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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传承 ...

  •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草原的夜晚是寂静的,但就在这一片寂静中,野草正在悄悄地生长,挂在人心头的疑虑也愈发浓重。

      柔夷拂过丝绸,慢慢拨开遮挡,触到最真实的内在。只见她双睫微颤,嫣然一笑,伸出手来,抚上娇美面容。这副脸孔,细长弯眉之下,一双明眸如水,却又暗藏着些许凌厉。赵敏爱极了这张面孔,最爱用指尖轻轻托起它,将其眼底的喜怒哀乐都收进心里,好生珍藏。

      “芷若。”

      赵敏的声音依旧温柔,却低沉了不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周芷若从熟悉的眼睛里捕捉到了细微的变化,便停下了解她腰带的手。

      “怎么了?”

      “何茳蓠,是你派到纳克娅身边的,对吧?”

      “对。”

      “你存心要我家绝后吗?”

      周芷若薄唇紧闭,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然后便是愤懑。她突然伸手过来,探向了身下人的脖子,虽未使上力道,还是让赵敏心弦一颤,脸上却还带着悠然的微笑。“陛下的意思是,我以权谋私吗?”周芷若的声音带着一种冷冰的韵味,仿佛把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怎么?被朕说中了?”赵敏笑容不改,眼中满是得意。她知道周芷若不舍得伤害自己,她在这段关系里最大的乐趣之一便是看周芷若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周芷若见她有恃无恐,眼波流转,嘴角也有了掩不住的笑意。她轻轻抚摸着雪白柔颈,低声道:“敏敏可曾想过,在你之前,为何历代皇帝中,只有武则天一位女帝?”赵敏心中自然浮起了无数缘由,但她并不开口,静静瞧着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装出一脸迷茫,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

      “因为女人想有后代,必得生育,而生育一事,重则丧命,轻则至少有一年时间,虚弱无力。作为一国之君,整整一年都处于身体最脆弱的时候,纵是不死,也是凶险至极。”

      “所以?”

      “所以女皇需要同盟,一个,甚至几个利益与她高度绑定的人辅政。纳克娅如果一定要生育,那么茳蓠便是最好的同盟人选。”

      赵敏抬起了眉毛,稍显惊讶。她自己从未打算生育,所以也没考虑过孕期的凶险。周芷若所说不错,需要生育的女人,要坐稳皇位,确实需要亲近之人的支持。而关窍在于,这个人不能有夺位之心,不然那便是引狼入室,鸠占鹊巢。所以,那与黄金家族毫无干系的何茳蓠便是纳克娅最好的皇后之选。

      “原来你是这么考虑的。”赵敏叹了一口气,依旧愁眉不展。她抚了抚周芷若的背,又问道:“那孩子呢?孩子应该和谁生?”周芷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和谁都可以。最好,让权力核心的几个家庭都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血脉,让他们分不清楚。”

      赵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周芷若的鼻子道:“你呀,还真是诡计多端呢。那按你这法子,若女皇不喜女色,爱的是男子,立的是男后,又该如何?”周芷若不假思索道:“你需要在继承法中加上一条:男子不可为后,继承人的父系血统必须成谜。女帝若是爱男,收入后宫即可,不能立其为后,需要对所有贵族男子雨露均沾。如果后世之君里出了个痴情蠢货,非要立男后,那权力核心的几个家族便可以有违祖训为由,阻止这种行为。”

      赵敏总觉得这法子充满了疏漏,一时又不知该挑哪一个来说。周芷若却明白她的心意,又道:“敏敏,历来帝位继承之事,明面上是以血统定法统,无血统者便无统治权,如不安分便是叛逆。然而,本质却是靠暴力执掌天下,兵强马壮者为天子。女性之所以很少成为皇帝,是因为女性群体没有掌握暴力,而在本朝,并非如此。”

      “你是指?”

