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春茶煮水

200、熟悉

　　“他准备出镇？”杭谨庭想起来之前查阅的地形图，“如果他从西边离开，我们很难在那里再找到他。”

　　“现在跟上去？”

　　杭谨庭只思考了片刻，毫不犹豫道：“现在走。”

　　南山镇的西边，是一片寂寥无人的深林，深林里有几座坟头，看上去已经被杂草湮没，许久未曾有人来过。

　　林间偶尔有夜莺的啼叫，声声不绝，环绕在耳边。

　　周翊和杭谨庭离开在半盏茶之后，两人从窗口翻跃而下，趁着夜色偷偷融入城镇之中。披上了外裳，行走在寒冷的冬日之中，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深林，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的荆棘中，有人拨开向前推进。

　　两人不敢靠的太近，委身在一棵巨木后拉开距离，不远处的男人似乎停下了脚步，不知在原地捣鼓些什么，竟久久没有再向前行走一步。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忽然周翊开口问道。

　　杭谨庭的这具傀儡身躯本就不属于活物，即便有着他和策留的灵力维持，五感依旧在渐失的过程之中，不如常人敏锐。嗅了嗅鼻子，努力分辨出周翊口中的味道，杭谨庭摇了摇头，回答：“你闻到了什么？”

　　“很明显。”周翊说，“有一股焦味，他好像在前面烧东西。”

　　“可是我没有看到火光。”杭谨庭说，“除非……”

　　“除非他用的是灵火。”周翊说出了杭谨庭的内心猜想，又问，“你觉得那个人会是客栈掌柜吗？”

　　“现在我们只接触过他，再加上镇上找不出第二个活人了……”杭谨庭说，“只有他的可能性最大。”

　　焦味在深林之间弥漫开来，直到烟雾飘散开来，杭谨庭这才感受到这股味道。这味道并不好闻，甚至带着些腐烂的味道，杭谨庭不适地皱起了眉，周翊却在第一时间分辨了出来。

　　“他在焚烧尸体。”周翊说，“就是这个味道，这种焚烧方法……他有可能是军中的人。”

　　“能让符灵去看看吗？”

　　杭谨庭下意识地问出口，这才想起如今的周翊身边，并没有那四个小东西的身影。

　　“符灵？”周翊反问，“朱砂符有灵，但百年难得一遇一枚，我只听师父偶尔谈及过一次，就连他也未曾亲眼见到过。”

　　“我以为津门会有。”

　　“我也希望。”

　　“你会遇到的。”

　　周翊笑笑，没有再回答。两人在不远处耐心等待，直到前边的人影在一番打量后离开，杭谨庭才先周翊一步向前走去。他在前面替对方开路，靠近了对方焚烧尸体的地方，这才发现围绕在他们脚边的竟还有诸多未被处理过的尸块。

　　这些尸块大小不一，或多或少都散发着一股腐味，有蚊虫围绕着它们盘旋，鲜血混合着白骨，散落了一地。

　　“这不像是在上坟了。”杭谨庭询问，“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秘术，是要分解尸块的？”

　　“秘术我不太了解，但是羌人在死去以后，却是会有人有分尸的习惯。”

　　“天葬？”

　　周翊蹲下身子抬头，看向杭谨庭的眼神充满了疑惑。

　　“你是说你们那管这叫天葬？”周翊反应过来。

　　“对。”杭谨庭回应，“但也只是少部分人的选择，那里的人有信仰，选择回归自然的方法去结束自己的生命。”杭谨庭在周翊身边蹲下，看着这满地的尸块同样不解：“但是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这里离开他们的领地还有很长距离。”

　　“而且还是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再加上深夜和迷香……”周翊站起身来，抚去了身上的泥渍，“看来他们并不想让我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确定有同伙？”

　　“确定。”周翊斩钉截铁道，“不然怎么解释，整座南山镇的百姓消失不见呢？镇里没有尸体，即便是战争过后，清理过战场，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干净。还有之前住在我房间里的那个人，应该和掌柜是一伙的。

　　“那只有两种可能，镇上的百姓自行离开，或者被人掳走了囚禁，两种情况总能猜中一个。”杭谨庭起身的时候顺手挑起了一块白骨，白骨上有被啃食的痕迹，他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随即将它装入了自己的兜中。

　　周翊：“你不忌讳？”

　　杭谨庭笑了笑：“你还以为你会怪我不尊重死者。”

