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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还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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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还好吗?”
女童跪坐在地上,用手戳着男子的面颊,可他毫无反应。
他身上伤痕累累,魂魄不会流血,但会撕裂,她低头细看这人身上已无多少完好的地方。
第九城……竟然有这么危险?!
她跟着他一路过来,虽有时也会见他战后狼狈模样,可也没有到完全不省人事的地步,更何况像他这样阴郁孤傲的性子,不到最后一步是绝不会将自己的脆弱展露人前的。
“那城里……到底有什么……”
好奇的念头刚起,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打断。她只觉自身鬼气锐减,魂魄震荡不稳,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几次险些现出本相。
怎么会?!
女童不可置信,连忙伸手探向他探去。这不探尚存一丝侥幸,一探之下,更是心惊肉跳。
他魂魄之内,竟似被掏空了一般,感受不到半分鬼力流转,魂府之中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对于一个厉鬼来说,这无异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他要死了。
“该死!”女童怒骂一声,心中满是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拦住他,只怪前面走得太顺,这才轻敌。
若单单只有他魂飞魄散倒不要紧,可是自己是托了他的怨气才得以修成完整的魂魄,两人早已命运相连,他消失,她也没什么好下场,轻则打回原形,重则随他一同湮灭!
“该死该死……呸、不对不对!”她慌忙改口,小手胡乱拍着自己的嘴巴,“不能这么咒自己……该活!该活!”
四周空寂的场景让她愈加害怕,就连风都让她幻觉疼痛。
恐惧的泪水不自觉滑落,她摇晃着那人的身体,哭求道,“你给我活下来,听到没有!”
“你不能死……”
“我不能死……”
“谁来……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我们……”
……
“我要救她!”
沈观嘶吼着,周身雷光暴涨,不顾一切地冲向玉冰清。
“冥顽不灵。”
她声音清冷,如碎玉击石。
寸步未动,只抬手一挥,一道冰墙凭空凝结,稳稳挡住沈观的搏命一击。冰扇轻挥间,无尽的寒意已将他层层包围。
“你若再一意孤行,谁也保不了你。”
她出手极快,如寒光破云。
几番交手便让沈观落了下风,他只得拼尽全力勉力支撑。
沈观咬紧牙关,将当年师尊所授的诸般精妙术法尽数施展,紫电青芒交织成网,夜幕中色彩交织变换,绮丽得令人心惊。
紫电如裂空的绸缎,每一道都泛着莹润的光泽,划过夜空时带起细碎的雷弧,像把漫天星子都揉碎在了电光里;青芒则似流萤穿织,丝丝缕缕缠绕着紫电,在网间流转闪烁,冰晶折射电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玉冰清以白纱遮目,瞳孔微颤,熟悉的术法光华让她思绪飘远——
这招很美,可有名字?
还没有,要不然你取一个?
天上琉璃色。
“天上……琉璃色……”
她唇间不自觉地轻喃出声。
只这一瞬的失神——
沈观抓住破绽,雷光暴涨,竟真将她的寒冰领域撕开一道裂隙!他毫不犹豫,燃烧精血,化作一道紫电直奔她而去。
玉冰清眸光一凝,寒意骤起,正欲回击……
“沈观!”
清冽的女声划破夜空。
阵眼处,谢九霄不知何时已挣脱束缚,一手掀开琉璃棺盖,持剑蹲在棺木边缘,剑尖正稳稳抵在凌虚真人咽喉要害。
而顾枕书早被她一根缚灵索捆在一边。
师叔的灵力果然好用!
“还不束手就擒!”
她强作冷静,额角冷汗直流,心中忐忑不定。
擒贼先擒王,她还是想闯入战局中,少年心性,爱名逞强。
更何况,他们用阴险法子摆了她一道,这口恶气,不得不出。
她垂眼在心中对凌虚真人作了一拜。
抱歉。
她抬头正对上沈观那要吃人的阴狠眼眸,面上半点不虚,凌厉对之。
等下就拿你那孽徒给你赔罪!
战况陷入焦局,几人对峙之际,山坡上运阵的楚义,正窥伺着这一切。
他灰眸中闪过一丝诡光,低声嗤笑:“哎呀,要输了?这样可不好玩。”
运阵的左手忽的翻手下压,青轮变作金轮,阵法纹路瞬间由幽蓝转为刺目的猩红!
“轰——!”
一股狂暴、嗜血的吸力自阵心爆发!那些手持炼魂幡、面门发黑的弟子们甚至来不及惨叫,便在惊恐中纷纷化作汩汩血水,连同其掌控的数百生魂,疯狂涌向阵眼!
“楚违仁,你干什么?!”沈观目眦欲裂,这显然不在原计划之列!
谢九霄离阵眼极近,首当其冲,那磅礴的魂力冲击几乎要将她掀飞。
一道素白绸带及时卷住她的腰肢,将其稳稳拉出阵眼。
谢九霄惊魂未定,却反应极快,在被拉出的瞬间,指风一弹,解开了顾枕书身上的缚灵索。
“开个鬼门而已。”楚义传音于沈观识海中,带着几分戏谑“怎么,你怕?”
“你师父能不能回来,现在就看你本事了。”
沈观再无犹豫,周身雷光护体,不顾一切地冲入血色翻涌的阵眼之中。
“别去!”谢九霄急道。
玉冰清放出绸带,追而未及。
琉璃棺木上无数魂魄汇集于此,扭曲、盘旋,揉成一团。
阴阳两仪阵,以血祭,通阴阳。
千百生灵为引,只为强开鬼门。
阴风阵阵,血气腥腥,天地似被撕裂一口。
谢九霄回头一望,心下震惊。
“那是什么?”
