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可重来》无忌虾米

46、雨夜

　　我哭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就一下子从眼眶里涌出来了，潺潺的划过我冰凉的脸庞。

　　王子的吻，让我触到了他的心他的深情，温热的吻中混和着雨水淡淡苦涩的味道，拥着我的手臂也环得很用力，仿佛在害怕莫名的失去。我心里乏起对白斌隐隐的愧疚和疼心，我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可心里却觉得委屈和难受，于是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流泪，白斌王子停止了吻我，幽亮的眼眸深刻地凝望着我，轻轻吻走我脸上的泪，声音里带着愧疚和疼惜：“对不起！”

　　我望着王子藏着忧伤的深邃眼眸，轻轻抚上他湿漉漉的俊朗脸庞，然后靠进他怀里轻轻抽泣。我只是觉得委屈，心里莫名地觉得压抑、难过和微微的痛。
　　不知为何，此刻我回想起了那个曾出现在我梦境中的王子——幽深的森林中，无数疯狂生长的藤条纠缠在王子的身上，开出一朵朵的纯白月季，不过很快又凋谢殆尽，随着时间之轮的转动，不停地开放又不停地凋谢……

　　我不想伤害谁，却总是不经意间伤害了白斌王子，我只是恨我自己。
　　他一个王子，许我爱情，许我真心，而我却摇摆不定，一直在他真挚的宠爱下随遇而安，这简直就是对爱情卑鄙的“不主动选择，所以不担当”罢了。

　　《虾米手册》：爱情不可以随遇而安，要听从自己的心！
　　可是，重遇TT，望着窗外那潺潺而下的雨，我心底又觉得一丝莫名的隐隐痛……

　　白斌王子用力抱紧我，抚上我微微寒颤的后背，我将头埋进白斌王子的胸膛，心里楸紧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扯着他身上被淋湿的白色衬衫，听着屋外倾盆大雨的声音，像永远不会停止般淅淅沥沥。

　　………

　　夜晚，窗外大雨潺潺。
　　我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像条虾米似的卷缩在床上。虽然屋外暴雨倾盆雷电交加，我还是听到了自己的抽泣声，是委屈，也是迷茫，我迷失在了这个世界……
　　蒙上被子，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然后我闭上眼睛，不让眼泪再流下来。在朦朦胧胧的睡梦中，我回忆起上一次的偷偷哭泣。我仿佛梦回了从前，看见曾相处过的那个贵族家庭的大小姐，纤瘦俏丽的明眸少女如公主一样，穿着精致的蕾丝长裙，仰着骄傲的头颅，站在我面前扯着嘴角冷笑——
　　“卑贱的下人，你只不过是一个我花钱买来的玩伴而已！”

　　是的，我只不过是被雇来作她的玩伴的。
　　每天我过来，就是换上整洁得体的漂亮裙子，跟随在大概和我同龄的小姐身边陪读、练琴，或者是作画、诵书、下棋，陪她在花园发呆，陪她任性地发脾气和恶作剧，如形影不离的两个贵族小姐，甚至被之前认识的那些园丁女仆戏称我为“二小姐”。
　　在我看来，这和我原本只是来这里剪草一样，都是用劳动力和时间换取报酬的事，没什么不一样，我得要赚钱买面包喂饱自己和铁头。我并非是第一个被雇来作为小姐的玩伴的，小姐也并非有如传闻中那般骄纵横蛮，她只是被宠溺得有一点……任性而已。
　　也许是出身在贵族家里，小姐的兴趣和才艺都颇多。她尤其喜欢围棋，偶尔会唤我去和她下棋，但每次都只下一半，然后止战，留下一盘盘黑白残局。然后她笑，或许是冷笑或许是嘲笑，开始冷嘲热讽，不过她谩骂的词汇量实在是不丰富，比之贫民窟里的某些小混混来说简直就是有教养了。
　　——她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她花钱买来的玩伴，她又何尝不是我的一个漂亮名贵的芭比娃娃，而且还是倒贴钱的！

　　小姐安静的时候喜欢插花，轻巧地摆弄着花枝的她，是那样的灵动娴熟，仿佛原本就是来自花朵的精灵似的。她对着花微笑，花对着她微笑，然后她轻轻告诉我，插花是一门残忍的艺术，将一朵朵娇艳的生命剪割下来，禁锢在漂亮冰冷的花瓶中，绽放着生命凋谢的凄美。
　　小姐转过头，她的微笑犹如一朵花开……

　　很快，小姐手中名贵的古董花瓶都变成了一地碎片。

　　我吩咐仆人们尽快清理干净所有零散的碎片。

　　……

　　那是个明丽的傍晚。
　　小姐在后花园画架前涂画，我在旁边为她拿着调色板，看她安静地作画。她纤细娇柔的身子，几乎被淹没在一片烂漫的月季花丛中，她画得是那样的认真，那样的专注，风轻轻吹拂着她的发梢，置身在遍地晚霞中的她，安然犹如一幅精致优美的画。
　　她画的，并不是眼前花园中的月季，而是向日葵。在画中黑暗的夜幕下，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盛放在皎洁得诡异的弯月之下，每一株都高挺地仰着茎瓣，绽放着倔强的生命力，仿佛在嘲笑着黑夜，嘲笑着再皎洁的月亮自身也根本不会发光，月光只不过是黑夜中反射的太阳光芒而已，向日葵有永远不低头的理由！
　　画完，她开始将画慢慢撕毁，画中的向日葵被她一片片地撕碎，然后她走近花丛中，歇里斯底地踏毁踩烂开放得娇艳的一地的月季花，这本来是她喜爱的花，雪白的裙子被月季花的刺刮破，头发也被风吹乱，有晶莹的泪从她的脸庞悄悄划下来……
　　第二天，我让园丁在花园换上没有刺的水晶花。

