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春茶煮水

107、捅破

　　事情果真如周翊所想那般，囚禁莫折治的监狱中发现了一瓶被人饮尽的毒药，散落在阴暗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在城外的西山头，一具穿着狱卒服饰的尸体在不久后被人发现坠落于一座枯井之中，这让周翊的猜测终于得以被证实。

　　“果然是魇鬼杀死了莫折治，然后借着莫折治之手除掉了秦彤？”思府内，杭谨庭坐着由周翊给他换药，纱布撕裂痂时的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气。他嗔怪一声，道：“你轻点。”

　　“怕痛？那你以后继续乱来。”周翊轻声道，“我手脚可以再重一些。”

　　“不敢了、不敢了。”缩回了脖子，杭谨庭第一次害怕周翊，他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对方，问道，“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恐怕只有等找出真凶后才能知道了。”

　　将杭谨庭身上的纱布打了个结，周翊这一次的下手十分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易碎品，他缓缓拉起杭谨庭的里衣，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肩头。

　　“我有预感。”忽然，周翊开口说，“事情快结束了。”

　　“那等出去之后，麻烦周老板能不能分给我一点时间？”杭谨庭沉下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开口，“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了很多，觉得还是有些话要和你说。”

　　周翊反问：“现在不能说吗？”

　　杭谨庭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间，得等事情都告一段落。”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杭谨庭笑了笑，说：“是一件我没有把握的事情。”

　　杭谨庭不说，周翊也不再追问。他站在杭谨庭身后，看着对方穿戴好衣衫，目光有些躲闪。他上前一步，想要替对方翻下褶皱的衣领，甫一迈出步伐，忽然一阵眩晕袭来。

　　还没来得及抓住杭谨庭向他伸来的手，周翊的眼前骤然一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向下坠去，再然后似乎有人接住了自己，那人似乎正在呼唤着，而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隐隐约约之间，他能感觉到自己被人环抱住，身子上沾染了他人的温度，周翊努力想要睁眼，身子却有些不听使唤。

　　他就这样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再次醒过来时，发现杭谨庭正趴在他的床沿边，对方疲惫的模样，让周翊觉得他似乎昏迷了很久。

　　周翊起身的动静将杭谨庭吵了醒，他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周翊的眼睛，而周翊也在第一时间看清了思裕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

　　这是……哭了？

　　周翊伸出一只手，停在了半空中，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自己的身体就被人紧紧地抱住。

　　“我……昏迷了很久？”垂下了手，周翊问。

　　“整整一天。”杭谨庭回答。

　　将脸埋在了对方的颈间，杭谨庭的声音闷闷的，令周翊有些捉摸不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周翊叹了口气，道，“有些耽误事情了，对不起。”

　　“你不知道？”杭谨庭仍没有松开双手，语气却有一丝不悦，“你怎么会不知道？”

　　周翊就这样任由杭谨庭抱着，心中隐约传出了一丝不安。想要安慰杭谨庭，周翊甫一抬起双臂，却感受到了肢体上的软弱无力。

　　“我没事。”周翊说，“真的，你别太担心。”

　　松开收紧的双臂，杭谨庭狠狠抓住了周翊的一只手，将它捂在了自己的丹田处。

　　“这里面是什么？”杭谨庭问道。

　　周翊一愣，被杭谨庭握住的手忘了抽离，他抬眼时看见对方几近执拗的眼神，想要躲闪，却被对方钳制住了行动。

　　“我叫了林佳宜过来。”杭谨庭道，“她发现你的内丹不见了，而是出现在了我的身体里。”

　　周翊没有回答，杭谨庭便继续道：“我问她，如果妖没有了妖丹会怎么样？她说，会在短时间内快速衰老，天人五衰，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最终走向的是死亡。”

　　周翊不说话，只是感觉杭谨庭握着自己的手愈发收紧，他能感受到对方微微颤抖的手，这是源自于恐惧，他在之前寻死的那两次时，也曾感受到的一股恐惧。

　　“不这样做，你会死。”抬起眼睛直视着对方，周翊这一次不再逃避，“我不是主动在寻死，你应该相信我的。”

　　“但我还是害怕。”当着周翊的面，杭谨庭承认了自己内心的恐惧，“我怕哪一次你真的成功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你让我去哪里找你？你让我……”

