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百色》周姀

19、第19章 缱绻同命

　　清思殿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外面是波谲云诡的朝堂与暗流汹涌的后宫，里面却是两人在宿命刀锋上，小心翼翼构筑起的、短暂而脆弱的安宁。

　　李忱并未因记忆复苏而荒废朝政，反而处理得愈发勤勉。他深知，唯有掌握绝对的权力，稳固这江山，他才拥有寻找破解诅咒方法的资本与底气，才能更好地护住怀中这缕他寻觅了万载的魂。只是，他不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侵占他与百色独处的时光。

　　批阅奏折的御案，被搬到了清思殿的内室。他端坐于案后，朱笔挥洒间是帝王的决断，而目光却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软榻上，那道静坐调息的碧色身影。

　　百色依旧无法动用大部分灵力，心口的业力烙印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那恶毒的诅咒。她尝试按照百丈容皓留下的法门，引导体内残存的力量去安抚那躁动的业火，过程痛苦而缓慢。细密的冷汗时常浸湿她的鬓发，纤长的睫毛因忍痛而微微颤抖。

　　每当这时，李忱便会放下朱笔，走到她身边，不言不语，只是将她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他没有灵力，无法像百丈容皓那样直接疏导，但他灵魂深处那同源的烙印，却仿佛能通过这肌肤相亲，传递过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支撑。

　　一次，百色在引导灵力时，业力骤然反噬，她闷哼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李忱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住。她靠在他胸前，急促地喘息着，脸色白得吓人。

　　“没事了……没事了……”李忱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低下头，唇轻轻贴在她微凉汗湿的额角，那眉心暗红的烙印近在咫尺，灼热的气息仿佛能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百色闭上眼，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那小心翼翼的亲吻。一种混杂着痛楚、依赖与无尽酸楚的情绪，在她心中弥漫开来。她想起在涂山境时，她每次修炼遇到瓶颈，沧溟也会这样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在她疲惫时，递上一杯清露，或是默默为她护法。

　　万载轮回，沧海桑田，有些东西，却仿佛从未改变。

　　“想起以前了？”李忱似乎能感知到她情绪的波动，低声问。他的记忆正在逐步与沧溟融合，那些属于神将的敏锐与体贴，也渐渐复苏。

　　百色在他怀中轻轻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以前在涂山，我总嫌你管得宽，连修炼都要在一旁盯着。”

　　李忱低笑一声，那笑声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沙哑与宠溺：“不管宽些，你那般莽撞的性子，不知要闯多少祸。”他顿了顿，手臂收紧，“现在，也一样。不管着点，你怕是连这业火都敢独自硬扛。”

　　这话语中的亲昵与了解，让百色鼻子一酸，泪水无声滑落。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龙涎香气息的衣襟里。这是自她知晓前尘后，第一次如此主动地靠近他，不再仅仅是承受，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汲取。

　　李忱感受到她的回应，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涌上的，是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喜悦与心酸。他收拢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灵魂。

　　“赤璃……”他唤着她远古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重，“这一世，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发誓。”

　　百色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誓言在残酷的宿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可她贪恋这一刻的温暖，贪恋这片刻的、虚假的永恒。

　　夜幕降临，殿内烛火摇曳。李忱摒退了所有宫人，亲自为她梳理那一头如瀑青丝。动作有些笨拙，却极其耐心温柔。铜镜中，映出两人依偎的身影，他明黄龙袍的威严，与她碧色衣裙的清冷，奇异交融。

　　“还记得吗？”李忱看着镜中的她，眼神悠远，“在涂山，你最爱在月下让我为你绾发，说是要试试神将的手，是否也能绾出世间最美的发髻。”

　　百色看着镜中他专注的神情，恍惚间，仿佛真的回到了那片月光如水、灵狐嬉戏的涂山境。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结果你笨手笨脚，扯断了我好几根头发。”

　　“后来不是学会了？”李忱也笑了，指尖穿梭在她冰凉顺滑的发丝间，熟练地为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虽不华丽，却别致清雅。他俯身，在她绾好的发髻旁，轻轻印下一吻，“我的赤璃，无论何时，都是最美的。”

　　温情在静谧的殿内流淌，暂时驱散了业力的阴霾与诅咒的阴影。他们像世间最寻常的恩爱夫妻，分享着记忆中的点滴，诉说着分离万载的思念与苦楚。

　　然而，这缱绻的温情之下，是无时无刻不在的隐忧。

　　有时，李忱会在深夜莫名心悸醒来，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边的百色，直到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才能再次安心睡去。而百色，则常常在他沉睡后，睁着眼，借着朦胧的月光，细细描摹他熟睡的容颜，指尖虚虚悬停，不敢真正触碰，生怕那业火的灼痛会惊扰了他的安眠。

　　一次，李忱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身，手臂搭上了她心口的烙印。那瞬间传来的剧痛让百色猛地蜷缩起来，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是默默地将他的手臂轻轻移开，然后，在无边的黑暗中，任由泪水浸湿枕畔。

　　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是明知靠近是焚身的业火，却依旧贪恋那片刻温暖的飞蛾。
　　是将最深的痛楚无声吞咽，只愿换他一时安眠的沉默。

　　这份在绝望中开出的、带着血色的情花，比任何轰轰烈烈的誓言，都更加刻骨铭心。

　　清晨，李忱醒来，看到百色眼下的淡淡青黑，心中了然。他没有说破，只是在她起身时，从身后拥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坚定：

　　“今日，我便下令搜集天下所有关于诅咒、契约、以及上古神魔纪事的典籍。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

　　百色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话语中的力量，轻轻“嗯”了一声。

　　同命连枝，业火焚身。
　　那就让这焚身的业火，成为照亮前行之路的灯。
　　哪怕前路是更深的深渊，只要手还牵着，心还靠着，便不算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