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路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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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的信送到的那天是很平常的日子。
我还为了铺子的生意揪心，柳公子还是在墙角吟些酸词时不时哭一场感怀那位书生，阿泥也照旧找了个地方趴着晒太阳。
一切如旧，只是这一纸书信如投石让水面泛起些许涟漪。
送信的不是山中的白鹤，是一只羽毛鲜亮的翠鸟。
翠鸟用喙啄啄花窗，等打开花窗后轻盈地跳进来放下嘴里衔的一支桃花。
已是七月半，人间芳菲尽。
这四色桃花还带着昆仑山巅的寒凉。
“多谢你。”
我从抽屉里掏出一块果脯给它，翠鸟没见过凡间的零嘴，歪着脑袋翻来覆去地啄了两下，没吃。又冲我着急地唧唧喳喳叫了两声，催我赶紧回去，意思是它能捎我一程。
我用缝衣在木牌上写了几个字，推开门道：“阿泥走了，去昆仑。”
阿泥狐狸耳朵抖了抖，躺在地上翻过身看我，本来是一脸怀疑的表情。看到窗边的青鸟眼放精光，也不嘲质疑我了，伏下身子爪子在地上磨了两下，欲欲跃试地想要扑过来。
青鸟一斜眼，一阵清亮的鸟鸣逼得狐狸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
这可真是碰上了硬柿子。
我没管它们，走到柳公子旁。还没开口，柳公子平静地问道：“要去昆仑?”
“嗯。”
“这次要走多久?”
“昆仑虽然是仙山，但时间流速和凡间差不多，或许一天或许一年，我不确定。”我答。
或许永远都不回来了。
心照不宣的沉默。
长为浮萍身，自小厌别离，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片刻后它挥挥柳枝道：“没事走吧，我看家。”
我点头。
狐狸和青鸟已经暂时休战，我走过去捏了个诀道：“走吧。”
青鸟展翅而飞，翅盖五城，朔风起时一息过百川，须臾至昆仑。
阿泥看见青鸟真身后老老实实坐在翅膀上。
青鸟降落在昆仑山的半山腰，变成小小一只落在枝头，冲我清脆地叫了两声。
意思是上边有结界它进不去。
“劳烦你了。”
青鸟满意地点头，展翅朝远处群玉山飞去。
阿泥站在半山腰望着眼前一片白茫茫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良久它缓缓抬头，声音里透出些不敢置信：“我真的没有眼花吗？”
“没有。”我带着它往前走。
“这真的是昆仑吗？”
“如假包换。”
“你师傅真的是神仙吗？”
“真的。”
“那那那”阿泥兴奋地绕到我面前，狐狸爪子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梅花，两眼亮晶晶地道：“我真的能见到狐仙娘娘吗？”
我迟疑了一下道：“狐娘娘知道我回来大概率是要回来看我的，不过她有可能被什么耽误了，等我们到了我给她写封信吧。”
阿泥激动地无声在雪地上高高蹦了两下，但是太过得意忘形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栽在了雪地里，磕得一边牙疼。
昆仑山经年大雪，雪化了凝，久而久之就在松散的新雪下凝成了百丈坚冰。栽了这么一跤，我拎起阿泥后颈，抖掉它一身雪粒。
“为什么仙人要在这么冷的地方开辟仙府，天寒地冻的连个人烟都没有。”
阿泥疼得龇牙咧嘴地道。
“就是因为没有人烟清静才选的。”我解释道。
“仙人的脾气真怪。”阿泥缓过来不再跳着跑来跑去，认真看着脚下的路小声嘟囔道。
它抬爪看自己被冻红的爪垫吐了一团狐火取暖，但昆仑的寒风实在厉害，这一团狐火在风里瑟瑟发抖，最终抱在一起成了道飘忽的轻烟。
阿泥见状失落地连连叹气，尾巴紧紧裹在身上转头对我道：“你以前就住这里吗？比我可怜多了，我的狐狸洞好歹没有那么冷。”
雪雾遮掩了昆仑山的模样，我把阿泥捞起来顶着寒风一步一步走得艰难。阿泥识时务地在我怀里缩成一团，又一团雪花打在鼻子上的时候忍无可忍，充满怨念地再一次道：
“仙人的脾气真怪，不觉得冷吗？”
“还行。”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远方一道悠哉悠哉含笑的声音传来接上了它的抱怨。
在昆仑山上能说出这话的，想来只有此地仙府的主人了。阿泥隐隐猜出声音的主人，忙将狐狸脑袋整个缩进我怀里，装聋作哑不肯出来。
那道声音落下的时候，满天风雪全部止息，终年咆哮的寒风凝滞不情不愿地化成绵绵春风。风雪的尽头走出一个身影，我对着来人颔首道：“师傅。”
“哎。”师傅应了一声，坏心眼地朝我伸手道，“带了客人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来来来，让我看看小客人。”