　　“杭谨庭。”忽然，周翊打断道，“你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我？

　　话差点脱口而出，周翊却在下一秒愣在了原地，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杭谨庭所说的可能性，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就像是一张纸，但周翊在捅破的前一刻却犹豫了。

　　还是不应该。

　　“不会的。”周翊最终摇了摇头，“如果我要离开，一定会和你道别的。”

　　杭谨庭缓缓松开周翊，他似乎在对方眼中读出了无奈，只是这无奈对周翊而言是求而不得，在杭谨庭看来却是有些无可奈何。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杭谨庭道了一声“抱歉”，沉默了半晌，像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许久之后，他才重新开口，问：“妖丹有办法还给小满吗？”

　　“没有。”周翊说，“思裕的身体当时已是强弩之末，离开了这颗妖丹，他会立马被打回原形，我不敢保证你会受到什么伤害。”

　　“至于小满……”顿了顿，周翊又说，“会想办法让他活下去的。在那片传承地里听说神女以仙丹佑妖族万年，想必一定有办法让小满不倚仗着妖丹继续活下去。”

　　叹了一口气，杭谨庭终是拗不过周翊的执拗，他依旧没有松开手，仿佛一不留神，眼前人就会趁机消散。

　　他懊恼于思裕的身体没有灵力，在这里只能由周翊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杭谨庭有些自责，却没想到被周翊读懂了他的所思所想。

　　“没关系的。”周翊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这样就很好，没有你，我在这边也寸步难行。”

　　“我应该还能做到的更多。”

　　“够了，杭谨庭。”周翊道，“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现在的思裕对小满来说刚刚好。”

　　杭谨庭沉默下来，周翊决心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想起了远在皇宫里的彭昊，他忽然严肃了神情，问道：“我昏睡的这一天，还有发生什么变故吗？”

　　“你是问翎王的事？”杭谨庭反问，“还是魇鬼的事？”

　　“都有。”周翊说，“留给我们的时间应该不多了，秦文和秦彤的死只相隔了几天，如果我没有猜错，下一个死人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在这里魇鬼的手段有很多，我们防不胜防，只能尽快把翎王的案子给破了。”

　　“可是线索都断了。”杭谨庭皱起眉头，“如果要重头开始查起的话……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杭谨庭默默在脑海中回想起了调查过的每一幕，走马观花似的过着每一个场景，从他们初来大源时与彭昊相认的那一刻起，直到秦彤躺在大殿地板上死不瞑目的那一天，他想从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却发现剧本里的每一个人的行为都合乎常理。

　　“会不会我们的思路从一开始便错了？”忽然，杭谨庭想到了什么，他猛然抬头望着周翊，从对方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周翊问：“哪里错了？”

　　“凶手不一定是被拉到剧本里的人。”杭谨庭说，“而是原本就生活在大源的达官显贵或者百姓！”

　　顺着杭谨庭的思路，周翊也在瞬间恍然大悟，回想起之前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他在同一时刻有了些头绪。

　　“离开的人……”周翊道，“那天并不是没有离开的人！”

　　“李禅！”杭谨庭在同一时间也反应过来，“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剧本里的人身上了，自然忽略了光明正大离开的李禅了。”

　　“对。”周翊点头，他忽然起身，拿起一旁的外衫三下两下给自己穿上，一边穿，他一边道，“翎王在死前与秦文见了一面，两人在茶楼饮茶，这有可能是一个中毒的契机。”

　　“你是说在秦文家里找到的那贴药？”杭谨庭接着分析下去，“上面没有写药铺的名字，但城中只有两家药铺，如果不是城南的那一家，那便只有李禅这里了。”

　　“我去户部。”匆匆穿戴好了衣物，周翊站在门口回头道，“我去调查李禅这个人，和他药铺里的那笔问题账，你……”

　　还未等周翊开口，杭谨庭便能猜到他的下一步行动：“我先去城南的药铺问问，李禅如果不在店里，那就是坐实了我们的猜测。不过距离设宴那天已经过了快两天了，我没有能力保证可以抓到他。”

　　“城东多土路，好走、隐蔽，要是出逃，那里是最佳路线。”周翊说，“李禅身材矮小，多数不会骑马，你当初在春搜时骑的那匹黑马是良驹，我把它带回了思府养着，你骑着他应该可以快很多。”

　　杭谨庭感叹于周翊的面面俱到，却也不再多言，两人能默契到这般地步，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

　　能得此一人，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