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官逼民反中原混战 洛水之誓定不负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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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之畔，朔风卷着残雪纷纷扬扬，洛神庙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宋朗意欲去邙山看看，才出庙门，迎头一群壮汉围圈而来，那中间的汉子身形瘦长，僄劲果侠，面部微黄，长须虬髯，一看就是脑袋别在脖子上奔走，多年出生入死久经杀伐之人。
贾琏带的随从想要去拦住，被这群人当场绑了，立时堵嘴。
来者不善，宋朗不知他们目的是什么，也不好轻举妄动，于是立在原地。
那汉子走到跟前，含笑拱手道，“听闻这里住的是贾府二爷，才操办完巡盐御史林大人的丧事，想必颇有几个钱。兄弟们此来不想多事，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话音未落，身后众人便齐刷刷按上刀柄，寒光映得庙前积雪泛着冷芒。
此人言谈举止是受过学的，走的是先礼后兵，这随行的几十人明显是练家子，凭贾琏和他带的十几个随从，想要全身而退，简直痴人说梦。
宋朗亦还了礼，“里面请。兄既打探明白，我们也没什么好推的。只是弟想和兄攀谈，不知可否。”
那汉子冷笑，“请！”
两人落座，贾琏亦坐陪，小僮奉上茶，宋朗让人都出去，这才从茶吊子倒了茶，自己先喝了，向那汉子道，“兄放心饮，润润嗓子。”
那汉子大笑，豪气狂饮而尽，“大人心思很细，我是个粗人，直来直去，所以有话请讲。”
宋朗道，“弟来猜猜兄高姓大名。”
那汉子奇道，“请。”
宋朗道，“中原混战，群豪毕至。高迎祥坐镇中央，必不得空出来。李自成是他副手，跟随左右，想也不得空。罗汝才多谋反复，并不像兄一般磊落。马守应是回人，兄无回人打扮发音。这般磊落气度，岂是寻常草莽？张兄，久仰大名。”
那汉子拍桌大笑，“大人果然如传言所说，机谋深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张献忠！”
贾琏听到这个名字，唬的脸都黄了。
这贼寇祸乱河南，杀人如麻，是朝廷逆贼榜上名列前茅的要首匪徒，他没想到自己出行办事，竟被这伙人盯上。然细想来却是必然的，这伙人刀尖上舔血，多是四处劫掠，私贩盐铁，他们怎么能不和盐商打交道，又怎么会没听过林如海？怕是早就盯上了林家，又一路尾随到中州，到了自家地盘，这才下手。
遇到这伙人，性命不保，贾琏任是久经风浪，此时也坐如针毡，心胆俱碎。
他余光看宋朗，只见他神情自若，为张献忠意态闲闲续茶，“中原这二年艰难，又有多路义军分瓜，兄自然急需兵饷。”
张献忠点头，“这鸟地方，再榨不出来了，官兵又围剿，日子难过。”
宋朗笑了笑，“洪承畴、李仙凤、丁启睿、高名衡，其他我就不提了，兄比我清楚。如今官兵围剿，想必不出一月，必有苦战，兄想过如何应对么？”
张献忠警惕心立生，面色阴沉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宋朗含笑道，“兄不妨听我说的对否。如今十三路义军在中原各自为战，苦苦支撑，兄必然想凑齐军饷，南下转战再图霸业。”
张献忠心惊，死死盯着他，“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宋朗摇头笑，“兄趁早另寻出路。”
张献忠咬牙怒道，“一派胡言！”
宋朗道，“兄自然知道突围艰难。如今洪李夹击，外无援手，兄如何巩住后方，又如何进军前线？湖广川湘镇守的朝廷将领更难应付，且兵备充足，拖也将兄拖垮了。”
张献忠皱眉，心沉下去，“等在河南也是伤亡惨重，我奋力一搏冲出去，寻个山林休养三二年，不愁东山再起。”
宋朗点头，“这主意是正理，只是现下兄当如何？”
张自忠踌躇道，“听你这话，自然有主意。依你说，如何化解眼前危机。”
