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春茶煮水

87、失态

　　“废物！”

　　当周翊的一声怒吼从皇帝的账营之中传出，一众在门口跪着的隐卫竟无一人敢靠近。大臣们只敢远远地望着，既看不看，也听不清，只知道这大源皇帝在训斥他的隐卫，起因是他最信任的太傅的死亡。

　　营帐中，为首的男人身上满是血迹，他的身上满目疮痍，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利刃造成的伤。

　　这显然是那只白虎。

　　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周翊在一阵沉默之后，又说了声“抱歉”。他坐在一旁没再说话，只有彭昊似个老好人般上前，他将那跪着的隐卫拉起，说话的语气有些颤抖：“你亲眼看到太傅他……”

　　“属下看见太傅大人被西洲人推下了悬崖。”隐卫回答的时候甚至不敢抬头，“我们在下面找了很久，许是被河流冲走了，我们除了血迹，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个西洲人也没有找到吗？”周翊突然开口问道。

　　隐卫又说：“我们的人将那西洲人的尸体处理掉了，但后来又下了场大雨，其余的任何痕迹都没有了。”

　　“知道了。”周翊道，“你去柯行远那边把伤口处理一下，下去吧。”

　　得了令，营帐中顷刻便只剩下两人。周翊拿起一旁的佩剑想要出门，却被身后的彭昊喊住：“周老板！”

　　周翊回头，彭昊又问：“你说杭老师他真的……”

　　“不可能。”周翊直接打断，他直视着彭昊的模样让少年感到陌生，一双眼冷冷地看着四周，眼神锋利像是另一把利刃。

　　“可是思裕的身体没有灵力……”

　　“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周翊道，“我去现场看看，说不定他会留下一点痕迹。”顿了顿，男人又说：“我不信他会就这样死掉。”

　　周翊对杭谨庭莫名的信心让彭昊下意识地放宽心了些，他看着周翊转身融入了夜色，外边还下着毛毛细雨，男人却行色匆匆。

　　在他听到杭谨庭出事的那一刻，周翊承认自己的内心是恐惧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心悸了，甚至不敢想象对方在这出事的情况。

　　周翊在马厩里挑选了一匹黑马，是杭谨庭当时上场比赛的那匹，黑马奔跑的速度很快，似乎还有些灵性，在周翊抚摸上他的那一刻，忽然长鸣了一声。

　　拍了拍马背，顺着对方的毛发，周翊骑着马在雨中跑向那座狩猎的深山。男人似乎要已将这边的地形熟记于心，当他来到杭谨庭跌落的那座崖边，豹子的敏感让他在一瞬间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下马牵着缰绳向前走去，周翊站在悬崖处向下望去，除了黑暗，便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水声。周翊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他拔了些周遭的杂草缠绕在树枝的顶部，用妖力将其点燃，男人在一瞬间看清了这座山林的真实面貌。

　　也不知那白虎和西洲人发生了一场怎样的激战，周围的树木尽数被拦腰折断，地上铺满的是截截树枝，还有落叶混和着雨水和泥土，让人步履艰辛。

　　他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这泥泞的土地，拿起一片树叶在鼻尖轻嗅，果然血腥味刺鼻，令周翊心中顿生烦躁。

　　举着火把向前走去，愈发密集的雨滴几近几次差点将火把打灭。周翊就这样站在崖边，好些次想直接越下去探查。

　　忽然，身后的黑马一声低鸣，像是压着嗓子在吼叫，周翊猛地回头，心中顿生警觉。黑暗中不知何时亮出数十双幽绿色的眼眸，它们将周翊包围，缓缓向着男人逼近，逐渐将他逼到了崖边。

　　伸出火把向前探查，周翊将前方照亮的那一刻，骤然传来一声嘶吼。那是同小满一模一样的黑豹，慢慢踱着猫步朝周翊走来，他们在不断嘶吼，但是周翊却能清楚听懂这些话语的含义。

　　“离开这里。”

　　周翊并不理会他们，而是反问：“你们有没有看见思裕？”

　　“离开这里。”

　　周翊继续道：“思裕从这边掉下去了。”

　　见周翊固执己见，为首的那只豹子忽然走上前来，他停在男人的跟前，用一双绿宝石似的豹眼久久地注视着周翊。

　　这只豹子看上去有些年纪了，毛发已经有些花白，当着周翊的面化了人形，他的样貌果然如男人所料那般是位老者。

　　老人问：“非他不可吗？”

　　周翊愣了愣，说：“非他不可。”

　　火把不知在何时熄灭，黑暗中，周翊与老者相互对视，两人各执一词，不肯退让。周翊不是小满，但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仍是有片刻的恍惚。

