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安》曾梓宇

1、第 1 章

　　夏梓理紧紧握住手上的检查报告单，恍然若失地走出医院。每一步走得都极为缓慢。
　　倏地，头颈一凉，夏梓理下意识伸手摸住脖颈，朝天望去，有无数细细点点的雪降下，措不及防地，夏梓理的脸被雪轻轻降至，冰冷刺骨。夏梓理赶紧低下头，摇晃，把脸上的雪全都甩掉，一摸，是水，夏梓理一怔，水怎么可能甩掉。
　　夏梓理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用手袖把雪水擦掉后，转身跑到附近的屋檐下躲雪，再从帆布袋里找到伞，拿出手机，避开医院所有的标志及伞拍给夏星连，并发了条语音：“你看，我带了伞，这边还下了雪，我一边踩雪一边看雪，吃着烫呼呼的关东煮，但不好吃，汤贼好喝，我只买了一条的热狗，哈哈，汤倒是被我蹭了个大半！如果你也在，你吃热狗我喝汤！你想看雪吗，我等下堆好发给你！”
　　女孩说得极为快，没有半点儿的拖沓，语气也有种看到美景的小愉悦，看不出刚刚还在怅然。
　　雪愈下愈大，夏梓理干脆就地堆起雪人，从帆布袋里掏出鸭舌帽戴上，认认真真地堆起了雪人。
　　雪在南方并不常见，夏梓理总共就看过两次雪，第一次是和方奈一家来北京旅游，那时谁都不会堆，三人面面相觑，还好有自来熟的北京小朋友，教她们几个堆雪。操着并不纯正的普通话，仅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几人就已经熟得没话讲，打雪仗，比谁堆的雪人好看，还在雪地里打滚儿，起来时红彤彤的面庞极为可爱。
　　夏梓理低头看着雪，对堆雪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拿着手机对着教程一阵摆弄，也堆好了雪人，却奇丑无比。
　　雪人的两个球儿堆得椭圆，随地捡起当手的树杈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只是把落叶用手抠个圆形状贴上去，鼻子呢？掰断的树枝嘴巴只是划上一个弧度。
　　夏梓理一言难尽地看着“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给夏星连，想了想，又发给方奈。
　　她先是咳嗽了几声，打着哈哈道：“我那是很少见到雪才堆得丑，要是咱经常见到雪，我也堆得好是吧？”
　　消息的那一头，久久没有回复。夏梓理耸耸肩，夏星连还在工作，方奈还在睡觉。她不担心会得不到回复，因为她俩迟早会看到。
　　夏梓理站起身，跺了跺蹲得有些麻的脚，撑起雨伞，沿着整齐的屋檐走。
　　其实雪还是很好看的，形影一只挺好的，她想。
　　回到酒店，夏梓理到浴室洗澡，把水温调得滚烫，淋在身上受不了，有调低了些才觉舒服。
　　洗澡后出来，夏梓理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把枕头扣在脸上，而后拉到脖颈处，盯着雪白不染的天花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天旋地转中，夏梓理在医用自动门前渡来渡去，时不时抬头看着指示灯，紧紧抠着的手也出了血。
　　你会死吗？夏梓理不敢去想，怕乌鸦嘴，怕担心成真。
　　手术灯灭，少年瘫痪。
　　夏梓理痛哭失声。
　　少年醒时崩溃，他再没了笑容。
　　“我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夏梓理，你当真是罪人！”
　　“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才不会死”
　　“你干嘛非要和他怄气！他才19岁啊！你害了他啊！你把他还给我！”
　　“对不起！”夏梓理一下惊醒，猛地从床上弹起。
　　额头上的冷汗直流，极度缺氧般贪婪地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夏梓理的眼色逐渐清晰，她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反复几次，呼吸逐渐平稳。
　　她用衣袖擦掉冷汗，把头发自低而上拢起，站起身到梳妆台拿皮筋扎起，扎成一个中马尾。
　　夏梓理抽出一张纸，折成四方块，轻轻擦汗。
　　而后坐在床边，双手托着下巴，蹙眉发呆。
　　想着，把脸埋进手心里。
　　“你说，如果那时我们在一起了，你就不会自杀， 是不是啊？”
　　语气里满是后悔，玄青色的瞳孔里濛上了一片水雾，她笑了，又蹙眉，想把眼泪逼走。她垂头看地面，地上湿了大片。
　　女孩肩膀微颤，把压抑的哭声调成静音。
　　半晌，夏梓理擦干眼泪，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帆布袋找出病历单，拿起手机查询艾森克标准分对照表，对照了对了第几遍，夏梓理的脑海徒然响起方妈妈的哭声：“夏梓理，为什么得这个病的不是你？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只一瞬，夏梓理恍然重生那年盛夏，她看到了少年虚弱苍白的面庞。目光一凝，她又心绪归宁。
　　她低低一笑：“阿姨，我也生病了。”
　　女孩的嘴角上扬，语气轻松向往。她很高兴，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她的快乐。
　　对，她要分享，她拿起手机，在□□上随意点了一个群，她用语音说道：“对啊，我生病了欸！”，又点开了每一个群，每个消息列表，她对着通通说了一遍。
　　不知发了第几次时，夏梓理想到了什么，心绪霎时归拢，涣散的眼睛慢慢聚焦，她看清了她发的什么了。
　　夏梓理手指紧扣手机壳，半晌，把发出去的消息全都一一撤回，又过了时间撤不回的，还有被秒回的，既有调侃又有阴阳。
　　夏梓理看着删不掉的，秒回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神经啊你，哪有喜欢生病的。”她自嘲道。
　　“可是，我也生病了，怎么办啊？”许久，夏梓理无意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