      “如今,大元女子可投军,可科举,可经商,她们已经成了气候。尤其是在军中,男女体力上的差距被先进的器械几乎抹平。西征三大汗国,东平高丽女真,南定日本蓬莱,女军已经证明了她们的价值,占据了怯薛、水师、东征军和安西军中的无数职位。今日的大元,是男女共同缔造的,她的未来需要男人,更需要女人。你可以定下铁律,不论男女,只要不残不傻不死,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太子。若有人剥夺长女的皇位继承权,想将女人们推回原先的地位,那么掌军的女帅,女将们便可以违背先皇祖训为由,率先反了,手里有钱的女商更是不服,会拒绝纳税,造成财政崩溃。这么一来,血流成河,国中大乱,我想不论是男君还是女帝,都不会轻易走这步,哪怕真有蠢到自毁长城的,元女们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赵敏沉默良久,没再说什么。她依然觉得此法有隐患存留,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周芷若说得没错,如果自己执意要衡兰立男妃,那这个不被爱,只是生育工具的男人,会成为日后最大的隐患。毕竟,未来的天子是自己的血脉,这是谁都抵挡不了的权力诱惑。

      但如果贵族们根本分不清继承人到底是谁与女皇的孩子,便是分散了这种隐患,大家都有可能与这孩子有血缘关系,便是大家都无权上位,且都与未来的天子血脉相连了。当然,如若日后再出现一个扎牙笃,真的有想把女子都赶回原位的人,国中的女人们也定会激烈反抗,自己与后继之君只需要保证她们所掌握的暴力足够强大即可。

      “我明白了。”

      “敏敏,你已经成为了怎样的存在,你真的明白吗?

      “什么?”

      赵敏这次是真的疑惑了,她心中从未对自己满意过,收服了三大汗国,还有日本,平了日本,又有欧罗巴和帖木儿帝国,她在这条为君之路上狂奔不止,永远都停不下来,顾不上回头看自己踩过的沟壑和越过的高山。

      “太祖血脉至今仍然是蒙古大汗最重要的法统,因为他创造了蒙古这个民族,将分散各处的牧人以千户制度凝成了一股力量,他的血脉更是建立起了有史以来最广阔的帝国。而你,在这个帝国危亡之际救了她,重塑了她,让她包容各族,繁荣强盛。你结束了蒙古帝国的分裂,让大元对三大汗国重新完成了实控,还攻占了日本岛,这些是世祖都未曾达成的功业。敏敏,你的血脉必将成为另一个法统,在你之后,不论谁为皇帝,都会以身有你的血脉为荣。”

      “可我,我没有..”

      “没有直系便取旁支,只要想坐稳皇位,就必须与你扯上关系。你看那帖木儿帝国的跛足帖木儿,不也以太祖兄弟的后代自称?”

      赵敏望着周芷若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流转的光彩,叹了口气道:“人死灯灭,血脉什么的,不过是后人的托词罢了。我只看今生,在乎当下。芷若,我还是担心,纳克娅不会同意那么做。这孩子与我一样,是有些洁癖在身上的。”

      “那就不劳陛下操心了,本宫,自有办法。”

      周芷若轻轻一笑,自信的光芒闪过眼眸。她不想再谈这些糟心复杂之事了,正如赵敏所说,未来之事当交予未来之人,而她们只需珍惜当下即可。于是她重拾了刚才被打断的活动,伸手拽开了赵敏的衣襟,在那人的轻呼声中,对床笫间的蒙古之王开始了新一轮的征服。

      “我知道,你一直想发起第四次西征,但为何非要亲征呢?我不管,就算你非要亲赴战场,也要带上我。”

      “芷若,你觉得若我去打仗,后方的供给该交给谁?朝政又该交给谁?哎哎哎,你别咬我!”

      帐内的喘息声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烛火也终于被吹灭,四下里恢复了一片寂静,就连当值巡逻的女怯薛都是一声不吭,因为军中严禁营啸喧哗,违者力斩不赦,所以这些女怯薛都被训练得沉默寡言,连脚步声都几不可闻。

      “敏敏,你别离开我。我,我不要做那个负责后方的皇后,我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离不弃。”

      周芷若发现硬的不行,便又摆出了那副楚楚惹人怜的模样。赵敏看着怀中委屈的人,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做我见犹怜。她的心被含泪的双眸浸透,软成了一汪春水,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完成祖先未尽之业,伸手揽她入怀,郑重保证道:“我不走。芷若,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周芷若听后这才破涕为笑,满足地挤进她怀中,二人互为依靠,慢慢坠入了梦乡。