　　“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周翊回答，“事情的疑点还太多，带点线索回去总是好的。”

　　“那东西就先放在我这。”

　　直觉告诉杭谨庭，这白骨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将它收入兜中揣着的锦囊里，系好了结，将锦囊挂在腰间。

　　“先回去吧。”杭谨庭说，“不知道客栈掌柜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不要离开太久。”

　　周翊赞同杭谨庭的观点，沿着原路返回。客栈的阁楼并不高，翻上两楼在尽头左拐，将掩着的窗轻轻打开，两人在一起回到了这间狭小且简陋的屋子之中。

　　并排在这张并不宽敞的床上躺下，杭谨庭仰天躺着，睁眼看着天花板，无论如何都唤不起自己的睡意。

　　如果他在此刻突然开口，说要探查对方的识海，周翊是会同意，还是拒绝？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会不会发现这具身体是傀儡的秘密？

　　如果周翊的神魂真的一同进入了他从前的身子之中，唤醒了他认识的爱人，他是不是就能毫无顾忌地离开这个朝代？

　　无数答案盘旋在杭谨庭的脑中，他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周翊的声音从他的耳边传来。杭谨庭凝神倾听，听见了周翊在自己的一旁轻声问道：“你很冷吗？”

　　“嗯？”

　　“你身上好像很冷。”周翊又说，“从出门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暖和起来。”

　　“我天生体寒。”杭谨庭笑笑，只能无奈地撒谎道，“我的身体很少能热起来，只是因为和我的体质有关，我身上阴气太重。”

　　是真话，也是假话。

　　“要……我去给你打桶热水？”

　　“不用。”杭谨庭拒绝，“掌柜给我们用了迷香，若是在外面碰到了他，那就很难解释了。”

　　杭谨庭翻了个身，与周翊面对面躺在一起，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呼吸甚至能打在对方的脸上。

　　“我就这样能睡着。”忽然，杭谨庭又说，“影响你了吗？”

　　周翊被杭谨庭看着，下意识地移开了眼，他回答一声“不影响”，随即扯开话题问道：“你是哪里人？”

　　杭谨庭想了想，回答：“燕国。离这里很远。从前也可以叫它蓟国，但现在是蓟城。”

　　周翊一愣，对杭谨庭的身世忽然感到好奇：“你是燕国都城的人？当初去北燕找宇寰时，路过了那里，那块地方很热闹，和洛邑不相上下。”

　　“是啊。”杭谨庭笑着说，“那里是个好地方，但我其实在蜀国教书。”

　　周翊反问：“怎么想着离开家乡？”

　　“因为我在那里遇见了能陪伴我一生的人。”杭谨庭想起那些回忆，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我在蓟城没有家人，在哪其实都没有归属感，直到我遇到了他。”

　　周翊意外于杭谨庭的一番表露，他看着对方微笑时的神情，总觉得对方话语中的那个人已经占据了杭谨庭内心的全部位置。

　　“他很幸运。”

　　杭谨庭反驳说：“是我很幸运。”

　　“那你又为什么来了洛邑？”

　　“也是因为他。”杭谨庭回答，“他失踪了，据说最后是出现在洛邑。我和策留在一次偶尔中结识，便想着来石青山碰碰运气。津门的名气响，其实我是想借助你们找到他，才故意来的这里。”

　　周翊想了想，说：“其实我也能帮助你。王军在各个都城都有相应的眼线，若是余公子需要，周某也愿意出一份力。”

　　杭谨庭惊讶于周翊的热情，他半撑着身体，坐直了身子，看着周翊同样起身的模样，不禁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周翊问。

　　“我在想，我和你明明才认识了几天，你就愿意帮助我。”杭谨庭说，“若是换成了我家那位，遇到陌生人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一定是会阴阳怪气一番的。”

　　想起和周翊的刚认识的那段时间，杭谨庭并不觉得对方高冷，但也并不是那么的平易近人，再看眼前的少年人，似乎与初见时的男人截然不同。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

　　更何况是三千多年。

　　“我答应选择帮你，只是觉得我们比较投缘。”周翊开口解释，“一般常人……我也很少搭理。如果换作阿留、宇寰，甚至是大师兄，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知道。”

　　周翊觉得杭谨庭对他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否见过面，黑暗中两人相视着，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却又胜似在交谈。

　　长久的沉默之后，周翊终于再次躺下，他背对着杭谨庭。闭上了眼，声音似乎有一些沙哑，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