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春茶煮水

80、春搜

　　对于周翊来说，梦魇之后，他迎来了一个安稳觉。不同于九曲冰冷的黄泉水，他觉得自己被一股温暖的力量环抱，如果非要用比喻，那个怀抱就像是太阳。

　　醒来的时候，杭谨庭才入睡没多久，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疲倦，周翊又想起了半夜里和对方相拥的情形。

　　他从不与人示弱，杭谨庭是第一个。

　　睁开眼睛却没有动，周翊静静地打量着对方的睡颜，杭谨庭仍保持着环抱他的姿势，用的思裕的模样，安稳地搂着他的爱人小满。

　　他们此刻就好像一对真情侣。

　　周翊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身子一动，无意间将杭谨庭吵醒。杭谨庭睁眼的时候，他和周翊的距离只有仅仅一寸，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鼻尖呼出的气息能打到对方的脸上。

　　“早，早……”杭谨庭说。

　　“早……”

　　周翊的长发散落在身后，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被杭谨庭压住了一半。两人似乎都有些尴尬，各自起身的时候都背过了身子。

　　赶忙将外衫给套上，周翊将自己梳妆完毕，转身一看，杭谨庭仍在纠结这襕衫的穿法。

　　抬头的时候与周翊对视，杭谨庭有些不好意思道：“来了好几天了，还没搞懂这衣服该怎么穿。”

　　周翊叹了口气：“我帮你。”

　　走上前去，环住杭谨庭的腰，周翊这才发现思裕的身材很好，他将衣服的一边拉到另一边，系好带子后又帮对方整了整领口。

　　“就这样。”周翊耐心地说着，又指了指杭谨庭的头问，“要帮你束发吗？”

　　杭谨庭点了点头，周翊便牵着他坐在铜镜之前。周翊的束发手法很好，也很熟练，仅仅几步便将这一头长发高高束起。拿起一旁桌面上的玉冠，将其牢牢固定于对方的头顶，周翊用木梳把杭谨庭的头发给褛直。

　　从铜镜里打量着周翊给自己束发的模样，杭谨庭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甚至不敢呼吸。他看着自己盯着思裕的面容开始脸红，而站在他身后的周翊却丝毫没有发现。

　　太糟糕了。

　　只是杭谨庭却没想到，觉得糟糕的并不止他一人，周翊在抚在对方发顶的那一刻，便发现了内心的怪异，双手有一刹那的迟疑，但只一瞬便又令人看不出异样。

　　只是自这个早上之后，周翊和杭谨庭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开始躲着对方。杭谨庭一大早便入了宫，等到当值结束，给皇帝授完课，便到了周翊溜进宫去的时候了。

　　隐卫的身份既方便，也不方便。周翊借着小满的这一身本领可以在宫墙之间自由穿梭，但他无法露出自己的真容，以免叫人识破自己的身份。

　　宫中的隐卫少说也有数百人，周翊不能一一记住，只能靠散发出的微弱妖气里辨别。

　　一个转角，忽然墙头的红梅枝头传来一阵夜莺啼叫，周翊停下脚步，与一双漆黑的鸟眸对上眼，耳中便自然传来了对方的声音。

　　是个男妖。周翊反应过来。

　　“春搜的场地检查的怎么样了？”周翊问。

　　“没有问题，首领。”夜莺再次啼叫。

　　周翊点头：“等会派人把地图送去思府。”

　　语毕，周翊的身影便隐入这深宫的园林之中。短短几日，他已经对皇宫里的地形与布局了然于心，周翊摸着夜色直接翻墙进入了皇帝的寝殿，敲了两下窗框，彭昊这才匆匆起床赶来。

　　“周老板！”皇帝穿着里衣跑来，见到周翊，瞬间喜笑颜开，“你怎么大晚上的来找我了？”

　　“明日春搜，我来嘱咐你几件事情。”一边说着，周翊将半个身子倚靠在窗栏上，问道，“大致流程和地形都记住了吧？”

　　彭昊点头：“西洲的使团会在明天一早到达都城，杭老师会去城门口迎接，到时候和我们一起从西宫门出发。而狩猎的场所和骑射比赛不在一起，中间相隔了三四里，需要骑马穿过一片树林。”

　　“你杭老师不会跟着你去狩猎。”周翊点头，“春搜中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剧本里的其他人到时候也会出现在那，杭谨庭会想办法和他们接触的。”

　　“那我呢？”彭昊下意识地反问，“我，我不会狩猎啊……”

　　周翊皱眉，道：“我会跟着你，但是你不能过分和我互动。”

　　“为什么？”

　　“我是以隐卫的身份跟着你，并不是小满。”周翊说，“只是从未有人知道隐卫首领长什么样，所以小满的容貌不能暴露。就好比秦令之，若是让他知道你的隐卫首领和太傅搞……关系很近，那思裕的处境恐怕会更加糟糕。”