      朱元璋,又名朱重八,是江淮行省临濠府凤阳县人。曾为魔教凤阳分坛坛主,被惠宗封为宣慰使司元帅。其人阴险狡诈,在朝廷与魔教之间左右逢源,首鼠两端。当今陛下仁慈,登基后大赦天下,所有曾参与魔教之乱的人都被赦免。朱元璋趁机逃窜至伊尔汗国境内,鼓动后者进犯我岭北行省。三大汗国平定后,此贼又逃往日本,投靠倭寇贼首楠木正成,主导了对翰脱商团商船的多次袭击。此贼罪孽滔天,害死我大元军民无数。经大理院与刑部联合审理,根据双凰典章,其叛国罪成立,判处斩立决。奉圣旨,我大都警巡院将于孟秋初三午时三刻,于西市行刑。

      大都警巡院

      这封文书,以汉文、蒙文和阿拉伯文各写了三份,张贴于大都各处,供人们阅读。本朝的儒户们全部要下乡教书,必要时更要挨家挨户敲门,磨破嘴皮也要让当地人送孩子上学。官府配备的四轮马车,每天都会往来于各县内,载着孩子们去学堂读书。因为若当地识字率未达七成,各县设立的督学便可依律弹劾县里的行政官员和儒户们,所以如今的大都城中,少有不识字的文盲。年纪大,未曾读书的老人,在听年轻人高声读过之后,也大多明白了所写何事。

      孟秋七月,天气炎热,日照当头,但西市还是聚集了大量民众,围着菜市口的行刑台,想要亲眼看到这位魔教余孽的下场。被押送入场的朱元璋全身上下都是一路过来,被路人扔的臭鸡蛋壳,跪在行刑台中央后,眼见着周围人头攒动,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罪人为何发笑?”

      负责监斩的通政院院使马秀英,见其死到临头还狂笑不止,不禁冷言发问。

      “我笑你们的大哉乾元,终究会无后而终。”

      “胡说八道,立刻行刑!”

      马秀英听后立即变色,知道不能再让此贼胡说八道,动摇民心,再也不与他废话,拿起了桌上的令牌。

      “双凰聚,无后终!双凰聚,无后终!”

      那枚镌刻着斩立决三字的令牌从马秀英的手中飞出,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那边刑场上,刽子手拔出了朱元璋背上的亡命牌,喝了一口酒,扬起手中的鬼头刀,将口中的酒均匀地喷在了刀面上。朱元璋感觉心跳越来越快,他不再祈求上天的眷顾,盯着面前被酒打湿的青石板,高声喊着那六字箴言,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多年以后,钦察草原上,萨莱城外的金帐中,赵敏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梦中的一切是那么清晰,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没有后代的纳克娅失掉了人心,被暴徒们推翻,她用心血建成的帝国毁灭,大厦崩塌,元女们又重新戴上了面纱,绑上了小脚,被关进了高墙大院之中。

      “做噩梦了?”

      周芷若也醒了,伸手用袖角帮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赵敏抓住了她的手,整个人蜷缩进了她的怀里。周芷若拍着她的背,感觉到怀中人正在微微颤抖。这是个走过尸山血海,在千军万马前都未曾变色的人,但在她的怀中,总会展露最脆弱也最真实的一面。有时她也会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把她抛弃在益州大营,如果她们压根没有离开桃花岛,也许赵敏永远不会变成这样,永远不用承受这些重担。

      “朱元璋说过,双凰聚,无后终。”

      “他被处斩的时候你不在现场,只是听马大人说过他临死时的那些疯话,怎么就记了这么久?”

      “因为被他说中了。芷若,我的一己私欲,最终造成了这一切。我只是,只是想自私这么一次而已,一次都不行吗?”

      赵敏攥紧了周芷若的手,咬紧牙关,眼泪却还是夺眶而出。她弑君夺位,赢得并不算光彩,所以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国事不敢有丝毫懈怠。唯独对于周芷若,她任性了一次,违背了作为君王的原则,也给帝国埋下了最大的祸患。如今的衡兰郡主,学着她的样子,也要做一心人,更是让她最后的希望破灭。

      “来人!召医士王清仁觐见!”

      “是,陛下!”

      “这才四更天啊!你不睡觉,人家也不睡吗?”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反正也睡不好。”

      赵敏从塌上坐起,在守夜怯薛的伺候下穿着衣服。周芷若叹了口气,也只得起身。

      “你穿上鞋再说。”

      “谢陛下!”

