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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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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意事十八九,?正用此时风雨来。
随着轴承转动的嗡嗡声响起,无数个铁质炮筒也精准地转到了合适的位置。这种经过无数次改良的襄阳炮,配备有千里镜、转向盘和动定滑轮组合,炮手只需一边看镜,一边根据镜面上的刻度,转动炮边的绞盘,便能控制这重达千斤的巨炮。当然,推出抛物线公式,精准测度炮弹落点,为此炮的改良提供理论基础的算学家们,也在远处,一面通过仪器测度距离,一面在纸上记录着每一次发射情况。
当这片钢铁森林缓缓昂起脑袋时,观看炮兵演练的众位使节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恐惧。他们手中拿着元人发给的千里镜,却不知道怎么使用,更不明白这些看似笨重的大炮是怎么灵活转向的,他们只知道当炮火齐发时,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好似来自地狱的魔鬼在咆哮,远处那些肉眼几乎看不清的炮靶都被击中,炸成了碎片,风一吹,有些石粒还被吹到了他们脸上,更衬得脸色煞白,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怎么搞出这种东西的,是地狱的魔鬼给他们的吗?”
“不知道,但他们在一百年前就有了火炮,名为霹雳。大元是一个古怪的国家,女人也可以抛头露面,与男人平起平坐。所以相比我们,他们能赋粮从征的人口,活活暴增了一倍有余。而且,哪怕是地位最低下的人,只要能搞出新玩意儿,报给他们的神工局,便终其一生,都可以享用使用此技的人所缴纳的专利钱。所以这些元人,并不热衷于高官厚禄,反而痴迷于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女人?女人也能打仗吗?难道不是炮火一响,她们就四散奔逃吗?”
孛烈儿(波兰王国)的使者从未听过这等治军强国之法,只觉得可笑诡异。而旁边因为海上贸易而更为了解大元的勿耨茶(威尼斯)使者也终止了他的解说,用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面前无知而狂妄的人。
四散奔逃?萨莱断桥一战,三万钦察军将八千女军堵在河边,整整三天,都无法突破她们的阵型,阵亡比还达到了惊人的三十比一。大元女军,没有俘虏,只有战死,早已成为传说中的神兵劲旅。而大元军力的强盛,也大半都得益于男女混编,被称为夫妻军,纪律严明,战则必胜。最恐怖的是,这种军队,一旦攻下一片土地,便会在此定居,繁衍生息,将人口遍洒四方。比起唐时安西军满城尽是白发兵的凄凉,大元的安西军血脉相连,生生不息,只要是能养出人口的土地,便都能消化收服。钦察汗国战败归降后,孛烈儿(波兰王国)便已被笼罩在元军兵锋之下,而使者却如此无知,恐怕灭国之日,指日可待了。
在炮兵演练过后,一等奖高达白银三百两的骑射比赛便即开始。人们不分官职高低,不论性别,只根据年龄分为老中青三队参加比赛。每位骑手皆配有两把短铳,每把配有五发子弹。面对的目标共有十个。每把短铳可连发五弹,骑手需以第一把铳的五发子弹射中前五个目标,将其收回铳套,再从另一侧铳套中取出第二把铳,射击接下来的五个目标。
“节奏是最重要的,一旦前五发出现失误,节奏就会被打乱,影响以后的发挥。”
当大元的骑手们接连完成比赛,将场中的靶子都打成筛子后,聪明的拂菻(拜占庭帝国东罗马帝国)使者终于看出了其中的关窍。但他心中没有一丝欣喜,反而充满了恐惧。本就所向无敌的蒙古骑兵如今有了火器,更是如虎添翼。拂菻国中也有火铳队,无奈大多数的热武器都需从大元进口,无法完成大规模装配。那些诡计多端的元商,连茶叶苗都不愿卖给他们,更遑论军械的制作方法了。况且,就算知道了方法,他们也没有相应的设备能造出火器。
如今在这世上,恐怕没人能挡住这个女人的脚步了。
拂菻使者远远望向金帐前被万人簇拥的汗王。所谓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这位统治着世间最大帝国的女人,身披蓝白相间的布面甲,头戴镶金飞碟盔,纵马驰骋,万人跟随。她左臂上站着一只雌鹰,随着主人催马前进,张开了宽阔强健的翅膀,马下还跟着一群头颅硕大,体型高大的蒙古獒,个个都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声不吭却又脚步迅捷。在这位游牧王者的身上,使者完全看不到欧罗巴贵族普遍具有的慵懒肥胖,反而眉如利剑,目似钢刀,令他胆战心惊,细思极恐。