宋朗笑，“兄是明白人。兄细想想，朝廷不缺猛将火器，为何多少年平不了辽东，又剿灭不了义军。”
张献忠道，“你说说。”
宋朗道，“辽东南下劫掠，朝廷官兵就去阻挡，陕西十三家七十二营义军便四处征战，朝廷只得分散兵力去救甘陕之急。如此反复拉扯，朝廷元气大伤。驻守将领分兵守境，互不协同，互相观望，坐观虎斗，这才是最大的弊病。”
张献忠道，“咱们就是因为这个才能攻城夺地。”
宋朗道，“倘若朝廷集中力量呢。”
张献忠心惊道，“想必很难。”
宋朗摇头，“王子腾被封九省统领，统一调兵行权，你看辽东形势如何？”
张献忠道，“辽东如今固若金汤。”
宋朗微笑，“朝廷没吃闲饭的人，自然知道弊端在哪。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王子腾如今巡边成效颇显，中原再来个五省总督，兄觉得很难么。”
张献忠如今真是慌了，“我就离开这地方。”
宋朗道，“晚了。”
张献忠颓然道，“大事未成，难道天要绝我？”
宋朗沉吟道，“也不是没出路。”
张献忠忙问，“还请明示。”
宋朗道，“十三家七十二营的首领统一起来，集中兵力突围，到兵力薄弱的川广一带。”
张献忠摇头道，“难！你不知道，我们内斗厉害，各自不服，又怕被消耗吞并，你说集中兵力，他们会说正好一锅端。”
宋朗道，“我已为兄分析明白，兄是通透人，自然知道我说的在理不在理。若难达成统一，不妨先联合高迎祥部，合力转出河南这个炸药桶再说。高迎祥站高谋远，定会赞同合并突围。其他义军孤立无援，被动胶着，自然会云集而来。”
张献忠豁然开朗，连连称绝，“大人不去领兵打仗可惜了！”
突然，他眼中精光大射，浮起一丝杀机，皮笑肉不笑道，“大人是朝廷重官，此番与我解难，是何居心？”
贾琏在旁边已经听呆了，见张献忠手握刀柄，青筋浮现，立刻就要起身，宋朗按手，示意他不要慌。
宋朗道，“末世来临，江山分崩离析，我身为官员，如何能置身事外？”
张献忠道，“你与我出主意，岂不是叛了大明？”他怒道，“咱们也是官逼民反！饭都吃不上，还要纳税缴粮，延安府贫瘠，黄土千里，颗粒无收，百姓啃树皮吃观音土，杀妻卖子，你们这些官儿哪里知道那边多可怜！”
八尺高的汉子，说到这里，目眦欲裂，几乎是愤怒的吼了。
宋朗道，“江山，有德有能者居之，如今乱世，正造英雄，兄此去必大展宏图。”
张献忠森森一笑，“你太聪明了，又有手腕，我不敢放过你。本来想拿钱走人，只是放虎归山，终成大患。来日你与我为敌，岂不让我胆寒。”
说完眼中满是杀机。
宋朗就是要他说出这句话，闻言牵唇一笑，“杀我，后患无穷，兄连这洛阳都走不出去，兄不会这样顾头不顾尾。”
张献忠冷笑，“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说完长刀出鞘，一抬手横宋朗脖颈上，登时殷殷鲜血淋漓！
贾琏忙起身战战兢兢道，“张兄莫急！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宋朗疼的眉心微皱，片刻，伸出食指将刀拂开，“前来督战的五省总督李真与我是生死交，此去京城，我拖住他，留给兄十日拔军时间可够。”
张献忠闻言大喜，“此话当真！”
宋朗道，“兄不信，我说再多也无用。”
张献忠放下刀，腾的坐下，“我信你！”
他大笑道，“老弟实在高明，兄佩服！我们泥腿子出身，哪有你们这些读书人点子多，看得远？怪不得从来打仗都要军师。要我说，老弟也别做这劳什子鸟官，一年挣不了二两银子，脑袋还拴在裤腰带上！你就跟了我去，咱们共举大业，共谋大事！”
这个邀请唬的贾琏脸都黄了，贾雨村却神态如常，含笑道，“多谢美意，此时却不行。”
张献忠遗憾道，“我实在爱惜你是个人才，有心招揽。”
宋朗道，“兄敢在这里与我喝茶，真英雄胆量，弟也佩服。兄若不嫌，咱们就指洛水为誓，来日相见，绝不兵刃相向，共商大计！”
张献忠闻言大悦，再无戒心，立刻取了腰间匕首划破手掌，“好！痛快！咱也读过书，知道政治盟约，咱们就结为异姓兄弟！”
宋朗也用那匕首划破手掌，两人击掌相握，同拜洛水皇天，饮了血酒，搀手起身各归了座。
张献忠疑心顿释，“老弟爽快，能和你这样的大官称兄道弟，咱也算有福气！”他话锋一转，冷森森的看着贾琏道，“老兄信得过你，却信不过他！弟与我结拜，担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将来事发，岂不罪及九族？老兄为弟着想，替你解决这个祸患。”说完手按刀上。