　　许多次，我陪她练琴，聆听她坐在黑色的钢琴前弹奏。她穿着华丽的波西米亚长裙，挺直着身子，仰着骄傲的头颅，从骨子里透着优雅和倔强。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灵巧地敲打在黑白键上，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弹着卡农钢琴曲，数个声部的相同旋律依次出现，交叉进行，互相模仿，互相追逐和缠绕，直到最后，最后的一个小结，最后的一个和弦，她纤弱俏丽的身影仿佛和音乐的旋律消融在一起，苍白色的脸庞，澄澈的双眸幽深明净，纤细的指尖释放的平凡韵律脉动着瞬息万变的生命力，如同天使一般让人迷醉和沉静……
　　于是我明白了，她是知道真相的，知道自己的命运！

　　“不知道你见过流星没有，我以前以为人死了就会变成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其实不然，只有当一个人在最幸福的时候死去他的灵魂才能变成一颗流星。”——《卡农恋曲》
　　………
　　.

　　一个月后，我参加了她的葬礼。

　　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叫失去，什么叫珍贵。
　　在以秒计消逝的生命面前，什么贵族生活，什么才艺和执着，什么舞会和漂亮裙装，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时间的流沙终究会淹没所有的一切。
　　生命是如此的矜贵，唯一可以比拟的，也许唯有爱了。

　　我们都没有能力去挽留一个倔强的灵魂，上帝终究还是收走了她这个任性的天使，她是一个漂亮如公主的少女，也是一个坚强和笨拙的女孩。
　　病弱的她，没有自哀自怜，反而使狠劲地乱发脾气，摔花瓶摔茶杯，几乎撕掉毁坏每一样有关她自己的物品……她只不过是想在离开之前，让身边的人都讨厌她而已！但她掩饰得是那样的笨拙，即使欺骗了身边所有的人，甚至连她也几乎被自己欺骗了，却欺骗不了爱，对生命的爱和执着！

　　“卡农有着一种能让你在绝望中得到希望的力量。”——《卡农恋曲》

　　那晚，我卷缩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静静地哭了几乎一整夜，梦中夜幕下的一片烂漫的向日葵中，有一只漂亮的黑蝴蝶飞过……
　　.

　　一个星期后。
　　没想到，我的雇主（也就是大小姐的母亲）坐着马车来到我和铁头的住处，独自一人拜访了我们。从她素雅简致的衣装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优雅的贵族夫人，风韵犹存，举止得体却难掩疲态，痛失爱女也许让她有些哀伤过度，面容尚有些苍白，却依然不失坚强和仪貌。

　　她来，带着些许颇为不菲的礼物，依稀忧郁神伤地望着我良久，然后礼貌又带着试探性地问铁头，是否可以让我无限期续约，继续到她家……做二小姐？
　　铁头和我都愣了一阵，听出来了她的话中之意，其实也就相当于收养我为她的女儿！如果我进到一个贵族家庭，就表示以后可以过上精致美好的生活，会学一些优雅的才艺，可以继续有机会穿上美丽精致的裙装，参加上层贵族的华丽舞会……

　　“夫人，这就随她意愿好了。”铁头用慈爱的眼神望向愣愣的我，通常这种眼神就是表示‘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或者是‘好之为之’，幸好我从来就没指望过他会为我着想一个美好的未来。
　　甚至，铁头也从来不让我称他为‘父亲’，还在我十二、三岁时就对我说——“我养了你大概10年了，以后就轮到你开始养家十年吧”！

　　今次，铁头那家伙说完“这就随她意愿好了”这句话后，就退入了书房，让我和雇主，也就是和想要收养我为义女的贵夫人独自交谈……

　　不过，最后我还是拒绝了。

　　“夫人，小姐是无人可替代的！”这是我拒绝的理由，真心的一个理由。

　　………

　　送走了贵夫人，我走进铁头的乱七八糟的昏暗书屋，在一片狼藉的废稿纸中，铁头销瘦的身影倚在木漆斑驳的窗口边，眼神有些迷离愁郁地望着窗外的远方。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我心里有些莫名的感伤，于是随手将屋子里破旧书架上的凌乱书籍整理了一下，才慢慢走到铁头的身旁，“你想我去做她女儿吗？”

　　“不。”铁头轻声说，叹了一口气，深邃的眼底里有我读不懂的愁绪。

　　“为什么？”我几乎要为自己刚才的感怀而哀悼了，果然就不应该指望铁头会替我着想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听到他的答案心里却有一丝暖意流过。

　　此刻，铁头却默然不语，我只是安静地笑望着他，也不一定要他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自己不想离开铁头，毕竟我还未照顾够他十年，不能言而无信。
　　当然，十年也许根本不够我报答他对我的恩情，其实我从未想过以后要离开他！

　　“呃，是因为——”良久铁头终究开口说道，然后将视线望向窗外的另一边，掩藏起眼底里淡淡的神伤，“我不想那个尊贵的夫人再……失去一次。”

　　“你是怕我会逃跑么？”我微微翻了个白眼，要知道在贵夫人家里做小姐的伴儿的时候，小姐有的，通常也会有我的一份，平时穿的也是漂亮的裙装，外人几乎看不出我只是一个女仆。

　　“小双，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了。”铁头眼神深邃忧伤，温厚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低哑的声音里带着慈爱和怜惜，“因为你是风双，风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