      赵敏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青色棉袍,却光着双脚的痴人,挥手让怯薛给他递上了一双绣着万字的蒙古皮靴。那王清仁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倒在帐中的狼毛地毯上,当着帝后的面,穿上了皇帝御赐的靴子。他其实也不是故意如此,而是熟睡中被怯薛摇醒,昏头昏脑,便忘了穿鞋。当然,这种放松的心态也得益于他遇到了史上最宽容的皇帝。这位元圣帝,可是连跪拜之礼都能免则免的奇葩,又岂会追究他御前失仪?

      “你上次与朕和皇后所说的,体外受孕之事。从头到尾再说一遍,勿要详尽!”

      王清仁听了,立马来了精神。他自从被派给暗卫处后,便如鱼得水,解剖了五具尸体,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本《人体乾坤》,书中对于人体结构,有着当世最为详尽的解说。现在皇帝要问,他自然言无不尽,当下便请怯薛从他帐中取来他画就的人体乾坤图,在帐中展开,一面指着其中的部位,一面给帝后讲解。

      “臣以为,人体内五脏六腑,应分为八大部分,其中负责传宗接代的,便在这里。”

      周芷若用手支棱着自己的脑袋,听着这奇人所说的一切。她大多听不明白,斜眼瞥瞥身边不睡觉半夜折腾的老婆,感觉她也是一脸迷惑。到最后,经过二人的不断询问,王清仁终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空空的琉璃瓶来。

      “陛下,皇后殿下,只要将男子精华放入此瓶中,在三天内,打入女子体内,便可受孕。”

      “怎么打?直接倒进去吗?”

      “禀陛下,不可。需要用特有的中空琉璃管来注入进去。”

      赵敏与周芷若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本能地暗中夹腿,女人的本能告诉她们,这样一定很疼。王清仁胡子拉碴的脸上倒是容光焕发,似乎他被埋没已久,直到今日才展露了才华。见二女面露难色,他又补充道:“中空琉璃管并不尖利,头是钝的,尾部带有猪尿泡所制的球囊。原是阿拉伯人的发明,注射时,通过挤压球囊,便能将液体灌入体内。”

      “如此甚好。王清仁,你会不会提取,提取那个,那个精华?”

      “禀皇后殿下,臣自然会,这并不难。逼出精华之法,男子天生就会,无需指导。请陛下与皇后娘娘挑选合意的男子,将他们聚集在一帐中,臣自有办法取得精华,献给二位。”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赵敏看着手里的中空琉璃管,捏了捏那球囊,用其吸水,再挤出,发现确实能做注射之用,便下令赏了王清仁五十两黄金,还答应了他的请求,在中书总医院设立解剖局,并从各省总医院调拨他指定的十五名医士,协助他继续研究人体内部的乾坤。

      “都抬起头来。”

      翌日,在营地东南角一个白色帐中,一群年轻男子正分成两排肃立,承受着两个女人的审视。帐篷的四周,则围着一圈手握弯刀的女怯薛,精光闪闪的眼睛,都投在这些男子的身上。皇后发出命令后,男子们便都抬起头来,露出俊朗清秀的脸来。他们都是勋贵之后,出自各族,生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立在帐中,倒是一道风景。

      周芷若走过他们,将每一张脸孔都观察清楚,还让他们伸出手来,让她以真气探过腕脉。在确认他们都身体健康,并无隐疾后,大元的皇后终于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宝座上的皇帝。赵敏又是暗自叹气,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拉着周芷若的手,二人一起出了帐篷。

      “交给你了,每个人都要出,混在一起,不可有疏漏。”

      “是,陛下!”

      那王清仁可是丝毫不尴尬,掀开帐门,胸有成竹地走了进去。赵敏却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拉着周芷若的手,担忧地不断絮叨:

      “不知道此法到底有没有用,而且纳克娅,这犟犊子万一还是不肯怎么办?”