贾琏叫苦不迭，强笑道，“不敢，不敢，我和兄本是一家，这样机密事，如何敢说出去惹祸……”
张献忠哼了声，“我最恨你们这等纨绔子弟，碰见就宰！前阵子咱们刚宰了福王，下锅和鹿肉一并炖了，兄弟们总算吃了顿饱饭！今日看我这兄弟面上，留你个全尸，让你痛快些！”
贾琏自然听说过这“福禄(鹿)宴”，那福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父，已故神宗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听说被活炖了，本以为是骇人谣言，没想到是真的，吃了福王的魔头如今就在眼前！
张献忠说完挥挥手，立刻就有侍立的莽汉上前捉了贾琏。
贾琏惊慌失色，“雨村兄救我！”
宋朗含笑道，“兄且住手，我有个主意。”
张献忠瞪着眼，“你说！”
宋朗道，“我只有一子，年方七岁，弓马娴熟，倒也聪敏。就让他拜了兄做义父，立个文书，请琏兄作证画押，咱们各持一份。”
张献忠连连点头，“好，好，白纸黑字跑不了，谅他不敢生事！”又催道，“小公子在哪？快叫出来我看看，老弟的孩子，必然是好的，我听着都喜欢！”
宋朗示意，贾琏忙去后面带了泽儿出来。
泽儿看他父亲脖颈犹有鲜血，殿里莽汉怒目林立，竟不害怕，施施然走来，依依行礼。
张献忠忙起身，上下打量一番，连连夸赞，
又一把将他拉到膝头，粗糙手掌摩挲着泽儿细腻脸颊，“好小子！比我营里崽子还有胆识！又生的这样齐整！我没有孩子，这孩子以后就是我儿！”
他越看越爱，拉了泽儿坐他旁边，又问了几句，泽儿态度恭谨，口称父亲，对答如流，他更是欢喜。
立完文书，宋朗道，“我有意历练他。兄就带了他去，教他些本领，将来也能助兄一臂之力。”
张献忠迟疑道，“这主意极好，我也喜欢这孩子。”他叹气，“此次还不知祸福，若能突围，带着他也无妨。若不幸殒命，倒连累了孩子。以后再说吧。”
他动容道，“老弟是实在人，真心拿我当哥哥。”他将那匕首递泽儿，“这匕首叫做什么梨花刃，削铁如泥，曾多次救我于危难。我送了你防身！”
泽儿接到手中，跪下谢过，“孩儿有心随父亲南征北战，建功立业，只怕年小，倒拖累了父亲。”
张献忠大笑，“再等几年，为父带你去外面看看！”
宋朗道，“天色已晚，就不留兄吃饭了。我虽是个穷官，却也愿意为兄分忧，就送上一千两银子。琏兄虽操办丧事，但那账目清楚，得不了多少银子。我做个主，让他拿上五十万两，还请兄别嫌弃。”
张献忠大喜，“那真是多谢了！”他自嘲道，“咱们这样契合，我再勒索银子，实在不够义气。只是如今确实缺兵饷，不得不为之。”
他出身陕北穷地方，虽带兵打仗，但也不曾一把抓过这样多的银子。
宋朗微笑，“咱们分什么彼此，兄别多虑。”
又说了片刻，张献忠告辞，这偌大的洛神庙登时冷清下来。
贾琏腿一软，连忙扶着桌子站稳，后怕万分道，“今日可算逃出生天了！”
他忙拱手谢过，“我这性命全赖兄保下，多谢多谢，没齿难忘！本以为要出三二百万两，没想到五十万就打发了这魔头，兄真好手段！”
宋朗也暗暗松了口气，摸了摸脖颈，鲜血犹渗，他痛的皱眉，吩咐泽儿道，“去她那里取些药来。”
完了对贾琏道，“他个边地来的泥腿子，哪知道江南之富。”
这个她，泽儿当然知道是谁，于是他转身走到后院，敲门拿药。
池月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看见泽儿，忙拉了他检查，“没事吧？叫你去干什么？怎么手破了？”
见泽儿一脸怒色，她心一沉，“你父亲欺侮你了？”
泽儿忍了忍，半天道，“他让我认贼作父。”说完大怒，“实在令人……作呕！”
池月心一振，“那贼寇是谁？”
泽儿道，“就是风传吃人的大魔头张献忠。父亲和他结拜，又让我认他做父，还送了他五十万两银子当兵饷。”
池月大惊，忙奔前殿。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官逼民反中原混战 洛水之誓定不负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