……
“那是什么?”
风更烈,月愈冷。
女童抬头看,只见那月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墨点,且隐隐有扩大的趋势。
无数鬼魂如狼见肉,如虎扑食,化作一道道各色流光,争先而上,却在即将触及的刹那被弹开,一股无形力量,让他们只能退居幽冥之内。
她随机抓住一个被弹回的小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鬼挣扎着,语速极快地喊道:“不知道是哪个疯子把鬼门打开了,哈哈哈哈哈哈!他娘的,这种好时候也让我赶上了!我要活了!我要活了!”
女童听得愣神,不自觉手上松了劲。
鬼门……开了?
是因为他?
女童低头傻傻看着地上的大厉鬼,现在应该叫小弱鬼。
难道……传说是真的!?
女童心念电转。
不管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她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拖拽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迈开短腿,朝着天幕上那轮明月、朝着那个不断扩大的墨点,发足狂奔!
“让开!都给我让开!”她一边跑一边喊,身上的珠宝首饰尽数被风刮断,但她已无暇顾及,小小的身子在汹涌的鬼潮中逆流而上,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决绝。
怀中的木匣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里面的东西仿佛随时要破匣而出。
近了,更近了!
那墨点在眼前不断清晰,她看清了那是个幽深的裂缝,冰冷的阴风从中呼啸而出,夹杂令魂魄兴奋狂热的血腥气,夹杂着无数魂魄绝望的哭嚎。
就在她扛着男子,用尽最后力气一跃而起,冲向漩涡的刹那——
“咔哒!”
木匣应声开启,一道奇异而温和的光芒迸发而出。
那光芒化作一个倩影,轻柔地托住她和男子,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怜惜与释然,将推向裂缝之外。
裂缝中阻挡一切的禁制之力,在这一刻没了动静,让其得以畅通无阻。
“师尊!”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自裂缝外传来。
沈观冲破重重魂障,抓住凝魂珠,运转周身灵力,引渡凌虚真人的魂魄。
但无论他如何运转,棺木中的凌虚真人仍旧没有生机。
直到乌云蔽月,凝魂珠光芒渐暗,阵法即将崩溃。
“你还不明白吗?”玉冰清立于阵外,身后是三妙宗肃立的蓝衣弟子,“她不愿见你。”
今日,无论阵法成败,他都在劫难逃。
沈观满目悲凉,双手颤抖不止,却仍固执地运转灵力,仿佛只要不停下,就能换回她一丝生机。
“我不信!”他玉冠散落,墨发披散,双眼赤红,已显入魔之兆。
“执念害人。”
谢九霄不由感慨。
玉冰清闻言轻撇了她一眼,清冷的眸光转而看向阵中那几近疯魔的沈观,那双仿佛终年积雪的眸子里,无波无澜。
双眼低垂,思绪飘远,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谢九霄耳畔才传来一句,“害人害己。”
……
“人!给我一个人!”女童从幽冥地界中冲出来,焦急四顾,脱离地府管辖,恢复自由身,但受到伤可没丝毫缓解。
要是没有肉身寄托养魂,他们照样会魂飞魄散。
她如无头苍蝇在阵中乱飞,在一片血海中找寻生机。
就在她濒临绝望之际,目光瞬间锁定了阵眼旁那个被抽走所有灵力的,刚刚死去的少年躯体!
就是他了!
她用尽最后力气,化作一道流光,带着男人的残魂,猛地扎入了那具尚有余温的躯壳之中!
就在魂魄融入的一瞬间,整个大阵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溃散!那些被强行拘束、献祭的魂魄顿时失了依托,化作道道凄厉的灰影,被无形的法则之力拖拽着,哀嚎着没入幽冥地府之中。
千魂换一魂,这就是逆天而行的代价。
阵眼中心,灵力反噬的狂潮狠狠撞在沈观身上。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最终无力地跌倒在琉璃棺前。
光芒散尽的凝魂珠从他手中滚落,碎成齑粉。
他抬起头,隔着晶莹的棺壁,凝视着里面那张依旧宁静、却再无生息的容颜。最后一丝希望,随着阵法的崩溃而彻底湮灭。
颤抖的、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轻轻抚上冰冷的棺壁。
“怎么办,师尊……”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孩童般的无措与绝望,“我失败了……”
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染红了素白的道袍前襟,他却浑然不觉。
“可是师尊……徒儿已经……退无可退了。”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比哭难看,眼中是穷途末路的疯狂与悲凉,“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我……就这样令你难堪吗?”
他伸手欲触触碰她的脸颊,却在见到满手血污时,猛地缩回。
他怕了。
真可笑,一个犯下滔天杀孽的罪人,在此刻却害怕了。
怕什么?
害怕自己满身罪孽,害怕自己辱没了她的名声?可是你已经做了,沈观。
那些不该犯的错你已经犯下。
你毁了她生前所守护的一切,包括、你自己。
他沉溺于无边恨海,丝毫没有察觉,在他身后,玉冰清已率领众多三妙宗弟子,悄无声息地合围而上,将他包围起来。
素白的身影静立前方,如同终年不化的冰雪,寂然注视着他最后的癫狂。
就在此刻,那具本已死寂的少年躯体,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