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难扶社稷书生扼腕 细剖兴亡红妆补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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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去了书房，她才知道碧蝉说的黑黢黢的长棍子竟是一杆沉甸甸的火铳。
池月围着它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嚯，这可是个老祖宗。”
贾雨村正在看原理图，闻言掀起眼皮子，语气很有些意味深长，“老祖宗？你见过它孙子？重孙？”
池月呵呵干笑，他太保守了，她总不能说见过这玩意儿的玄玄玄……孙。
大一汇演时候，学校给每人发了一条仿真的，她背了一个小时，肩膀和腰疼了两个月。
真特么太沉了，得有二三十斤重，她是由衷的佩服背着还能快速跑步前进的兵哥哥们。
贾雨村不欲穷追猛打。
深闺女子识得这等舶来利器，本就蹊跷。追问她何时见过“孙子”，更是徒增烦恼。
有些窗纸，不捅破，方得片刻安宁。
他情愿守着这点心照不宣的自欺。
池月见他不说话，主动捡起话头，“郎君，你唤我来是何事？”
贾雨村放下图纸，双手撑在长案上，目光幽深地盯着那冰冷铁器，声音里满是希冀与憾恨，“若我王师将士人手一杆如此利器，辽东何愁不平。”
池月想也未想，兜头便是一盆冷水，“此物代价高昂，如今国库之虚，想人手一杆，根本负担不起。”
打辽东尚且左支右绌，遑论配备京营？
她有点疑惑，“你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按道理来说，历朝历代这都属于管制范围。
贾雨村道，“兵部购买了一千多条，下发到州府，如州府小，只得了一条。”
池月噢了声，“怪不得。”
她记得半年前，鲁密国才进贡了几条，这会子兵部就已经下发到州府，这工作效率也算出奇高。毕竟从审议，到去澳门等沿海地方采购，再制作，下发，半年时间真的很急。
看来兵部那位尚书，倒非庸碌之辈，深知火器之重。
她了解过，有明一代，对火器之推崇钻研，实乃历代之冠，只可惜国祚倾颓，那强国之芽，亦随之湮灭。
贾雨村眼中狂热，或者说疯狂，他快步转身走到池月跟前，搬直她身子，“娇娇，我朝陷入战争的泥潭太久了，若身怀利器，何愁烽火不平？”
池月正弯腰观察那火铳，猛的被他扶起身子，差点趔趄了下，忙抓着他衣襟站好，她苦笑，“大人，恕我直言，你太乐观了。”
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贾雨村并不恼，反而来了兴趣，“哦？你说说。”
他今天叫她来，就是听她有何高见。
池月将他推的坐在圈椅上，玉臂环住他脖颈，寻了个舒服姿势坐好，这才缓缓开口，“器利，终需人御。郎君饱读兵书，岂不知此理？不过是被这火铳摄了心神，一时热血上头，竟想扭转颓势。”
她纤指一点那冰冷铁铳，“妾敢断言，不出今年，此物必配精锐之师。妾更敢断言，纵使配了，西北流寇、河南叛逆、辽东猃狁，该烧的烽火，一寸也不会少！”
贾雨村怎么不知呢。
王师不可谓不强，也曾打的贼寇、猃狁节节败退。
本朝改良的、研制的重器炮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让敌军闻之丧胆。
可如今屡败屡战，并非器不精。
贼寇盘踞河南，糜烂地方，王师甫动，辽东猃狁便趁虚叩关，二者虽非合谋，却实成掎角之势。内忧外患，兵力四分，将帅倾轧……破局何其难也！
池月不想让他太憾恨，但又想刺一刺他，“战场上，将帅需胸藏丘壑，运筹帷幄。士卒需令行禁止，悍不畏死。火器为辅，相机而动，方能克敌制胜。三者缺一不可。若只一味倚仗此物，遇敌则溃，反将利器资敌，那和运输大队长有什么区别？”
这新奇比喻，让贾雨村绷不住笑了，但想到战事，又面色灰暗。
“近来陷城破邑，难道是缺了火器么？据闻官兵配备，甚为精良。结果如何？” 池月声音转冷，“宋时名臣有言：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则天下太平。如今不讲人才, 不讲兵法，专恃火器，敌人一到，城池陷落，利器反被敌人捡了去！堂堂天朝，欲仗此‘铸炮小术’御辱，岂不贻笑边方？”
她目光清亮，直视贾雨村，“武备之基，首在练兵；练兵之要，首在选将；选将之本，首在得贤督抚；督抚之贤，首赖吏、兵二部清明！郎君，唯有人器兼精，方能战无不胜。如汉之虎贲，唐之玄甲，本朝之朵颜三卫！”
