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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燃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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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遗憾,回答完全错误。”日和摇头叹气,“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
浅川夕立怀里的乌龟赫然出现在日和手上。
“你……住手!日和!”
伤痕累累的乌龟被日和猛地合掌一按,便化作光点消失。
“感到悲伤吗?痛苦吗?想扭转时间吗?你上一次掐死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遗忘的东西不代表它是假的,更不代表它消失了。”
“等等,日和,我不明白……”
“再见,夕立。重蹈覆辙之前,找回你的记忆吧。”
冷风呼啸着从列车底部的破口子倒灌进来,失重感骤然袭来,日和却哼起了歌:“天照の神光は八岐黄泉に届かず……”
浅川夕立喊叫的声音被风声盖过,身体似乎在万丈悬崖裂谷中坠落,又如在广袤无际的天穹中飘零。她像没系绳子的蹦极玩家,在雷鸣般的心跳声中,看着列车离自己越来越远,变成遥远的一粒星星,最后消失。
日和的歌声仍在飘荡。
“高天原より降りるとも,黄泉比良坂より昇るとも……”
天照的神光难以触及八岐黄泉,无论自高天原降临,或从黄泉比良坂升起。常夜之国黑雾弥漫,幽冥阴影笼罩众生。
浅川夕立还在下坠。等到她逐渐习惯这种失重感,并开始尝试‘太空行走’时,黑暗中炸开一簇蓝火,热浪瞬间灼伤眼睛,激起一声痛呼。
她忍痛扯开眼皮,眼前熊熊烈火正在吞噬一座五层建筑。火焰从顶层的通风系统喷涌而出,滚滚黑烟从楼顶中央一个巨大的天井升腾而起。
楼房外墙本由灰白色耐火砖砌成,已经被蓝色火焰灼烧塌陷。每层楼的窗户都很窄,带有防爆玻璃,试图将内部秘密永远掩藏。一楼入口是一扇沉重的金属门,门框旁的防护装置已被烧毁。上方没有门牌,数枚微小的摄像头也被烈火熏得黯淡无光。
浅川夕立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避开火焰。焦黑的大厅没有多余的装饰,仅有的几扇门紧闭,墙壁上的通风口和楼梯间的钢制扶手一样坚固,底层是厚重的混凝土结构。
每一层楼都被厚厚的防火门隔开,这些门此时已经变形,露出背后细密的隔热层。墙面光滑无缝,似乎暗藏着某种特殊的结构材料,能有效阻隔外界探测信号。
建筑中庭位置有一个巨大的天井贯穿上下,火焰和烟雾顺着天井快速攀升。地板上满是焦黑的痕迹,但隐约可见嵌入式的轨道,似乎某种重型装置曾在这里频繁运作。墙壁上分布着通风管道,这些管道交错密布,从地下一直延伸到顶层,而此刻正有火焰和浓烟从管道口喷涌而出,夹杂着刺鼻的化学气味。
二楼的墙面呈现微微发黄的痕迹,像是长年处理试剂留下的印记。狭长的走廊两侧是实验室门,每扇门都没有窗户,只在顶部和底部设有通风口,门框的边缘嵌有电子密码锁。
正当浅川夕立想蹲下来辨别墙上斑驳的刻字时,楼道上忽然凭空多出了许多人——他们身上燃着蓝火,振臂高呼,大步奔跑——姿势生动,但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墙上刻着的字是——每当天逆每崖之巅有一鸟坠入深渊,伊邪那岐便会令高天原再降一羽。
阴影中传来低沉的嘶吼声,原先雕塑般的人们都动了起来。他们的脸已经被烧毁,火舌顺着残缺的四肢蜿蜒,躯干也露出了黑漆漆的骨头,正在缓慢地溶化。
浅川夕立直觉时间不多,冲上三楼。
三楼天花板比其他楼层略高,靠近墙角的地方还能看到被烧毁的冷却装置残骸,四散的仪器碎片散发着异样的金属光泽。靠近天井的一侧墙壁似乎有一个隐藏的闸门,被火焰烤得隐约显现出扭曲的形状。
“她没死!”
追击者们的脚步异常沉重,每次落地都会激起火星四溅,灼热的痕迹留在光滑的地板上,像是一条燃烧的路径。
追击者们因数量众多而挤作一团,但实际上他们动作协调,步伐迅速,像一台台精准的杀戮机器,将走廊变成了一条火焰的狭窄通道。
“她回来了!”
他们急促地大喊,张牙舞爪地朝浅川夕立扑来,企图从背后狠狠抓住她的肩膀。凹陷的眼洞里,明亮的蓝火成了他们新的眼睛。
“她回来了!”
浅川夕立喘着气,避开一只只被火焰覆盖的手,跑到顶层。钢梁已经开始变形,暴露出内部的防震支架。顶部的一角还有一个塌陷的洞口,从那里可以隐约看到通往地下的电缆和管道,一个秘密的电梯井——这栋建筑的秘密并不止于地面之上。
但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衬衫长裤人字拖,手里捧着饭盒,脸颊一鼓一鼓地咀嚼。
她停下脚步,“便当君。”
“啊……是你。”阿井上夫咽下饭团,“你饿了吗?可以分你一块我没吃过的鲑鱼饭团。”
“还好,你……”
“是七叶和茶的限量品噢!北海道优质鲑鱼!而且还是有机米!”
