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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触即发的3月3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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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的情况也不如林老师想象的那样顺利,他向教务处汇报的有关校园霸凌的事情并没有得到重视。
霸凌者是谁?作为老师怎么可以无凭无据地说这种话?
被霸凌者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呀,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不霸凌别人只霸凌她呢?教导主任如是说道。
林悟远想要找些证据,罗美林这几天却进入了静默状态,耐着性子再也没有招惹禹霏霏。
直到今天。
一段脸部被处理过的视频发到了学校表白墙,‘雷鸣中学师生情深’,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出,视频中的‘师’就是林悟远,至于女学生是谁,大家也议论纷纷。
“林老师!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情况?你这是做的什么啊被人拍下来传到网上!”
教导主任叉着肥厚的腰肢,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气喘吁吁地站在办公桌前,看起来像是刚从校长办公室赶过来,一副事情闹大了,不知该如何收场的烦躁,两只脚在桌前来回踱步。
办公室其他几位老师看过视频后也替林老师辩白着。
“林老师不是这种人,肯定是哪个学生恶搞的。”
“是啊严主任,你得相信我们呀。”
严主任接过手机,在林老师面前晃了又晃,嚷嚷道。
“来来来!你给我解释解释,你把脸凑过去干什么?”
那是一段俯拍镜头,从影影绰绰的栏杆来看应该是从对面二楼楼梯间往实验楼这边拍摄的效果,林悟远凑过去的瞬间,那个错位确实引人遐想,何况还被打码,更是说不清了。
林悟远想起那天,禹霏霏嘀嗒淌血的耳垂……
“检查伤口……”
他解释道:“她耳朵被擦伤了,我只是检查伤口。”
严主任冷哼一声,显然不是很满意这个说法。
“那这里呢?”他手指狠狠地戳着屏幕,画面里的林悟远正在脱衣服,然后视频便戛然而止。
林悟远气笑了,此刻只觉得无比荒诞,“看来做视频的人还懂些春秋笔法。”
“什么?”
“明明是正常的事情却要拍得遮遮掩掩,清清白白两个人还非的得打上马赛克,整个事情明朗清晰却要剪去一半,再取个极具讽刺意味的标题发出去。”
林悟远觉得既伤心又生气,在年轻一批的老师里,他是极其疼爱学生的,不论成绩品性如何他都给予最大的尊重,不论在其他老师的嘴里,他们是怎样的刺头怎样的坏种……
所以他伤心,满腔真心换了敝履。
“整件事情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栽赃陷害再明显不过了。”
“所以你主张自己没有过错?”
严主任现在才喘匀了气,冷静下来的他终于将那锈蚀的脑瓜子转了转,再看看视频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请主任先查证再问罪,也好还我们师生清白,如果我有错,甘愿受任何惩罚。”
“让她嫁给合熠华,削弱我在公司的权利……这些都是父亲对我的惩罚吗?”雷厉鸣没有抬眼,只愤愤不平地质问着,他看起来气色似乎更差了。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雷克霆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随手拿过一旁的拐杖,又拄着在地板上镫了镫。
“你反省这么久就反省出这些吗?”
雷克霆十分不屑,养了几十年的儿子一点也不像他,格局眼界还是太小,总是带着点姑娘气,有野心,没实力,更没有作为男人那种不拘一格的决断。
所以对于这个儿子,他向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雷克霆又冷冷道。
“哼,我老了,你也知道,老人都希望家庭和睦,谁更乖巧省事些自然就更倾向谁些。”
“可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也是我没想明白,可是想通了之后,你和以诺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雷厉鸣望向父亲,眼底有淡淡的乌青,恰好对上雷克霆如炬的目光,如同被灼伤般迅速回避开来。
“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在公司做些什么现在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但和合嘉地产结亲家的事,父亲请再慎重考虑吧。”
“这就是我慎重考虑后的结果。”
他审视着雷厉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父亲您真的不知道吗?合熠华嚣张乖僻劣迹斑斑,做了不少犯法的事,都是他爸跟在后面给他擦屁股。”
雷厉鸣与父亲并不和睦贴心,却离奇般地了解对方,他看着父亲肃穆狠戾的脸上竟然带着丝缕戏谑的笑意,对于他说的这些事情丝毫不觉得惊讶。
“您知道……”
是啊,他总是古水无波的样子,似乎别人的喜怒哀乐悲痛感伤都与他无关,也从不把别人的难处放在眼里。
也不知是生性凉薄,还是后天形成的上位者心态。
“你查他了?”