她总结道，“今处不得不战之局，当求必胜之策。郎君心中明镜一般，不过是不愿承认昔日虎狼之师竟至于此，犹想凭此‘奇器’挽狂澜于既倒。岂非寄希望于天降奇迹？” 最后一句，直戳肺腑。
贾雨村面色惨淡，眼中痛色翻涌，“娇娇，我自幼读圣贤书，所求不过横渠先生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奈何一介书生，空有满腔热血，报国无门！”
他声音陡然拔高，激愤难抑，“昨日邸报！猃狁破城，掳走百姓牲口千余人，唯留老弱残幼哭声震天，户部又东挪西凑拨了数笔赈灾款。河南贼寇抓走老弱强行编入行伍，放在先锋当肉盾，河南道总督张承光含泪开炮轰击！陕西府因怕奸细进城，总督郑勘闭绝城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妇孺被射杀！山西巡抚蔡懋为拒贼寇，自尽而亡，京营游击周正祥被捕后拒不投降，被乱箭射死！”
周正祥可是他的同乡啊！那样意气风发的男子，两个月前还来信，等从山西回来，他定来如州，两人要大醉方休。
贾雨村眼中有了泪光，“周游击拒降，他的夫人刘氏，率几十个女子据高向下射箭，贼寇最后将刘夫人及其他女眷烧死。”
池月也落泪了。
天要亡国，对芸芸众生来说，便是这样惨烈。
贾雨村沉痛道，“李直得知倭国大使野光元被羁押，怀疑招安是假，生怕被擒，已率部下远遁海外，自立为汉王。如今多事之秋，想要太平也难了。”
池月暗自伤感，这还不算难呢，再过几年，连贾母都吃不上精米，鸡蛋十个铜板都买不来一个，水旱无常，天灾绵延千里，民不聊生，那时候战事只会更惨烈，所以才有了兵马大元帅统领三军出战。
再后来，他们的两位君父自缢而亡，图留遗民痛哭流涕，南望王师一年又一年。
贾雨村愈发沉痛，字字泣血，“我大明国势之尊，超迈汉唐！驭北虏，拒西蕃，无汉之和亲屈膝，无唐之结盟纳质，更无两宋之岁币苟安！何等风骨！如今式微，怎不让我等臣子痛心！天道茫茫，吞恨者何止我！”
天道于此世间，便是垂降灾异，昭示气数将尽。
池月又红了眼圈，他说的她怎么能不知道呢。
她虽非此间子民，但那些史册中力透纸背的血泪文字，每每读来，犹觉惊心。
这是个十分刚的王朝，刚到把自己刚没了。
还有哪个王朝有这样的风骨和气节呢。
贾雨村颓然道，“可现在，我连区区一个程日来都杀不了，这知府当的委实窝囊，想想也是可笑。”
池月依偎他怀里，轻轻蹭了蹭他胸膛，“郎君，你从小念的是四书五经，讲的是忠君爱国，抱负是治国平天下。可现在以你之力，解决不了朝廷、官员、地方的矛盾。杀几个贪官，影响不了大局。”
她柔声道，“所以我劝郎君，暂避程日来锋芒，保身立命，静待天时。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显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才见根基。”
顿了顿，她咽下未竟之言：万勿将自己也“折”了进去。
她心知此劝多半徒劳，他这一身嶙峋傲骨，注定要与浊世硬碰硬，生生将前程碰个粉碎。那最终将他革职的雷霆一击，究竟为何？想必比程日来之流更为棘手。
既然现在不受系统约束，她下定决心，她愿意全他一片赤忱。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现在上天已经移星易宿，而离人发杀机，不远了。
她绝不要他走上穷途。
贾雨村收拾心绪，勉强一笑，握住她的手，眼中是未曾熄灭的执拗，“娇娇，有些路，走了方无悔。此乃吾之执念，亦是吾之道。”
罢了罢了，这末世王朝，刚硬不屈者何其多？他此刻还算不上号。
有她护着，他想撞便撞吧。
目光再次落回那杆冰冷铁铳，贾雨村沉吟道，“此铳虽利，可依赖买，终究是成本太高。我观其构造图，原理并不复杂。然鲁密铳需明火引燃，遇雨则废。我想改成火石法引燃，再将火料、膛管改良下，想必更精密好用。只是目今无器物实验，只能将想法诉诸笔端，呈送兵部。”
池月心中一动。
难怪日后王子腾肯累次保举，他竟能参赞军机，直至位极人臣。
此人胸中丘壑，确有经世致用之才。
慈不掌兵，他那酷吏手段，恰是乱世统兵之刃。
“郎君，” 池月抬眸，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弧度，“妾有个建议呢。”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难扶社稷书生扼腕 细剖兴亡红妆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