　　顿了顿，周翊继续道：“除此之外，春搜场地我安排了二十八名隐卫在四处埋伏，狩猎时切记不能打鸟、虎、蛇、犬，即便发现它们出现在你身边也不要害怕，都是自己人。”

　　彭昊笑了笑，说：“这大源皇帝还真是喜欢养动物。那小满是什么？”

　　“豹子。”周翊坦白说，“我会寸步不离跟在你身边的。”顿了顿，似乎瞧见了少年期待的眼神，周翊又补充道：“以人身，隐卫首领不同于他的手下，是可以出现在皇帝身边的。”

　　彭昊挠着头讪笑着，说话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还没撸过大猫呢。”

　　周翊给了彭昊一个白眼，头也不回地翻窗离开。说少年胆小，碰到他和杭谨庭，彭昊的胆子似乎便大了一圈，周翊叹了口气，也拿他没辙，在离开的时候顺手折了寝殿外的一支月季。

　　春色正好。

　　春搜对于大源来说，意味着一年的国运将以一个欣欣向荣的姿态作为开端。作为一年到头来最为重视的一个皇家节日，朝野上下无不在为它做准备。

　　开场仪式同样繁琐，当彭昊站在高台击响那面巨大的红鼓之时，鼓声久久围绕于每个人的耳边。礼炮与烟花被人窜放至半空中，周翊的脸上覆盖着一张虎头面具，他低头着站在彭昊身后三尺处，一双黑眸却在面具下寻找着杭谨庭的身影。

　　杭谨庭被皇帝委以重任，站在众大臣的最前，带领着春搜的队伍缓缓前行。在隆重的日子里，他特意穿上了自己那件紫色的朝服，端着身子骑坐在马背之上。

　　队伍前行的速度并不快，到达骑射区后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场地在前些日子就已经被朝中的其他官员给搭建完毕，皇帝的帐营被围在了正中间，除却西洲的使团，其余人等按照官品大小依次向外移去。

　　当彭昊走入帐营中时，西洲的皇子同样向着中心走来，隔着几米远便向大源皇帝行礼，皇子将右手置于胸前，半鞠躬道：“陛下万岁。”

　　“免，免礼。”彭昊故作深沉道，“二皇子找朕可有事？”

　　西洲的二皇子名为莫折治，只一挥手，身后的西洲仆从便端着无数珍宝上前而来：“此番莫折治代替西洲前来大源参加春搜，实在是两邦交好的体现，治领父皇之命携西洲珍宝十斗前来，续两国琴瑟和鸣之宜。”

　　彭昊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听见“琴瑟和鸣”一词，才懵懵懂懂明白了西洲的意思。

　　敢情是想来和亲的？

　　清咳一声，彭昊严肃道：“大源尚无公主，不知二皇子指的是……？”

　　“昔闻秦大人有一儿一女，令嫒秦彤坐拥倾国之颜，若能入我西洲，西洲王定会百般宠爱。”莫折治开门见山道，“不知……”

　　话还未说完，一旁忽然传来一阵冷嘲热讽，彭昊同莫折治回头，看见了一同走来的杭谨庭与秦令之。

　　“西洲王的算盘居然打到我秦府来了。”也不顾君臣之别，秦令之似乎并没有把彭昊放在眼里，他走上前去，对着自家的皇帝陛下行礼，语气却透露着一股不容拒绝，“请陛下三思。翎王彭環仅仅暴毙月余，尸骨未寒，小女秦彤与翎王本就有婚约，如今彤儿悲痛欲绝，实在不是和亲的合适人选。”

　　秦彤居然还是死者的未婚妻？

　　站在一旁的杭谨庭一愣，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

　　“臣附议。”

　　杭谨庭上前一步，他的举动却让一旁的秦令之狐疑不已。只是事关重大，宰相难得没有站在太傅的对立面，他朝着彭昊行礼，久久没有抬头。

　　彭昊偷偷打量着杭谨庭，决心跟着对方的意思走。他故作沉思停顿了片刻，随即开口说：“朕知道了，此事稍后再议。”

　　杭谨庭同秦令之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表示，他依旧是一副谦卑的模样，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容。

　　秦彤、秦文、徐栋阳，他默念着这三人的名字，早已把他们画像上的模样铭记于心。杭谨庭环视四周，在这片鱼龙混杂的场地里，或许一千个人，便有一千条心。

　　人心叵测，事在人为。

　　“陛下。”忽然，杭谨庭上前说，“骑射比赛的场地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请各大臣、将军和西洲的使团过去了。”

　　“知道了。”

　　杭谨庭笑了笑，这场人心之间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