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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禁术同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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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思殿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白日,李忱处理朝政,雷厉风行,手段愈发老练沉稳,将大中之治的根基夯得更加坚实。他需要这权力,需要这稳固的江山,作为他与命运抗争的最强后盾。而一旦放下朱笔,他的整个世界,便只剩下窗边那道日渐单薄的碧色身影。
百色心口的业力烙印,并未因他们灵魂的共鸣而消失,它像一头蛰伏的凶兽,随时可能因她情绪的细微波动或灵力的些微牵引而再次暴走。她变得愈发沉默,常常一整日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株新移来的、与百丈山涧有几分相似的歪脖子枣树,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忱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知道,她在害怕,在自责,那万载前亲手种下诅咒的负罪感,如同无形的枷锁,日夜折磨着她。他试图用温情化解,为她描眉,为她念诵搜罗来的志怪游记,甚至笨拙地学着下厨,想为她做一碗记忆中涂山境的清露羹,结果自然是弄得御膳房人仰马翻,羹汤也糊了大半。
看着他那沾着面粉、略显狼狈却满眼期待的模样,百色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
“傻子……”她哽咽着,任由他将自己拥入怀中。
“能博你一笑,便是值得。”李忱吻去她的泪水,那咸涩的滋味,仿佛也灼烫着他的灵魂。他能感觉到,她身体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然而,温情终究无法根除顽疾。搜集来的典籍浩如烟海,却大多是对上古诅咒语焉不详的记载,或是些不着边际的民间传说。真正的破解之法,杳无踪迹。
更让李忱焦灼的是,他发现百色的身体,正在以一种缓慢却不可逆转的速度衰弱下去。那业力不仅在灼烧她的神魂,更在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她的生机。她开始畏寒,即使在初夏,也需裹着厚厚的锦被。她的食量越来越小,有时勉强吃下几口,便会引发心口的剧痛,悉数呕出。
御医依旧诊不出任何病症,只说是“气血两亏,元气耗损”。李忱心中清楚,这是业力深入骨髓的征兆。
一夜,百色在睡梦中再次被业力的灼痛惊醒,浑身冷汗淋漓,蜷缩着瑟瑟发抖。李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她冰凉的体温和细微的颤抖,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看着她苍白如雪的脸颊,看着她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看着她眉心那刺目的暗红烙印,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的脑海。
他记得,在某一卷极其古老、以魔神文字写就的残破兽皮上,曾瞥见过一个模糊的记载——一种名为 **“血魄转生术”** 的禁法。并非真正的转生,而是以施术者心头精血与部分魂力为引,强行将受术者身上的部分伤害、诅咒或业力,转移到施术者自己身上!
代价极其惨重——施术者将承受双倍的痛苦,生命力会加速流逝,甚至可能魂魄受损,境界跌落。而且,成功率极低,稍有不慎,两人皆会魂飞魄散!
这是一条饮鸩止渴的绝路。
可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百色,李忱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癫狂的决绝。绝路,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她在他怀中消散!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没有告诉百丈容皓。他利用沧溟记忆复苏后,对能量感知与操控的本能,结合自身紫微帝气的特殊性,开始暗中准备。他需要最纯粹的心头精血,需要调动灵魂本源的力量,这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几日下来,他本就因朝政和忧思而清减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憔悴,眼底的乌青愈发浓重,连批阅奏折时,都会偶尔出现片刻的恍惚。百色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担忧地询问,却只被他以“国事劳累”轻轻带过。
他不能在事成之前,让她知晓,平添她的恐惧与负罪感。
时机选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忱借口要彻夜批阅紧急军报,将清思殿所有宫人遣至外殿。他在内室布下简单的隔绝气息的结界,虽然粗糙,但足以掩盖片刻的能量波动。
百色已然熟睡,呼吸微弱。李忱坐在床边,深深凝视着她的睡颜,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永恒的轮回里。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赤璃,我的赤璃……”他低声呢喃,眼中是化不开的深情与痛楚,“若此法能换你一线生机,纵使魂飞魄散,我亦无悔。”
他不再犹豫,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左胸心口!一滴蕴含着磅礴生机与紫金光华的、宛如红宝石般璀璨的心头精血,被他生生逼出!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
紧接着,他双手结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法印,那是沧溟记忆中,属于涂山神将一脉的、沟通灵魂本源的秘术!他引导着那滴心头精血,混合着自己剥离出的一部分魂力,化作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殷红丝线,小心翼翼地,朝着百色心口那暗红的业力烙印探去!
就在那殷红丝线即将触及烙印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原本沉寂的业力烙印,仿佛感受到了同源却更具“养分”的力量,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如同饥饿的凶兽,贪婪地缠绕上那道殷红丝线,疯狂地吞噬、拉扯!
“呃啊——!”
李忱只觉得一股远比想象中更加狂暴、更加灼热的痛苦,顺着那丝线猛地反噬回来,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焚灼他的经脉,撕扯他的魂魄!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险些栽倒在地,却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口鲜血咽了回去,支撑着法印没有溃散!
他不能失败!绝不能!
他疯狂地催动着紫微帝气与残存的神魂之力,对抗着那业力的反噬,同时,更加清晰地将那蕴含着自身生命本源的力量,通过那殷红的丝线,源源不断地渡向百色的心脉!
他能感觉到,百色体内那狂暴的业力,似乎真的被吸引、被分流了一部分过来,那灼烧的痛楚,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而他渡过去的那份生机,则如同甘霖,悄然滋润着百色近乎枯竭的经脉与神魂。
睡梦中的百色,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嘤咛,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分。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最强的激励,让李忱精神一振,他忍受着魂魄仿佛被寸寸撕裂的剧痛,更加不顾一切地维持着那脆弱的连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年。
当李忱感觉自己的神魂即将被那业力彻底吞噬,意识开始模糊时,那业力烙印的吸力终于缓缓减弱,最终平息下去。他猛地切断那殷红丝线,法印溃散,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向后倒去,撞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灵魂深处更是传来阵阵虚弱到极致的眩晕。他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掌心那已然黯淡无光、甚至出现细微裂痕的紫微帝气象征,唇角却勾起了一抹近乎惨烈的、满足的笑。
他成功了。
虽然只是分流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业力,但他真切地感觉到,百色体内那令人绝望的灼烧感,减轻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去看看她,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视线开始模糊,耳畔嗡嗡作响,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似乎看到,床上的百色,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茫然,随即,转为惊恐……
“阿……忱?”
他听到她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呼喊,想要回应,却终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清思殿内,烛火不知何时已熄灭。
月光透过窗棂,凄冷地照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帝王,和床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泪流满面的仙子身上。
禁术同衾,以命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