此时的钦察草原上,竖立着无数金顶白身的帐篷,中间一座最大的帐篷,被称为斡耳朵·格日,是专供皇帝居住的移动宫殿。所谓沙苑棕毛百尺楼,天风摇曳锦绒钩。这帐篷的顶棚以织金料子制成,帐身则复以白毡,其大可容纳千人。远远望去,一片金碧辉煌,连那连接骆驼毛绳的挂钩都是黄金打就,所以又被称为金帐。
很少有外人能走进这个帐篷,但一旦进去了,就会发现里面,金碧晃耀,丝毫不输于任何宫殿。地上覆盖着名贵地毯,单是摆满珍馐美味的桌子就有一百余张。此时的金帐中,靠近火堪的地上,跪着一个黑发灰眸的欧罗巴人,他的发型很是独特,中间剃光,四周留有一圈毛发,看起来很像他家乡的地中海。此人名叫保罗马里诺,出生于惹怒襪(热那亚),这次却不是代表惹怒襪(热那亚)而来,而是作为教皇马丁四世的教廷使节,向这位遥远东方的女皇献上圣油,并递上来自教皇本人的信件。
“圣油?”
“陛下英明,这正是圣膏油,在我们的历史中,所有皇帝与先知,都需涂过圣油,带有圣灵恩赐的印记,得到了上帝的允许,方能统治国家。”
赵敏听后低眉浅笑,眼中的情绪却好似冰冷雨滴,一点点打在使者心头。教皇派这位使者不远万里送来圣油,原来是想劝自己皈依基督教。但一国之君的信仰,往往能决定这个国家的命运。信仰长生天的蒙古人能够横扫欧亚,但入关后丧失信仰的蒙古人却是羸弱不堪。所以她一直认为,蒙古人要坚持长生天的信仰。至于大石马教、基督教,还有儒教,便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而用之。比如儒教的有教无类,广办学堂,便可用来兴办教育,但是其中苛待女性,迂腐封闭的一切,却要剔除干净。
“陛下,您只要领受了圣膏礼,便是皈依了上帝,那么我教皇治下的诸国,也会与大元为善,双方永不再兴刀兵。”
“哦?”
那坐在高处的汗王笑得不怀好意,宛如黑夜中的狡狐。坐在她周围的贵族和将军们闻言,也是笑声不断,望着跪在帐中的使者,眼中充满了嘲讽与轻蔑。保罗承受不住这种目光,低下头来,感觉自己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non dormies cum homine sicut cum femina abominabile est morte morientur sanguis eorum super eos erit.”(人若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他们二人行了可憎的事,总要把他们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这声音就如同冷冽清泉,在帐中飘过,清澈悠扬,让人心旷神怡。听到这来自圣经的语句,保罗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吟出此句的女人。那是大元的皇后,金帐中唯一的可敦。她的衣袍上绣着繁复绝美的双凰花纹,一双清冷眸子正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中无悲无喜,如冬日里的薄雾,清冷缥缈,不可接近。
大元帝后皆是女子,此事天下皆知。但强权威压之下,哪怕是教义中以明文反对同性之爱的基督教也不敢当着元帝的面对此有丝毫微言,反而要乖乖将圣油送到这位离经叛道的皇帝手中,低下头来,祈求她能皈依自己的宗教。而皇后此时当众吟诵出圣经中憎恶同性之爱的原文,便是将这矛盾抬上明面,使身为教皇使者的保罗除了正面回应外,别无选择。
赵敏凝视着身边的周芷若,笑意慢慢流入眼眸,满是赞许和欣赏。周芷若这些年来不但学了蒙语,还学了阿拉伯语、拉丁语和希腊语。此时用欧罗巴人自己的语言质问他们,真真儿是妙极了。那保罗额上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全身上下都在思索如何既保住教会颜面,又让自己不至于丧命于此。如此过了良久,他才开口答道:“关于陛下的私事,教皇陛下虽不赞同,也不会予以干涉。只要陛下愿意皈依我教,教皇自会向上帝祈祷,让他宽恕陛下与皇后殿下之罪。”
他话音刚落,帐中便响起了一阵笑声。元人们望着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眼中没有愤怒,反而满是笑意,就好像在看一个傻子,在观看一场好戏。赵敏则缓缓举起手来,让众人噤声,随着她手的举起,帐中仿佛时间静止,只有火堪燃烧的滋滋声还在作响。
“贵使之意,朕已知晓。然,朕乃蒙人,只会忠于长生天。皈依上帝之事,不必再提。至于宽恕朕与皇后之罪嘛...”
