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凌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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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则三十年十一月。
高堂上一老者毕恭毕敬伫立，他身着大红官袍，留着一绺山羊胡，脊背板正，眉目处虽有细纹，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英姿。
半晌，才听闻高堂内传来尖锐的一声：“宣左相凌和漴大人觐——”
那老者轻抚官袍，抬首盯着高堂上的匾额，似乎追忆起什么，微微低眉，快步入殿。
上首坐着便是北翊定则皇帝闻归洵，隐在珠帘后，莫名的压抑，只能听见老人厚重的呼吸声。
凌和漴行礼后，诧异地退到一旁，闻归洵年纪渐长，自己也逐渐摸不透他老人家的心思了。如今深更半夜，也不知唤他所来何事。久立良久，上首依旧无言，凌和漴也不急，只是始终保持着站姿不动，微垂首低眉不语。
“凌爱卿。”闻归洵略显苍老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他从上首探出半个身子来。凌和漴会意，快步上前，微蜷着要立在皇帝的玉案前。
闻归洵已是花甲之年，眉发皆白，皱纹深重得宛如人执笔勾勒下的一道道沟壑，老眼浑浊，瞳仁却依旧清明，年轻时的飒爽早已物是人非，如今的闻归洵只是空有一副皮囊，整个人恍如被挖空。凌和漴与他差不多年纪，闻归洵却好像半截身子都已入了土。
凌和漴微不可察地一皱眉，旋即恢复了惯有的平和。他怎敢在老皇帝前露出但凡一点破绽，他自小便是闻归洵的伴读，同闻归洵一起读书，这都走了多少年，闻归洵有多敏感，他心里可不能没点数吗。
“凌爱卿，朕…近日总是思及那临南书院，还有守巡他们…”老皇帝的眼神逐渐飘忽，似是陷入了什么沉思。凌和漴被勾起回忆，目光也顿了顿，见闻归洵是真的在追忆老友，稍稍放下了心，但依旧保持警惕。“陛下所言极是，臣亦心向往之。”
闻归洵浑浊的老眼盯了他半晌，黯淡无光般，平日里淬着狠辣的眸里竟有片刻的失神和怜悯。不多时，几声笑从他喉间溢出：“你凌和漴当年再怎么放肆，如今也是养成了这种性子。”
凌和漴附和着笑道：“如今您为君，我为臣，自是不比当年，这些都是臣当做的。”
闻归洵忽地止了笑，怔怔盯着凌和漴，眼神陌生地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本就浑浊的老眼隐在半明半暗的勤政殿里，煞人得紧，背后直叫人发毛。
凌和漴陡然心下发凉，却见闻归洵垂眸又缓缓抬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神恢复惯有的清明，“凌爱卿，不早了，该回去吧。”
“…是，臣领旨”
“现在不是时候了，该过去了。”闻归洵好像在嘱咐凌和漴早早归家，可听在耳里，又怎么都不是这个意思，凌和漴没敢应声，自觉刚刚是说错话了，只能连连作揖行礼告退。
凌和漴出了勤政殿才敢抹把汗，身后已被冷汗浸湿小半。闻归洵，又怎么能用当年临南书院的闻归洵来看待。夜晚依旧点着灯，星星火火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却好像永远也照不亮北翊，以及登上皇位已迷失的少年。
“父亲。”皇宫门口，凌家长子凌望已驾着马车候在此地多时。“汉广，近日来江家那长子可有找你的麻烦？”凌和漴状似无意般随口一问。“未曾。父亲贵为左相，想必也无人敢找凌家的麻烦。”凌望为其披上大氅。
“你可留心江家和陈家，当今陛下恐对我已生嫌隙，你万万小心。”凌望一顿，也只是一顿，便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又不放心地多说了一句。“既是如此，岂不是也要让二弟多留点心。”凌和漴摇了摇头：“他凌在渊比谁都精，陛下赏识他，他可拿得稳，大可不必。”
马车内无声静了许久。“汉广，你明日可是要护送二皇子和七皇子前去临南书院？”凌望颔首应是。
凌和漴又没说话了，只是捋着山羊胡，闭目久久不语。凌望隐约能察觉到什么，但似乎又不得点破，只好也安静下来。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凌和漴睁开眼，“汝可自行往之。”凌望心下一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回了凌府，凌望安顿父亲睡下，自己颇为头疼地走进书房。他能当上正四品的仪官使，自然不傻，当初及冠时父亲为自己取字汉广，本以为是希望自己成为汉江广阔的人，不曾想今日竟用来警醒自己。凌家已然是靠不住了，凌和漴不知还能否取得皇帝的信任，自己仪官使的位置也恐怕岌岌可危，往后…需靠自己了。
“吱呀”
“豫无？”见三弟凌祈气鼓鼓推门而入，“书院回来了？”见人状态不对，凌望也略微蹙了下眉。“大哥…二哥回来了，他还抢我房间！！！”凌望愣了半晌，旋即哭笑不得，原来是凌在渊那小子回来了，也难怪。不对…凌望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个节骨点，凌在渊身为青云军左护使，不应该守在皇宫吗？难不成，皇帝真看不惯凌家了？
凌望心里一咯噔，连忙出了书房去找二弟。“二弟！”凌望走得急，带着风生生推开房门，本就是深冬，寒风骤然踏入房内，原本被窝里缩成一个团的青年人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
“大哥，我并不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还不至于让你这么想念我，连睡觉都要一睹我的风采。”
凌荒显然是有些疲累，青年人的面色苍白，润唇殷红，如生了场大病般脆弱，眼眶下都有黑眼圈，本就明显的卧蚕带了点薄红。
“怎么了这是？”凌望呆了片刻，没有应他的迷惑发言，显然已习以为常。
“青云军近些日子比较忙，有件事情陛下委托我去查，忙了几个通宵，好不容易那老皇帝大发慈悲才准我休沐两日，大哥你就不能让我补补觉吗？”凌荒抱着被子，显然还有些迷糊。
“陛下…准你回来？”
“准啊，为何不准？小爷我都快累成狗了。”
凌望还是有些担心，若是因为皇帝不信任凌家，才将凌荒遣回来，那才是祸大了。
凌荒半掀开眼皮，似乎瞧见了凌望担心的神色，他唇角一勾，溢出点笑：“大哥你真的是多虑了，凌家不说我们三个嫡系子孙，旁系都尚且担任这地方重任，你和父亲不必过于纠结。凌家于陛下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工具，未来也有可能是弃子，但…现在不是他弃我等的时候。”
见凌望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凌荒却摆了摆手，拉着被子躺下。凌望顿了半晌，无奈地为弟弟带上门，突地又传来凌荒的一声：“我房里没有煤炭，先借用一下豫无的屋子，替我向三弟赔个不是。”凌望哭笑不得，只能笑骂一句：“凌在渊你还懂得赔不是。”“那是，二公子什么时候没有礼貌过。”凌荒声音渐弱，随即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凌望近乎无声般叹了口气。
凌荒这小子，人是不正经了点，但确实是有点能耐，这人权是拿捏得比自己还死。虽然才27岁，但要年纪再大点，沉稳点，朝堂上哪只老狐狸斗得过他。
明日前去临南书院，可得把那两位贵人送好了，那两位皇子哪个不是老皇帝的心头肉。二皇子，七皇子…二皇子…凌望顿了些许，无奈笑了笑，最近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和闻归洵那老家伙一样也开始追忆过往了吗？
过往云烟，风前一切皆是尘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凌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