“谢谢,我不饿。你在这里等我?”
“不喜欢鲑鱼的话,明太子饭团怎么样?福冈的元祖明太子本铺推出的新品!手工挑选的优质明太子,搭配略微咸香的大米,啧啧,口感超级丰富啊!”
“……”
零星的火焰猛蹿起来,身上燃着蓝火的人们也爬上顶层,从左右两侧将两人包围起来。如同狮群觐见首领,他们恭敬垂首,不再发出吵闹的声音。
除了阿井上夫的咀嚼声外,一片静默中,身上火势较大的人在原地渐渐烧成一堆灰烬。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浅川夕立忍不住开口。奇怪地打量着这阵仗,感到诡异的同时,竟也感到熟悉,“这里发生什么了?”
阿井上夫扔下筷子,一跃而下,来到她面前:“为什么会着火,这火是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火焰骚动,人们扭头像活人一样互相交谈:“她没死。她回来了。”
空洞洞的头颅不约而同地看向浅川夕立,情绪哀伤地齐声重复:“她被虚无吞噬了。”
在震颤的声音和一个个蓝火的映射的眼窝中,浅川夕立再次看到了那些掩埋在时光灰烬之下,血肉淋漓的片段。
【战后日本政府秘密建立的研究所,伊甸带领四处招募而来的珍种,自愿参与实验。后来实验濒临失控,伊甸的创始人之一,“皇帝”,决定分离人类种和珍种。】
“他失败了。”浅川夕立喃喃。
阿井上夫径直在地上坐下,不紧不慢地夹起一筷子米饭咀嚼:“你指的是‘皇帝’,还是大神零?”他腮帮子动了几下,咽下这口饭,“还是在说我?”
【‘虚无’爆发后,大神零将七种恶魔之炎合而为一,希望燃烧‘虚无’。】
研究所处处燃烧的蓝火,正是当年大神零年少时期便驯服的恶魔之火。其巅峰之力,能烧尽一切。她心中的畏惧,大概也由此而来。
“现在就是……”她说出自己的结论,“12月32日。”
12月32日并不是一个日期。
实验失控之际,“皇帝”被藤原悠真说服,决定将珍种与其他能力者强行分离。伊甸由此组织部队,令其秘密行动的代号‘12月32日’。
【小樱,快走吧,他们失控了!】
“不对。”阿井上夫摇头,“实验失败的最初,所有人都曾尝试挽救局面。樱小路樱作为最强的容器,以珍种之身封印‘虚无’,失败;我吞噬了几个失控的人类种——无论你管他们叫作术师还是能力者——正准备扩大吞噬,但没有成功,因为大神零该死的同情心。 ”
【明明我们才是同类,为什么你要听大神零的?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他哼了一声:“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珍种与人类势不两立。人类只会背叛我们。”
“大神零打算燃烧‘虚无’。喏,到处都是那家伙的恶魔之火,最终不也失败了。”
“而死在他火里的,全是珍种。”
【……你也是叛徒,小樱。】
阿井上夫用筷子挑起一小簇火焰:“恶魔之火灼烧的痛苦并非一次性爆发。它回缓慢地渗透进每一寸神经,燃烧他们的身躯,将剧痛分散到每一个毛孔。清理他们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将他们的身份、情感、回忆逐一夺走。”
“即使身体早已在火焰中崩解,精神的痛楚也会在蓝色的光芒中无尽循环,永无尽头。”
【你倒是死得痛快了,你的牺牲换来了什么?你以为的希望不过是伊甸的骗局!】
“就跟最初的实验一样,对被试而言不存在‘死亡’的,人间活地狱。”
阿井上夫笑起来,眼里却是刻骨的仇恨:“大神零果然是‘皇帝’一族的优秀后辈。从小混在我们之间,都是为了这一刻将珍种一网打尽。”
【叛徒!你们都是叛徒!伊甸的走狗!】
当年的樱小路樱,站在同一个位置,无力地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在蓝火中颤抖挣扎,栽倒在地,直到生机泯灭。
周围一圈燃烧的人数量在不断减少,浅川夕立一个个地认出了这些没有面容的行尸走肉。他们曾在涩谷事变时,出现在便当君身边。「天使」的成员,死在大灾难中的珍种,以傀儡的方式留在了便当君身边,仿佛和小时候一样。
“但现在可不是12月32日。”阿井上夫看向她,“你回来了。”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点宽容和怜悯,“你是樱小路樱吗?”
——还是‘虚无’?
如果是‘虚无’,那么这场火焰将要了你的命。
或者,由我来抹杀你。毕竟,我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珍种,同时也是最强大的容器。
……
浅川夕立望着便当君的眼睛,恍然大悟。一切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她的咒力像诅咒一样,要以破坏身体为代价,因为力量源自‘虚无’,而这具珍种的躯体正是牢笼;为什么想要回忆起过往就头痛欲裂,因为无论哪一份记忆,都不属于她。
和便当君、大神零青梅竹马的时光是樱小路樱苦撑着活下去的支点;而对搜寻者和时雨的感情是日和最大的执念。
万圣节时,她曾在涩谷地铁站坚定不移地告诉便当君,如果记忆里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那一定是她的名字。
而现在,便当君要她亲口否定自己。
“我不是。”她一字一句,“我是浅川夕立。 ”
可是浅川夕立,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