阿泥闻言默不作声地把自己裹得更紧了，用爪子捂着眼睛好像它不睁眼仙人就没办法奈何它一样。
“师傅。”我开口道。
“嗯，不错。”师傅在阿泥头上摸了一把，收回手上下打量一遍笑道，“眼睛比以前灵动了。”
她眼角微微耷拉着，目光掠过我的衣角，又故作轻松地道：“嗯，穿得不怎么样，想来是落魄了。算了算了，怎么能让客人在门口等着，跟我回去吧。”
师傅手一挥，前方无形的屏障散去，暖风扑面来足令冰雪消融。阿泥嗅到空中的花香，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狐狸脑袋，看清山上那株遮天蔽日的四色桃花后睁圆了双眼。
“原来仙人住在这地方，真是山不可貌相。”
前方带路的师傅负着手淡定地点了点头，很认可这句话。
“不是她怎么能听见？”
阿泥悚然，两只爪子撑在我胳膊上支起上半身，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又缩在我耳边道：“这句不会也听到了吧。”
昆仑山方圆万里之内只要师傅想听没有看不到、听不到的。
但我嘴上是这么安慰它的：“怎么会呢，听到了也没关系，师傅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好在这回师傅没有表示什么。
走近住处的时候，里间案上供奉的香烛燃起的轻烟凝成了一道身影，冠玉带珠，风姿摇曳，姿态轻盈地从空中走下。身后九尾还带着袅袅烟雾，一片朦胧里手中折扇挑开珠帘，眉眼含笑露出一双金黄色瞳孔。
“唔，来得倒巧。”
师傅迎上去招呼道：“今天热闹，来了个小客人又来了个老熟人。”
“小客人？”
狐娘娘笑着看向我怀里的阿泥。
阿泥早在察觉到那道气息的时候就从我怀里跳下来，紧张地站在我旁边。
“原来是狐族的后辈。”
狐娘娘看向阿泥稀奇地道：“和我还有些缘分。”
“既然有缘分，那狐娘娘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我突然开口道。
“说来听听。”
狐娘娘挑眉道。
“这是阿泥。”我为她介绍道，“阿泥是我随口取的名字，我刚遇见阿泥的时候它倾慕你的名声，我答应它让你帮它取个名字。”
“这倒是简单。”狐娘娘若有所思地道：“不过我该给你想个什么名字呢。不若这样，阿泥你先和我说说一开始修炼是为了什么吧。”
阿泥想了很久，最终还是顺从本心小声地道：“为了活得久些。”
这实在是个很质朴的回答。
狐娘娘闻言扬起嘴角道：“不和我说说为什么呢？”
“没有什么原因。”
许是因为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阿泥自暴自弃般轻松了许多，尾巴绕住脚腕道：“我是凡间一只普通的白狐，两百年的时间对于娘娘来说可能就只是弹指一挥。但我出生的那片山林里，很多小狐狸活不满一岁，我不想死在别人的爪牙下，也不想当了别人的盘中餐。我还没有活够。”
狐娘娘的折扇有规律地拍打在手心悠悠然的样子，忽然眉毛一皱，满脸怒容道：“浑浑噩噩自以为无拘无束，取万物而不馈，只知道修炼不知道修心，你证什么道修什么仙？”
我没想到狐娘娘会发这么大的火，想要阻拦道：“娘娘，阿泥……”
话说了一半，师傅轻轻飘飘递了一个眼神过来。
我看出她的意思还是上前，阿泥却抢在我之前道：
“娘娘看我如观蜉蝣，但我自从生下来所见唯有一方天地，此生所知的所有道理也来自这一方天地，活着尚且艰难怎么超脱物外去看圣贤道理。娘娘叫我修心证道，这就是我的肺腑之言，您高坐九重天，隔着上供的香火是不是早就看不见凡间生灵活得多么艰难。大道三千，总不至于只有一条修仙路可以走，我偏要走这条道”
我从未见过阿泥这般据理力争和他人论道的样子，它在我心里大多数是那个偷懒犯馋的白毛团子，这般言语铮铮的样子实在让人吃惊。
然而这话，细究起来可以称得上一句大不敬了。
我道：“娘娘，阿泥今年才两百多，它年纪还小。”
狐娘娘扇子在手里转了一圈，婉转笑道：“那我便赐你一字为“长生”，仙路漫漫，你自己去验你的道。只是天黑路远，小心没有力气继续走。”
“我才不要这个名字。”阿泥头一扭，倔强地道，“我才不要你起的名字，我还是叫阿泥。”
“这是怪我了。”
狐娘娘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道：“狐族的小辈如今有这样的傲气也很不错。莫要恼，方才是吓你的。不过确实是我的错，既然如此送你个东西赔罪。”
一道吉祥流云似的符文被镌在阿泥额上，泛着隐隐的金光，看着温暖但隔着雪白皮毛却透出一股冰凉让人神思为之一振。
阿泥暂时放下成见，好奇地用爪子抚上额头问道：“这是什么，保命的东西吗？”
“有的时候比那个东西还重要。”狐娘娘意有所指地道。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