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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回京 ...

  •   京城巍峨的城墙终于在望,如同蛰伏的巨兽,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越是靠近这座权力的心脏,空气便愈发凝滞,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铁锈味。
      一路上的刺杀诡计,在踏入京畿之地后,也诡异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死寂。
      囚车吱呀作响,碾过官道最后一段尘土。
      陶钧尧依旧安静地坐在铁栏后,脸色因长途跋涉和伤势反复而愈发苍白。
      唯有那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平静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仿佛那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棋局终盘的落子之处。
      宁珺莞勒马,玄色披风在干燥的秋风中微微拂动。
      她抬眸,望向那洞开的、幽深如巨口的城门,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
      身后,赵明诚、林清源等人面色凝重,押运的队伍无声地弥漫着肃杀之气。
      没有盛大的迎接,没有虚伪的寒暄。
      只有一队沉默的黑衣宫卫,手持仪仗,无声地分列两侧。
      为首的太监面无表情,尖细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
      “陛下口谕:
      宣钦差公主宁珺莞,携涉案人犯,即刻入紫宸殿见驾——”
      来了。
      宁珺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翻涌的情绪。
      她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押上人犯,走。”
      紫宸殿。金砖铺地,蟠龙柱巍峨,穹顶高远,仿佛能吸纳一切声响。
      殿内光线晦暗,唯有御座周围燃着明烛,将皇帝宁胤的身影照得半明半暗。
      他高踞龙椅之上,身着常服,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积威已久的疲惫。
      下方,太子宁宸、三皇子宁烁、丞相陶文远及一众重臣勋贵皆垂首肃立,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宁珺莞步入大殿,步伐沉稳,鞋底敲击金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清晰回响。
      她身后,两名禁卫押着白衣染尘、肩缠绷带的陶钧尧。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或惊疑,或审视,或幸灾乐祸,或深藏恐惧。
      “儿臣宁珺莞,叩见父皇。”
      宁珺莞撩衣跪倒,声音清越。
      “奉旨查察江南盐务,现已归朝复命!”
      陶钧尧亦随之沉默跪下,垂着眼睑,姿态恭顺,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平身。”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威压,在大殿中回荡。
      “珺莞,江南之事,朕已听闻诸多奏报。你……可有话说?”
      宁珺莞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
      “回父皇,江南盐务积弊如山,贪墨横行,民怨沸腾!
      儿臣此行,查获盐商沈万三、赵四海等巨贾,勾结官员,囤积居奇,焚毁账册,甚至……”
      她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电,猛地射向垂首而立的三皇子宁烁。
      “甚至胆大包天,派遣死士,行刺钦差!”
      满殿哗然!
      虽然早有风声,但由宁珺莞亲口在御前说出,依旧如同投下巨石!
      “皇妹!此话可有证据!”
      太子宁宸率先跳了出来,脸色发白,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刺杀钦差,形同谋逆!岂可轻言!”
      “太子殿下莫急。”
      宁珺莞冷冷瞥他一眼,从袖中取出那枚睚眦令,高举过顶。
      “此乃刺客身上搜出之物!
      经查,乃陶家私蓄死士‘睚眦卫’之信物!
      刺客亦曾招供,受命于丞相陶文远!”
      矛头直指陶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陶文远身上!
      陶文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悲愤:
      “陛下!老臣冤枉!
      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此必是有人栽赃陷害,欲置老臣于死地啊!
      求陛下明察!”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帝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只是缓缓转向宁珺莞:
      “珺莞,仅凭一枚令牌,一口供词,恐难定丞相之罪。”
      “父皇圣明。”
      宁珺莞语气不变。
      “儿臣亦觉此事蹊跷。
      故而,儿臣并未即刻定案,而是将首要嫌犯——
      陶相之子陶钧尧,押解回京,由父皇圣裁!”
      她侧身,让出身后的陶钧尧。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投向那个一直沉默跪着的白衣囚徒。
      皇帝的目光也落在陶钧尧身上,带着审视:
      “陶钧尧,你有何话说?”
      陶钧尧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
      他并未看自己的父亲,而是直视御座,声音虽虚弱,却字字清晰:
      “回陛下,臣……认罪。”
      满殿再次死寂!
      连宁珺莞都微微一怔。
      他认罪?
      认什么罪?
      陶钧尧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江南盐务,臣确有参与。
      与盐商往来,疏通关节,从中牟利,臣……难辞其咎。
      陛下如何惩处,臣绝无怨言。”
      他认的是贪腐之罪!
      却对刺杀钦差之事,只字不提!
      宁烁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陶文远伏地的身体微微放松。
      宁珺莞眉头紧蹙,心中疑窦丛生。
      陶钧尧此举何意?
      替父顶罪?
      还是……
      就在这时,陶钧尧话锋突然一转,目光猛地抬起。
      如同淬毒的冷箭,直刺向站在勋贵队列前列、一直垂眸不语的三皇子宁烁!