蒙古之王的眼眸在火光照射下,亮如星辰,戏谑之光闪烁其间,暗藏危险。保罗正在她的目光笼罩下颤抖,他支撑着身体的手被长袖遮挡,却掩不住主人的战栗,额头上的汗已经滴落下来,将狼毛地毯打湿了一小块。
“朕不觉得与所爱之人相守一生是什么罪孽。如果在马丁四世的眼中,这是罪孽,需要将朕与皇后治死的话,大可以派十字军来试试,看看是我大元的大炮厉害,还是你们的骑枪锋利。”
赵敏的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帐内鸦雀无声,便不会在教皇使节的耳边回荡不断,更不会吓得他一阵晕眩,竟然失去平衡,活活吓昏了过去。他最后能意识到的便是皇帝召唤御医的声音和将军们的爆笑之声,当然,还有他大小便失禁的那一瞬,在帐中弥漫开来的臭气。
“欧罗巴诸国暂不足为惧。他们的十字军早在一百年前就已被马穆鲁克人打败。鼠疫大爆发之后,人户十不存一,所谓东征云云,恐也是有心无力。我们现在的敌人,不在远西,而在肘腋之间。”
“皇后殿下的意思是,那个瘸子?”
入夜,因为金帐中的臭气未散,大元的将军们不得不与他们的皇帝聚集在另一座帐篷中,对着巨大的战术沙盘,寻找着帝国接下来的目标。在察合台汗国与金帐汗国接壤的咸海附近,被赵敏封为青帐汗的跛足帖木儿的势力正在迅速壮大。这位出生于察合台汗国西部,后成为钦察贵族的蒙古人,虽已突厥化,且信仰大石马教,却依然以成吉思汗兄弟的后代自称,想要成为蒙古帝国的新主人。察合台汗国战败之后,落入了以常遇春为首的北庭都元帅府的控制之下。新的察合台汗也里牙思火者有勇无谋,在与帖木儿的争斗中,每每落于下风,若不是还有常遇春的北庭军镇场,恐怕早就被赶到巴尔喀什湖畔了。
“自然是他。他腿虽瘸,脑子可一点也不瘸,自被封为青帐汗后,一直在东征西讨,与三大汗国在边境上常有冲突。”
周芷若注视着沙盘中心的地界,那北靠钦察汗国,西对伊儿汗国,东临察合台汗国的帖木儿帝国,这些年来愈发壮大,一点一点蚕食着蒙古帝国的土地。“殿下说得没错。他很会用兵,也善权谋,长此以往,必成祸患。”常遇春表示赞同,名将的双眼炯炯有神,面部线条刚毅有力,勾勒着巍峨壮丽的江山。他曾与这位帖木儿兰交过手,是元军中最熟悉他战法的将领。帖木儿兰自那次交手未占到丝毫便宜后,便极为忌惮元军,每每一见北庭军的旗帜,便会撤军,只追着察合台汗国的军队打,想来也不想与大元开战。
“朕倒是没想到这瘸子的野心这么大。现在看来,封他为汗,是朕错了。”赵敏作为帝王的独特之处很多,其中之一便是勇于认错,永远不让属下为自己背锅。就算是将军们决策失误,她也会先帮其善后,再行责罚。这样的皇帝让将军们很是安心,征战之中也会更敢于抉择。与大元交战过的人都会惊讶于其领军将领抉择之迅速,为了胜利,几乎是百无禁忌,不顾一切。比如焚毁萨莱一事,就是三位汉将拿自己的脑袋在赌。而这些元军将领之所以敢毫无保留,是因为他们的皇帝从来都会给他们留好退路,常罚分明,不会让他们蒙受半点冤屈。