　　并不是非思裕不可，而是非杭谨庭不可。

　　周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在面多老者的时候，仍旧坚定。

　　“你看中那小儿什么了？”老者叹了口气，“竟然愿意抛弃我们全族，抛下你父母给你留下的一切……我们在这座山里待了数百年，你自幼长在这，却将朝廷里的人带来，这件事我们可以不追究，但是小满，你不能为了这么一个佞臣自甘堕落。”

　　“那又如何？”周翊不屑。

　　“若是你勤加修炼，千年之后定能取得这妖王之位。”老者又说，“妖族的兴旺指日可待！”

　　周翊摇头：“妖王之位并非我所愿。”

　　“那为了这么一个只能活一百年的人，去跑到这深宫里为伍，值得吗？”

　　“他值得。”周翊说，“他……他在我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可这关系只能成为你的绊脚石。”老人又说，“等到他百年之后，你独独留下，你可会后悔？”

　　“不后悔。”周翊又回答，“我看中的现在，而非将来，如果为了还没发生的时候毁掉了现在的生活，我不愿意。”

　　上前一步，周翊居高临下地看着老者。老者或许是豹妖一族中长老一般的人物，面对他，周翊并没有变得谦卑，而是选择了步步紧逼。

　　周翊冷声说道：“思裕是我看中的人，随便你们认不认同他，就算是我离开也好，他留下也罢，都犯不着你们的事。”

　　老者摇了摇头，只是道：“痴儿、痴儿啊……”

　　顿了顿，老者又道：“我们带你下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们一件事情。”

　　周翊反问：“什么事？”

　　“等思裕百年之后，回到山里修行。”老者的语气不容拒绝，“给你一百年的时间让我们豹族重回巅峰，修炼成仙。”

　　“成交。”

　　周翊答应得爽快，在一众黑豹的带领下，牵着一匹黑马向着山林的深处走去。黑马对豹子的恐惧让它步履难行，但周翊却用一只手不断地安抚着它，让黑马稍稍加快了步伐。

　　山林的深处是一座山洞，只能容纳一人进入。黑豹与黑马被他留在了入口处，周翊只身一人探入，听见身后的老者对他嘱咐道：“禁地只会对你开放，我们都无法进入，它的出口处便是悬崖的半山腰，你去那边找找思裕吧。”

　　周翊点头，又问：“你们在这等着？”

　　“和你小时候进去的时候一样，什么都别碰。”老者说，“禁地虽然承认你的进入，但却不一定愿意传承于你，你只管找到思裕，然后原路返回。”

　　男人一愣，听闻“传承”二字，不禁令他想起了那极寒的九曲黄泉地。九曲的入口为岩崖洞，同眼前的洞穴颇为相似，周翊在走入的时候回忆起了一些往事，想起了姜隽青在将他投入九曲之时，也曾叮嘱过他不要回头。

　　结果呢？

　　周翊听了师父的话，在里面一待便是八百年。

　　周翊：“这里面有什么？”

　　老者：“神女与白鹿的传说，你小时候我们同你说过。神女下凡却与一只白鹿产生的情谊，她剥离仙丹将它镇于某处谷底，庇佑了我们妖族万年。小满，切记不要动里面的分毫，切记！”

　　周翊点了点头，随即只身进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周翊在黑暗的洞崖里走着，不会特意去触摸石壁，但在一些窄路中仍会扶着前行。洞崖里的路很窄，只行走了没多久，路的宽度便只能容纳一人通过。

　　有水滴从洞顶的乳石上滑落，落到了周翊的衣服上，打湿了他半个肩头。这石洞里的一切都让周翊感到怪异，这过分的安静又令他心生警惕，男人小心翼翼地缓步前行，忽然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一处光亮。

　　这么快便到了出口？

　　周翊寻着光源走去，发现外边不知何时停了雨，月光透出云层倾洒下来，将悬崖铺上了一层银纱。

　　从入口到出口的过程过于顺利，甚至没有找到豹子们口中的传承，周翊只身一人站在悬崖半山腰处的洞穴出口，他环视着四周，在他的正上方瞧见了一棵断了枝桠的巨树。

　　一般的树很难存活于这悬崖峭壁之中，但是松木却不同。周翊再次用妖力燃起了手中的火把，就着月光，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远方的枝干上。

　　这是……一块衣衫布。

　　周翊心中猛地一惊，忽然想起这面料正是早上杭谨庭身穿的锦缎！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周翊在洞口处四处探查，如他所料那般，没有见到任何一处可以逃生的地方。

　　崖底并未发现杭谨庭的尸体，那他活着的可能性便大大提高，而悬崖处寸步难行，若是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唯一的通道便是周翊身后的洞穴。可周翊回想着他来时的路，安静且平坦，并未发现有任何岔路。那剩下的一种可能性便是……

　　洞穴里有暗巷，或许通往的便是那些豹妖口中的传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