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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东宫假面 ...

  •   马车穿过一道比一道更高、更厚重的宫门,仿佛正驶向一个与世隔绝的囚笼。外界的市井喧嚣被彻底过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限放大的寂静——车轮碾过御道的辘辘声、马蹄嘚嘚的脆响,在这空旷的宫墙间回荡,反而衬得四下越发死寂。阳光被高耸的宫墙和深长的檐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非但不能驱散阴郁,反而让那些光照不到的角落显得更加幽深莫测。

      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复杂的气味,名贵香料努力散发出的甜腻暖意,也压不住那股从砖缝木隙里渗出来的、经年累积的阴冷潮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味。偶有宫人垂首疾行,衣袂摩擦的窸窣声轻不可闻,如同游荡的影子。

      马车在东宫外的广场停下。引路的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陛下政务繁忙,特命太子殿下于东宫相迎,三位仙师请。”

      东宫。

      陆星澜的心微微一沉。与江临对视一眼,两人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谢渊也收起了惯常的嬉笑,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四周。

      踏入东宫范围的第一步,陆星澜的脊背便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不对。

      很不对。

      这里的灵气……不,是充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孔不入的“气”。它并非纯粹阴邪,反而隐隐带着一种堂皇正大的表象,如同阳光下的微尘,难以察觉。但陆星澜体内的青龙本源剑元,以及桑梓镇经历后对戾气异乎寻常的敏感,让他立刻捕捉到了那潜藏在华丽表象之下的一丝不谐——那是一缕被精心修饰、稀释了无数倍,却本质未变的、令人厌恶的戾气!它弥漫在空气里,附着在光洁的地砖、朱红的廊柱、乃至一草一木上,虽然稀薄到近乎于无,但那份扭曲与污秽的底质,让陆星澜的灵觉如芒在背。

      他悄然看向江临和谢渊。江临面不改色,但周身那似有若无的寒气似乎更凝实了一分。谢渊则几不可查地皱了皱鼻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东宫主殿前,一人身着杏黄蟒袍,长身玉立。见他们到来,立刻扬起无可挑剔的笑容,快步迎上,姿态谦和:“孤恭迎三位仙师,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声音清朗温润,动作流畅自然。

      这就是当朝太子。

      陆星澜抬眼看去。太子的皮相无疑是极好的,面如冠玉,眉目舒朗,笑起来时唇角弯起的弧度标准而亲切,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然而,陆星澜的目光却牢牢锁在了太子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是笑着的,眼尾甚至因为笑容而弯起了细微的纹路。可是,那漆黑的瞳仁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没有温度,没有情绪,空洞得如同精心烧制的琉璃珠子,只是机械地反射着外界的光影。嘴角的弧度与眼眸的冰冷,形成了一种割裂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对比。他的笑容像是用尺子量好角度画上去的,每一次扬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完美,却虚假得令人心底发寒。

      更让陆星澜确认异样的是,当太子走近时,那股弥漫在东宫的、稀薄却无处不在的异样戾气,似乎隐隐以他为中心,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孟章师尊沉寂而凝重的声音也在他脑海响起:“此子……魂光蒙尘,灵台晦暗,似被外物强力侵染操控,形在而神已非全璧。小心,他如今……更像一具精致的皮囊。”

      就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只会微笑的假人。

      “太子殿下客气了。”江临的声音依旧平稳清冷,听不出波澜,“叨扰了。”

      “仙师光临,蓬荜生辉,何来叨扰。”太子侧身引路,笑容不变,“三位仙师,请。”

      步入东宫正殿,那股被华丽装潢试图掩盖的违和感更加明显。殿内陈设极尽奢华,金器玉盏,锦帷绣毯,熏着价值千金的海外龙涎香。但光线却显得异常晦暗,高大的窗棂滤进来的阳光惨白而无力,照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反射出冷冰冰的光泽,非但不能增添暖意,反而让殿内显得更加空旷阴森。那股稀薄的戾气,在这里似乎也浓郁了微不可察的一丝,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宫娥悄无声息地奉上茶点,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全程低眉顺目,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

      殿内只剩下他们四人。太子居于主位,双手规整地放在膝上,背脊挺直,脸上保持着那标准化的温和笑容,目光依次掠过三人,开口道:“不知三位仙师此番莅临苍云,所为何事?若有需要孤效劳之处,但请直言。”

      他的语气温和有礼,用词妥帖,完全符合一个贤明储君接待上宗仙师该有的姿态。

      谢渊打了个哈哈:“没啥大事,就是随便逛逛,听说这边有点不太平,过来看看。”

      太子脸上的笑容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设定好的程序:“原来如此。仙师慈悲,心系苍生。若有何发现,或需调动官府之力,孤定当全力配合。” 他的回答迅速、得体,无可指摘,却总让人觉得……像是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标准答案。

      江临端起茶杯,并未饮用,指尖感受着瓷壁的微凉,忽然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太子,问出了一个与当前寒暄氛围略有些跳跃的问题:“听闻殿下半载前曾出京巡狩,归来后风采更胜往昔,不知巡狩途中,可曾遭遇什么奇异之事,或到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问题尖锐,直指核心。

      太子脸上的笑容,连最细微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他眨了眨眼,眼睫下的瞳仁依旧空洞,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回忆般的微微停顿,然后流畅地回答:“劳仙师动问。孤那次巡狩,主要是巡察河工,慰问边军,所经皆是州县通衢,所见无非民生吏治。虽舟车劳顿,但托陛下洪福,一切平顺,并无甚奇异经历。” 他顿了顿,笑容加深了一分,却依旧未达眼底,“至于市井传闻,多为百姓爱戴,谬赞夸大,孤实在愧不敢当。孤自知资质平庸,唯有勤勉以补不足,岂敢当‘风采更胜’之誉?”

      回答得滴水不漏,谦逊得体,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将一切变化归为谣言和自身努力。

      但陆星澜看得分明,在江临问出问题的瞬间,太子置于膝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痉挛了一下,虽然立刻恢复如常。而他回答时,那流畅无比的语速和毫无波动的眼神,更像是在复述某种既定的说辞,而非真正的回忆与应对。

      殿内的熏香味道似乎更浓了,甜腻得让人有些胸闷。窗外有风吹过,带动檐角铜铃发出空灵悠远的轻响,却更添寂寥。太子端坐在上,笑容完美,仪态无可挑剔,但整个场景却弥漫着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非人的诡异感。

      他就像一具被精心雕琢、披着华美太子外衣的偶人,坐在这个同样华丽却缺乏生气的宫殿里,用预设好的表情和台词,应对着突如其来的访客。而那弥漫在东宫的稀薄戾气,仿佛就是他无形无质的提线。

      江临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殿内那些华美却冰冷的陈设。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甜腻的熏香和无处不在的微弱戾气,在无声流淌。太子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等待着下一个问题,或者下一段需要他“表演”的剧情。

      悬疑与寒意,在这金碧辉煌的东宫之中,悄然攀至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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