“就这样吧。趁他还未成气候,围而歼之,斩草除根。”
在几番激烈讨论之后,在这小小的帐篷里,大元皇帝做出了从三大汗国出兵,围攻帖木儿兰的决定。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过一切;命运一环接着一环,勾勒出未来的模样。如果当初大元亡了,这位雄才大略的帖木儿兰也许能吞下三大汗国,进而威胁中原。但历史没有如果,如今面对着三面而来的元军,刚刚建立的帖木儿帝国恐怕凶多吉少。
一个月后,金帐之外,旌旗猎猎,赵敏与周芷若坐在帐前,一个穿着朴实无华的白色蒙古袍,头戴金凤顶笠,一个身着碧鸾朱绡半袖衫,头戴金凤顶漆纱冠,二人背后挺立着九足白旗,其上的白色缨子正随风飘扬。而三大汗国的汗王则坐在她们的下首,身后也飘扬着代表自己汗国的旗帜。
鹰狼马三兽分列,护卫着中间的一杆大纛。
坐在赵敏身边的周芷若看到此情此景,突然想起了当年在峨眉山上第一次看到的,蒙古之王的图腾。敏敏特穆尔,如她儿时的梦想一般,重新统一了蒙古帝国,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蒙古大汗,也成为了如成吉思汗、薛禅汗(忽必烈)和金帐汗(拔都)一般的伟人。想到这里,周芷若望向赵敏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好似在看着一个神灵。后者却被她这种目光盯得不自在,但碍于太多人在场,只能眨了眨眼,回以迷惑的眼神。
她们相守半生,形影不离,彼此都见证了对方的辉煌与困苦,所以在周芷若的面前,赵敏永远摆不出皇帝的架子,更不是什么神灵。在她的面前,她再伟大,也只是她的妻子,是渴望被她保护,爱怜的凡人。
“朕与皇后有意立衡兰郡主纳克娅特穆尔为皇储,赞同者,执其马首。”
赵敏话音落下,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骑马立于草原之上的纳克娅特穆尔。她骑着白马,身着白色质孙服。白色,在蒙古文化里,代表着尊贵和纯洁,也最衬这位未来的蒙古之王。周围的汗王、贵族和将领们纷纷走上前来,抓住她□□白马的一缕马鬃,以表支持。到最后已经没有马鬃可抓了,后面地位较低的人便伸手抓住在前之人的肩膀。众人呈环形簇拥着未来的大汗,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憧憬与希望。
“好!”
赵敏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似要揽天下入怀中。只听她朗声道:“长生天在上。众望所归,从此以后,纳克娅特穆尔就是我大元的皇太女了!”
“幸哉大元!万世永昌!”