      “但是!”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刺杀钦差公主一事,臣,毫不知情!那睚眦令,更是荒谬至极!”
      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函,高高举起:
      “陛下!臣有证据!
      此乃三皇子宁烁,通过其门下清客,秘密传递给江南盐商沈万三的亲笔手书!
      其上明言,欲借钦差南下之机,行‘一石二鸟’之计!
      既可除掉眼中钉,又可嫁祸陶家,为其日后夺嫡扫清障碍!
      沈万三临死之前,曾亲口对公主殿下吐出‘三’字,便是佐证!
      而途中数次对臣的灭口刺杀,其手法、其弩箭制式,皆与京畿卫所三皇子麾下暗营所用,一般无二!”
      此言一出,如同石破天惊!
      整个紫宸殿瞬间炸开!
      所有人的目光骇然聚焦于宁烁!太子宁宸张大了嘴,难以置信。
      陶文远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惊骇与怨毒!
      就连高踞御座的皇帝,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骤然笼罩上一层骇人的寒霜!
      宁烁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猛地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极致的慌乱,但随即被强行压下的阴鸷取代:
      “陶钧尧!你血口喷人!本王何时写过此信!定是你伪造证据,构陷本王!”
      “伪造?”
      陶钧尧冷笑,因激动而咳嗽起来,肩头绷带渗出更多血色,他却毫不在意,目光死死盯着宁烁。
      “三殿下可敢让陛下验看笔迹?
      可敢让宗人府查一查您门下那位送信的清客,如今是死是活?
      又可敢让兵部调阅京畿卫所暗营的军械档案?!”
      他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宁烁心上!
      宁烁身体微微摇晃,嘴唇哆嗦,竟一时语塞!
      “陛下!”
      陶文远此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以头抢地,声音凄厉。
      “老臣教子无方,甘受贪墨之罚!
      但刺杀钦差、构陷重臣之罪,老臣万万不敢担!
      求陛下为老臣做主,严惩真凶啊!”
      局势瞬间逆转!
      宁珺莞站在殿中,看着这惊心动魄的逆转,看着陶钧尧那苍白却执拗、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反扑姿态。
      看着宁烁那逐渐崩溃的伪装,看着父皇眼中越来越盛的雷霆之怒……
      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陶钧尧为何认小罪而攀大罪!
      他是在用自己为饵,用陶家的部分牺牲,将真正的毒蛇——三皇子宁烁,彻底拖下水!
      他早已查清真相,却隐忍不发,直到这金殿之上,才图穷匕见!
      好狠的算计!
      好绝的魄力!
      “逆子!!!”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怒吼,猛地从御座上炸响!
      皇帝宁胤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指着宁烁,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好!好一个韬光养晦!
      好一个一石二鸟!
      朕竟不知,朕的儿子里,出了如此一个狼子野心、残害手足、祸乱朝纲的孽障!!”
      “父皇!儿臣冤枉!
      儿臣是被构陷的!”
      宁烁噗通跪地,涕泪横流,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构陷?!”
      皇帝猛地将龙案上的镇纸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来人!”
      殿外禁卫轰然应诺!
      “将逆子宁烁!剥去冠带!押入宗人府天牢!
      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皇帝的声音带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深深刺痛的疲惫。
      “父皇!!”
      宁烁发出绝望的嘶吼,被如狼似虎的禁卫拖了下去,声音凄厉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皇帝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重重坐回龙椅,疲惫地挥了挥手:
      “陶文远。”
      “老臣在……”
      “纵子行凶,贪墨渎职,罚俸三年,闭门思过半年!朝中事务,暂由副相代理!”
      “老臣……谢陛下隆恩!”
      陶文远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陶钧尧身上,复杂难辨:
      “陶钧尧。”
      “臣在。”
      “虽检举有功,然贪墨之罪属实。
      削去所有官职爵位,暂押刑部大牢,待江南盐案彻底审结后,再行论处。”
      “臣,领旨谢恩。”
      陶钧尧叩首,声音平静无波。
      最后,皇帝看向宁珺莞,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
      “珺莞。”
      “儿臣在。”
      “江南之事,你……做得很好。先回府歇息吧。后续事宜,朕自有安排。”
      “儿臣遵旨。”宁珺莞躬身行礼。
      一场惊天动地的朝会,就此落幕。
      有人坠入深渊,有人侥幸脱身,有人功过相抵。
      唯有那高踞御座的帝王,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苍凉。
      宁珺莞走出紫宸殿时,秋日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微微发疼。
      身后,是依旧巍峨却仿佛笼罩在无形阴影中的宫阙。
      赵明诚和林清源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激动与后怕。
      宁珺莞却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她独自一人,走到汉白玉的栏杆旁,眺望着远处层叠的殿宇屋顶。
      胸腔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和空茫。
      三皇兄……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皇家倾轧,骨肉相残,这或许就是通往权力之巅必经的鲜血洗礼。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坚定。
      棋局暂歇,但博弈,永无止息。
      而她脚下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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