日影斜长,夕阳斜逸在窗台上,雷克霆拄着拐杖站在晨昏之间。
一半隐在阴影中,一半在阳光下散着金辉,那辉光却又不是神圣而美好的,像是飘飘然而起回光返照般的沉沉暮气。
这么一看,那双炯炯的鹰眼也已混浊失彩,不知何时略凹进去的双颊也是颜色如蜡。
雷厉鸣许久没有这样凝视过这位父亲了,他印象中的他永远是刻薄的,刻薄得使他看起来是如此矍铄硬朗。
现在,他终于是个老人了。
“想必父亲比我更清楚他的德行,既然如此,我们就更没有把女儿嫁过去的道理了。”
“哼,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雷克霆嘲讽似地笑着,“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心疼她了?你不就是怕她嫁过去,有了合嘉的帮助,迟早有天顶了你的位置去。”
“以诺是我的女儿,我能不为她考虑吗?”
“父亲!”
雷厉鸣怒吼道,即使是怒吼,却仍愤怒中带着压抑。
他有时候又太把你当做他儿子了,不是吗?总是以最刻薄利己的角度揣测你的作为,模拟你的心理。
“您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她回来,她离开这个家会好得多。我已经身在其中了,为什么还要让她为你的野心付出代价呢?!”
“一开始?那她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出生呢?”
雷克霆一根拐杖敲得书柜邦邦作响,反问中却是威胁的语气。
影子被拉得更长了,直到墙边的影子被拉扯到楼梯前。
“以诺,”雷克霆高声道,“你进来吧。”
雷以诺并没有想偷听什么,只是走到门口听到二人争吵不休,也不愿掺一脚。但听到是争辩她的婚姻大事,又挪不了腿。
“你比你哥哥要明事理得多,你很清楚与合嘉结亲能带来多大的效益,合熠华本人你也是满意的,是吧。”
雷以诺缓缓走了进来,手里还握着文件袋,表情并无异常,雷克霆误以为她是进来汇报工作的,心中还颇有些得意。
“合熠华,”雷以诺打开文件袋,拿出一沓资料扔在了书桌上。“黄、赌、毒无一不沾。”
雷克霆瞟了一眼,见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花边新闻,他还没放在眼里。
作势翻动了几页,挑了挑眉,都不过是些真假难辨的八卦罢了。
不过,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呢,他摆摆手。
“男人有钱有地位,这些多少都沾点,你应该不至于单纯到这种境界吧?”
是男人就没有不想玩,男人不分好坏,只分有能力玩和没能力玩。
雷克霆轻描淡写两句话,把男人都说成是龌龊猥琐的东西,竟还在这样的龌龊猥琐上贴了‘正常’的标签。
循规蹈矩被说成是没有能力,违法犯罪才算是手眼通天有能力,若真如此,艾滋性病岂不是要接替三高,成为新时代的‘富贵病’。
雷以诺并不予理会,又拿出几张纸来盖在原先的那一沓上。
“还有放贷催债、逼良为娼、妨公袭警……”
雷克霆双瞳微震,面色一凝,这些资料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到的。
“你这是想悔婚了?”他问道。他咬着牙关,微努着嘴,尽量保持如常的面色。
雷以诺极力压抑着情绪,问道:“我以为父亲最多是不在乎我的幸福,没想到您连我的死活都不在乎。无论什么女人难道在你眼里都只是攀登的阶梯?”
“你胡说什么!”
雷克霆被触逆鳞,惊愕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如同霞光眨眼间落幕,取而代之的是寒凉的月光。
还没来得及捕捉刹那的心虚,重重的巴掌就甩在雷以诺脸上。
雷以诺捂着脸踉跄了几步,雷克霆也支愣着手,喘着粗气。
“你在说什么?”雷厉鸣有些疑惑,女人?还有哪个女人?
雷克霆回了他一个怒目圆瞪。
“您仔细想想,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翅膀硬了,现在调转枪头开始声讨我了是吧?”
“我只是想自己做主。”她一开口,泪水就不自觉掉了下来。
雷克霆举着手仍想上前,抬起了脚最终还是落回了原处。
想着还是不解气,遂抄起拐杖朝她四肢、腰部狠狠扑打过去,雷以诺吃痛却并未躲闪,只紧紧咬着嘴唇。
“我还没死呢!这种事还由不得你做主!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多少双眼睛盯着的日子,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老老实实地嫁过去。”
打累了,躬着身子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剧烈的起伏,一阵眩晕感让他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滚出去!”即使看不清楚,他也情绪激动地朝着她的方向怒骂着。
人影快速闪过,伴随着嗒嗒嗒,渐行渐远的急促脚步声。咔哒,咔嚓,房间里又陷入沉默的僵局。
随着门被关上,雷厉鸣收回了看着她的目光,转而看向佝着身子的父亲。
重复道:“父亲还是慎重考虑吧。”
“你有怎么底气和我说这种话?”