众人的欢呼声响彻天地,但其中却还是有人并未出声,比如那人群中目光冰冷的孛尔支斤敖敦,又比如辽王的孙子孛尔支斤布和。比起特穆尔家,他们与黄金家族的血缘更近,也一直认为自己更有资格继承蒙古帝国。但天不遂人愿,居然让这太祖幼女一支得了天下。然而,所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这天下最终会落入谁手,还要看将来。敏敏特穆尔再强,也有寿终正寝的一天,等她一死,他们的机会便会到来。
纳克娅望着周围以炙热目光看向自己的众人,胸中又泛起了一阵烦恶。她已怀有身孕,正处于吐得天翻地覆的阶段。可是此时此刻,也只能强忍下去,免得露了脆弱之态。她目光流转,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却未曾找到。自那件事后,何茳蓠虽然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却还是难掩眼中的悲伤。她肚中怀着的孩子,终究与她无关。最爱之人,终究还是只能与他人牵连,方能有后代。
“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是,我不会。”
她像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看着她呕吐不止,满脸都是泪与汗水。册封礼之后,在无眠的夜里,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帝国的继承人脆弱到了极点。除了她,还有谁能这样无怨无悔地守着她,握着她的手入睡呢?哪怕是离开的念头起了无数次,何茳蓠依然是舍不得。毕竟,她如今遭遇的一切是出自她手,哪怕那个孩子与她无关,却也是她们共同的负担与希望。
“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怀上了。你真没用!这么久了,我都没有动静!”
“我已经很努力了。”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给我下去!”
敖敦将冼恒汉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后者狼狈地摔到了地上,一脸的委屈,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敖敦则腾地坐起身来,也不管自己赤身裸体,就那么瞪着地上的男人,眼神好似要吃人一般。她与其他从军的元女一样,生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大元如今的审美,沾染了游牧习气,最爱那腿粗腰宽的壮妇。这样的女子,生下的孩子本就健壮,再加上藏富于民,衣食丰足,这代代传承下来,不论何族,都是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若是,她死在产床上,就好了。”
敖敦站了起来,赤身立于帐中,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她矫健美丽的身躯,也映着那野心勃勃的双眸如火。听到此言,冼恒汉面露惧色,忙道:“你不要命了?如今大元的医术中,最发达的就是产科。这皇太女生产,帐内更是汇聚了国内最优秀的医士与产士,你不通医理,还想瞒过他们不成?”
“哼!这也不敢,那也不让。你可真是窝囊,哪里像是冼英兰的儿子?”敖敦一脸恼怒,却不转身,只是抚摸着腕上系着的红绳,那绳子鲜红如血,倒不像是发绳,倒更像是头盔上的盔缨。冼恒汉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发作。眼前的这位出身黄金家族,战功卓著,还深受未来天子的信任,他虽是西征元帅长子,论血统,论地位,却都无法与之相比。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响亮,只要娶了敖敦,以后若是她篡位成功,自己便是王夫,若是不成,自己也娶得黄金家族之女,从此便跻身贵族之列。
谁让那纳克娅特穆尔不长眼,非要与那汉女纠缠不清呢?害得自己顺理成章的王夫当不成,反而要讨好这凶蛮无理的亡国公主。
“你别生气。咱们再努力努力,总会有的。”
冼恒汉的态度极为卑微,心中很是害怕她会换掉自己,伸手过来抱住了她,又要往榻上压去,那敖敦却是手腕一使劲,将他推开,嫌弃道:“算了!我们就快与帖木儿开战了,我若是怀孕了,便无法参战,得不偿失。”她对这个男人毫无感情,就连床笫之间,也要注视着那红色的盔缨方能攀上高峰。多年以来,她心中的执念从来都只有那盔缨的主人,无奈那人心有所属,今生怕是无望。