      “一次不中,就再采一次。至于衡兰郡主,敏敏,她与你脾气秉性相似,吃软不吃硬,你如要劝她,不能再用鞭子,而是要以情动人。”

      “以情动人?我尽量吧。”

      赵敏依旧望着帐门,眉头紧皱,似乎很是担心。周芷若望着她,突然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敏敏,其实,如若当年,你还年轻时,我们大可以...”但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敏挥手打断:“芷若,天意如此,你我不能有孩子,纳克娅便是我们共同的孩子。你不要太信什么血脉传承,那妥懽帖睦尔倒是根红苗正的太祖世祖之后,还不是弄得大元民不聊生?我要传承的,从来不是什么血统,而是理想,男女平等,各族一心的理想。纳克娅自小长在我身边,受我教养,是最好的理想传承者。”

      “我始终,怕你有遗憾。”

      周芷若望着身边人,眼神中流露出忧虑与不安来。赵敏却眉毛一抬,问道:“你若不遗憾,我又有什么遗憾?能与你共守天下,开创盛世太平,我可一点遗憾都没有!”周芷若听后,凝目看了赵敏良久,一层一层涌起的感动,如春风拂面,轻轻拍打着她的心弦。她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二人面向落日,静静看着眼前的草原,亲密无间的身影在夕阳映照下显得格外颀长,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草原上的马群犹如一阵狂风,席卷而过,日光下的毛皮闪耀着光华,令人印象深刻,久久难忘。

      自由生长的野马与家马是不同的。家马的头和四肢都比较秀气,耳朵也很是小巧,而野马的头和四肢则比较粗重,耳朵也稍长一些。更重要的是野马性情凶悍,听觉与嗅觉都极为灵敏,人们很难接近它,更难捕获它。然而,人类就是喜欢知难而上,野马越是桀骜不驯,越会引来人们无休无止的追逐。

      此时,在远离春猎围场的东南方,靠近萨莱城西边的地方,一群野马正在一条溪流边饮水。它们的体毛呈土黄色或深褐色不一,脊背中央有一道黑褐色鬃毛,而腹部及四肢内侧的皮毛则接近白色。

      “奇了,这围场周围居然有野马。”

      赵敏举起脖子上挂着的千里镜,窥探着远处的野马群。身边的侄女衡兰郡主也用千里镜观察着那群美丽的生物。今日天还未亮,赵敏就带了侄女外出骑马,二人身后只跟了两个女怯薛和两个安西女军。六女藏在下风口处,默默观赏着野马群。

      “你看那匹带驹子的黄皮母马。”

      纳克娅根据赵敏的描述找到了她口中所说的那匹母马,那是一匹黄白相间的母马,身边跟着一匹刚出生不久的马驹。母亲对周围的一切都保持着警惕,一面喝水,一面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突然,不远处奔来了几匹公马,目标自然是它,一匹孤单,且远离马群的母马。

      “这个时节,公马会疯狂地寻找母马。而已经有了驹子的母马,稍有不慎,便会失去孩子。因为公马有时会踢死小马,以便让母马迅速进入发情期。”

      出身牧民,熟悉野马习性的蒙古女将正在向姑侄二人讲解。纳克娅听后倒抽了一口凉气,望向姑姑道:“姑姑,我们要不要干涉?”然而赵敏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侄女继续观察。远处的马群已经起了骚动,一大群马正奔向那匹落单的母马,它们形成了一道屏障,挡在小马和母马之前,不让那些发情的公马接近它们。

      “长生天自有安排,不必人为干涉。”

      “大汗英明。那些赶来的马匹便是马群中的母马,它们是来保护落单成员的。”

      赵敏笑着放下千里镜,看向自己的侄女,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又对随行的女人们说道:“我们女人要像母马一样,团结在一起,不离不弃。尤其是,怀孕和产后,身体虚弱,更需要其他女人的帮助,才能让后代得以生存。”“陛下英明,我等受教,定当团结一心。”随行的四名女兵齐声说着,拱手称是。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的女人,身体与心灵上都会产生某种共鸣,不知不觉间,不但月事会同步,就连行为,心思,也会在不经意间达成一致。这在战场上是一种可贵的特质,因为战争最需要的从来不是个人的勇武,而是众志成城的团结,根据将令而动,千人万人犹如一人,共进退,也共存亡。

      “姑姑的意思我明白。您还是想让我有后代,但允许我以何姐姐为妻,以便在我最虚弱的时候,支持我治理国家?”