雷克霆抬起头来,迷蒙的视野里那个挺拔的身影。
呵啊,是雷厉鸣,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我看着他,从呱呱落地到成家立业,从你还没来到世上时,我就已经恨毒了你。
你还那么硬朗坚韧,还意气风发……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啊……
“雷厉鸣,你太像你的母亲了,”提到‘她’时,他眼底未有丝毫情意,“我最讨厌的就是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禹霏霏!你给我滚过来!”
禹霏霏刚合上门,就听到身后发出的怒吼。
她虽然经受不少次这样的摧残,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后背不自觉地发凉。
张尹桦叉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双发红的怒眼死死地盯着她。
马得贵也坐在沙发上,只是离得不近,像是怕被误伤,又像是在观众席看戏一般注视着这一切。
禹霏霏慢慢走过去,张尹桦却等不及,唰地站起来,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摔在地上。
禹霏霏重重摔下去,失去重心蹲伏在地。本就破旧的书包再也不堪重负,连带着厚重的课本、零散的文具纸笔都一并摔了出来。
它们冲破了拉链的桎梏,在惯性作用下,狠狠砸向她的后脑勺,在给予她沉重的打击后,又四散开来,造成极具羞辱性的画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张尹桦便一脚踢了过去,禹霏霏只能捂着胳膊缩在一旁。
张尹桦怒骂道:“我平时看你装得那样老实乖巧的样子,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心啊?我说别人家女儿嫁得好的时候,你还不可一世的样子,转脸就去学校勾引老师?!”
“你小声点好好说。”马得贵说着。
现在这个时间大多都在家里,这样闹哄哄的,让别人听见了真是丢脸。
张尹桦依旧是不依不饶,指着沙发上的手机说着:“教导主任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学校里传开了你还读什么书啊你?你到底是个什么狐狸精托世,克死你爸还不算完,现在轮到我了是吧?”
她越骂越偏题,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赖到这件事上。
蛮横无理的女人闹架时十分遵从蝴蝶效应,不论什么事情都能扯到一块堆来骂,其实也不过是给自己窝囊烂包般的生活找了个发泄口。
“我到底是前世造的什么孽,□□出来个讨债鬼。我还就没指望过你能给我长脸,你倒好!还丢尽了我的脸!”
禹霏霏只瑟瑟地伏在地上缄默不言,张尹桦骂着无趣,非要再伸过手去将她肩膀掰过来看看。
见她一张麻木冷傲的面孔,火气一时更大了。
“又是这个样子,又是这个样子!你一天天的苦着一张脸给谁看?”
“你厉害,你心如止水是吧?”
“我叫你厉害!”
张尹桦将她翻扯过来,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
“我叫你猖狂!”
“你这小婊子!”
边扇边咒骂着,禹霏霏慌张地阻挡,瘦弱的胳膊却被张尹桦死死抵住。
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粗糙的手掌划过时如同用粗粝的砂纸反复打磨着肌肤,耳内颅腔里嘤咛作响,被撞开了脑子里的报警器,视线模糊充血。
呲呲,直到裂口的指甲从脸上挠过去,她才顿住了手。血珠瞬间从伤口洇出,迅速汇聚成血痕,沿着指甲破开的口子向下涌动着。
张尹桦将手反转过来,长而断裂的指甲里嵌着一丝血肉。
“诶哟,别动手啊。”
见闹出了血,马得贵这才假惺惺地走上前,将张尹桦往后拦着。
“也不至于闹这么大,学校已经压下来了。”
张尹桦冲过去叫喊着:“你不是很厉害吗?你还手啊?”
厮闹着要冲出马得贵的禁锢,癫狂失智般高喊:“你也搞死我好了!搞死我大家一起发财!”
马得贵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在沙发上。“你喊什么喊?你别发疯了!”
张尹桦也不知是醒悟还是呆愣,直愣愣地看着马得贵,然后又将脸别到另一边去,只给禹霏霏留下枯燥癫乱的头发。
马得贵呸了口浓痰,挺腹叉腰,一副无可奈何的烦躁样子,见禹霏霏还坐在地上,朝她扬了扬手。
淡淡地说:“霏霏你先出去吧,我劝劝你妈。”
她此时耳中仍嗡鸣不断,只借助那晃着花的眼睛仔细地辨认着唇语,她勉强地站起来,看了眼散落一地的文具和撕裂的书包,捂着脸一步一拖就出了门。
这世界上的脏话,本来也排不出个一二三名,如果非要排个名次,那么,脏话定是从最亲最爱的人嘴里说出来最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