但我可以成为她,得不到她,便代替她,成为比她更伟大的存在。
“好吧。那战后再说。”冼恒汉心中很想掐死眼前这个蔑视自己的女人,却又不敢。他心里也并非属意与她,无奈,他看上的那个人对他不屑一顾,惹得他心生怨恨。两个求而不得的人凑在一起,虽各怀心思,倒是结成了稳固的联盟。毕竟,只要能干掉他们得不到的那两个女人,这天下便会落入他们手中。
五年后
烟尘漫天,飘飞于大漠之上,被元军喊声吓得噤若寒蝉的帖木儿军,只能看清最前方狂冲而来的北庭铁骑,后方却已尽数隐在灰尘之中了。
一万名身着蓝色布面甲的骑士举着寒气森森的带刃火铳,以比风雪还要凌厉的气势分成两路,向帖木儿军的营寨直扑了过来。一个望楼上的帖木儿军才想去敲鼓报警,一枚铁丸却破空而来,将他的身体生生钉在了望楼之上。
这一万北庭铁骑,趁着夜色,冒着大漠风沙,急行军了三千里,在帖木儿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一头撞进了他们的大营。
木竖的栅栏四处纷飞,被披着重甲的健马撞得四处飞散。因为火器的普及,元军的甲胄越来越轻,只剩下了胸前的一块能抵挡铁弹的胸甲,多余出的载重量,便给了坐骑装甲和军资装载。沿寨墙值守的帖木儿军纷纷被冲进来的元军刺倒射翻。惊呼声、鼓声号角声和鸣锣吹号的声音从四处响起。衣甲不整的帖木儿军从各个营帐当中涌出。手忙脚乱的去拿兵刃,帖木儿本人也睡眼朦胧地大帐中钻出。抬眼望去,只见自己的大营由南向北,波分浪裂般的混乱起来。随着眼前士兵们一排排地倒下。一个穿着红色战袍,浑身鲜血淋漓的女人已经跃马冲到了他的身边,紧接着,他的头颅冲天飞起,视线变黑前的最后一眼,便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越变越小,当然,还有那杀死自己的女人,已经发红的眼睛。
“禀元帅,残余的三万敌军已被我军全歼。此乃帖木儿兰之头颅,献于元帅!”
“好!传令下去,马上将捷报传往大都!五年了,终得大胜,宰羊喝酒,全军大庆三日!”
常遇春看着被扔到自己脚边的头颅,伸足将其翻转过来,露出那宿敌的面目,面上都是笑容。斩下这头颅的纳克娅特穆尔也是面带喜色,她退出营帐后,本想直接奔向自己的营帐,却被兴奋的女军们围了起来。
“皇太女神勇无敌,是我大元之幸!”
“过奖了。此次得胜,是蒙皇恩浩荡,得众将之力,孤不敢居功。”
纳克娅不得不接过她们递上来的一碗一碗的酒,灌下喉咙,她用袖子抹去嘴边的酒液,看着身边众位女军兴奋的脸,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何茳蓠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搀扶着她,向二人的帐中走去。
小小的帐里火盆正在燃烧,何茳蓠将纳克娅轻轻放在塌上,帮她卸了盔甲,沾着温水,帮她擦洗着身体。纳克娅原本美如皓玉的身上,如今添了几道战痕,小腹上生育遗留的妊娠纹更是令人心惊。但何茳蓠却用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肌肤,好似在抚摸着什么美玉一般。她对她的爱,就如当年在盐城中定情一般,炽热如旧。
“阿蓠姐姐。”
“怎么啦?”
纳克娅明亮的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其中闪耀的火光,不知是火堪之光还是欲望之火,只见着她伸出手来,猛地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别闹!”何茳蓠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然后便沉溺入了此时的旖旎之中。可惜二人刚刚温存了一会儿,便听得帐外一声响起:
“殿下!殿下!不好了,元帅他!他不好了!”
纳克娅听后,便慌忙穿上了丝袍,到了帐外。只见一个北庭军装扮的营中医士打破了军中欢乐的气氛,她跌跌撞撞地跪在了纳克娅的脚边,脸白得与她袖上系着的,代表医士身份的红丝带形成了鲜明对比。纳克娅与何茳蓠交换了一下眼神,便齐齐疾步跑向帅营。大元的太女想不明白,方才还好好地听取自己汇报的北庭元帅能出什么事?但是当她掀开帐门,看见帐中被一群医士围着,却脸色铁青,毫无生气的常遇春时,心就好像海中的大石一般,沉了下去。
“卸甲风?我军中所着布面甲比起铁甲,已是轻薄到了极点,元帅怎会?”
“禀大汗,甲胄虽轻,但大漠之中,昼夜温差极大。元帅得胜后大喜过望,突然卸甲,腠里不固,风邪易侵,便引发中风之疾。事发突然,将士们又多在烤羊庆祝,等医士们发现时,元帅已经,已经...”
