那是关于翎王的事情吗?”周翊反问。
蒋琴琴颔首。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和我说?”
说话的同时,周翊步步紧逼,向着女孩靠近。直到将蒋琴琴逼到了墙角,他忽而伸出小满的利爪,轻轻在她的脸上从上至下划过。
感觉到脸上一阵瘙痒而非刺痛,蒋琴琴用双手死死抵住墙面,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似乎在等在周翊下一步的酷刑。
“明日寅时,我会命人在这里等你。”笑了一声,周翊向后退去,他走到门口拉开木门,离开的时候没有半分留念,他悠然留下一句,“卯时我会准时带你入宫,给你一个晚上想想,到时候该怎么和陛下陈述实情。”
周翊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也没有打算将这被流民占有的空宅上报给朝廷。他对这个国家甚至是朝代并没有好感,若是一次有意的隐瞒能让更多人生活得好受些,他也乐意这么去做。
独自一人融入这繁荣的街市里,忽然,周翊的衣角被人轻轻拉住。他低头一看,一只幼童的手牢牢抓住了自己的衣摆,周翊认得他,这是蒋琴琴口中那个名叫小钰的男孩。
“你找我做什么?”周翊不会哄小孩,蹲下身来与对方说话的语气生硬,“蒋琴琴等会会回来。”
小钰摇了摇头,目光却所在不远处的糖人身上。
周翊虽不懂小孩,但这么直白的意思也能读懂。本想就这样起身离开,但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杭谨庭,若是对方在这,会同他一样想要离开吗?
无奈地叹了口气,周翊在掏出钱袋的时候仍有些犹豫。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被对方影响了。
而这一瞬,周翊有些慌张,他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在这漫长的时间长流之中,他所习惯的应该是只有他一个人的不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