万里之外的大都在一个月后得到了这个噩耗。正在明仁殿内处理政务的赵敏听后,猛地转身过来,抬手想要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只能摆手让左右退下,然后便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悲痛如同黑暗深渊,吞噬着她,一段段关于常遇春的记忆涌了过来,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你若敢伤我半分,我爹爹必会让你受尽折磨而死。”
“是吗?那我就等着,看看是你先身死异乡还是我先痛苦而死!”
“若我能改变这民少相公多,一天三遍打的世道,那你就归附于我,为我征战四方,打下更多疆土来与民共享如何?”
“赵敏,你虽善智谋,却终究是一介女流。你若能改变这世道,别说我常遇春会归顺,便是这天下人,也会真心归附,奉你为主。只怕,只怕你没有那个本事!”
“好,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本郡主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与常遇春之间的缘分,起源于两次打赌。两次打赌都是她赢了,常遇春也愿赌服输,投于她帐下,为她平定三大汗国,镇守北庭十八年。君臣之间,哪怕是族别不同,也从未有过离心算计。只因二人皆爱百姓,忠于天下,才能毫无猜忌,一心为国。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天三顿打,不反待如何。”
赵敏兑现了她的承诺,改变了这样的世道,而常遇春却在功成名就之后,成为了第一个离开她的同伴。在知道他已经不在了的那一刻,赵敏突然感觉到,挡在她与死神之间的那层薄雾好像突然散去了,她看清了死神狰狞的笑容,也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她老了,他们也老了,早晚有一天,大家都会离开的。
“芷若,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
周芷若走了过来,并没有伸手将地上的人扶起,而是坐了下来,与她一起并肩坐在这明仁殿里,仰头望着洒进殿内的皎洁月光。周芷若伸出手来,搂住了赵敏颤抖的身体。无需多言,她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绝望,她的恐惧,和她的悲伤。常遇春走了,这个见证了她们初遇的人,这个一路陪伴她们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他才五十七岁。”
“常大哥的身体,自在蝴蝶谷被张...被那人诊治后,便落下了病根。多年戍边,戎马倥偬,能撑到现在,已是万幸了。”
“又是他!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早知道,我就应该将他挫骨扬灰!”
赵敏想起那人,又是一阵咬牙切齿,紧紧握住了周芷若的手。这么多年了,提起那个曾为周芷若夫婿的男人,她还是心有余悸,耿耿于怀。周芷若言及那人,便是心头一沉,无奈哪怕并未提及全名,还是激起了赵敏种种不好的回忆。她微微一笑,立刻轻声转移话题:
“好啦!人都死了,莫要再提了。常大哥的身后之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会追封他为一等金印兽北庭王。妻子封一品夫人。他的长女常美荣将袭北庭郡王爵位,次子常升则封为平西侯。”
“北庭军事,目前一直是衡兰在管。可是,她身为皇太女,不能总呆在边境。”
“北庭元帅一职,交由常遇春生前推荐的副元帅彭瑶接任。至于纳克娅,我会调她回大都。这一次,不能再让她任性了。”
周芷若感觉赵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便又将她搂紧了一些。她知道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后继无人。但,这些年来,她将九阴真经中延年益寿的部分改编成了强身健体的法子,练了此法的赵敏身体一直不错,况且那忽必烈酗酒成性都活到了七十九岁,赵敏才四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所以周芷若一直胸有成竹,认为二人一定能天长地久,永远这么相守相伴下去。
“敏敏,你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守着你。”
“我知道。”
赵敏的声音是颤抖的,她从不怀疑自己会和周芷若相伴到老,却因为常遇春的骤然离世,开始恐惧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四大汉将已经走了一个,剩下的三个也不再年轻,如果自己再不西征,恐怕以后就剩下自己一人了。可是周芷若绝对不会放自己离开,自己也无法带她一起远征。因为双凰不可尽出,距西境万里之外的帝国中心,更加需要皇后的镇守。
她从来觉得江山与美人可以兼得,甚至坚信,只有得到了江山,才能永远与美人相守。可是今日,她却犯了难。不西征,会使得蒸蒸日上的帝国止步不前,无法实现祖宗之愿;可如若西征,便必须离开周芷若,违背自己对她发下过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