      “你有没有后代是你的选择。姑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尽可能地照顾你的感情,尽可能地让你两全其美。朕只想让你明白,凡事要以大元为重,以社稷苍生为重,不可耽于私情。”

      野马群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跑远了,而在远处注视它们的姑侄俩也已离开。此时的她们与四名护卫拉开了一点距离,在山坡上进行着关乎帝国未来的谈话。“可是,就算我不当这个皇帝。您还是有其他选择,比如敖敦,她能力超群,心思缜密。再说了,这江山本就是她家的呀!”纳克娅依然不愿当这个皇帝,她少时自诩继承人,确实憧憬过像姑姑一样为汗称帝。但自从被派往西境,接受了战争的洗礼,与野心家们勾心斗角,便愈发厌倦自己生来就必须承受的一切,希望与何茳蓠远离是是非非,在帝国的最西边恩爱相守。

      赵敏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水壶递给侄女,幽幽道:“不错,她是世祖直系,行事果决,精明强干。也许,她会是一个好皇帝。但一旦她登基,你和你心爱的何姐姐,便都活不成了。”纳克娅刚喝了一口水,又喷了出来,猛地转头看向姑姑,高声道:“不可能!她不会!”赵敏冷笑了一声,一边摸着马儿的脖子,一边缓缓道:“你是我最合法的继承人。我死以后,你就会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具法统的人。四大汉将忠于你,二十万安西军也为你马首是瞻,你如果不当皇帝,便会成为新皇最大的隐患,只有杀了你,她才能睡得安稳。”

      纳克娅听后久久无言,只是一张脸变得惨白无色。她终于明白,命运是不可违抗的。自姑姑登上皇位后,就一直在为自己的登基铺路,要么死要么为王,这便是特穆尔家女儿的宿命。“我刚和芷若成亲的时候,也是一心归隐避世。但现在仔细想想,当时的朝廷四分五裂,无力平叛,若是哪个枭雄得了天下,他又岂会放过我这个元廷郡主?天下虽大,却难有我们的安身之处。”赵敏叹着气,慢慢伸出手,抱住了眼前的侄女。

      她很久没有抱她了,自从她长大了,需要承担种种责任后,她便很少抱她了。

      “对了,你怎么把自己晒得这么黑呀?不过,也高了,壮了,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赵敏笑着摸摸侄女的脸颊,她们在这西境重聚,却一直在为后代之事争执,此时此刻,方才想起,彼此是血脉至亲,是命运相似,需要抱团取暖的人。“镇压罗斯起义之事,你做得非常不错,姑姑很满意。如此杀伐果决,深谋远虑,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所以,姑姑求你,不要抛弃姑姑,不要抛弃大元,更不要抛弃千千万万个好不容易获得自由的女人。”赵敏不再急躁,不再以皇权压人,而是温柔似水,句句在理又字字含情。

      “至于何茳蓠,姑姑想过了。你钟情于她,便守着她吧!后代的事情,你跟着自己的心走,我不再置喙。”

      “谢谢姑姑。”

      纳克娅已满脸是泪,她所有的执着与倔强都在这一刻被瓦解。赵敏心中一阵欢喜,心想:芷若说得果然不错,这犟犊子吃软不吃硬。她自然没意识到,周芷若之所以能说中,是因为对她了如指掌,而纳克娅的脾气秉性,与她的姑姑,如出一辙。

      “师父,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的。”

      “茳蓠,这不是任务。这是师父的嘱托。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愿的。也难为你了,这般做法,天下又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呢?但世事如此,非人力能改变。未来的天子需要后代,需要具有她血脉的后代。如果无后,便是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百姓也将遭受灭顶之灾。”

      “我明白,师父。”

      在围场中的一顶帐篷中,周芷若与徒弟也在进行着至关重要的对话。何茳蓠的嘴唇颤抖着,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仿佛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的委屈。周芷若见从小带大的孩子如此痛苦,感同身受,便伸手将她轻轻搂入怀中。与远处的姑侄俩一样,周芷若和何茳蓠也共享着同一种命运。只是周芷若要更幸运一些,因为她可以完完全全地独占自己的爱人,哪怕她是九五至尊,也只属于她一人。

      而何茳蓠,她的指尖紧紧攥着那透明的琉璃瓶颈,眼中噙着泪水。将来的路还很长,跨过这道坎,可能还有千难万难等着她。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离开那个人,留她一人独享万里山河,但此时此刻,她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你不要问,不要想,你只看着我,只看着我就行。”

      “我,我不想。我不要,阿蓠姐姐,我很害怕。”

      “不怕,是我,是我在这里。”

      她还和之前一样,温柔地褪去她的衣衫,用指尖与吻安抚她的恐惧,带给她一如既往的欢喜。但是在她精疲力竭时,她拿出了那样东西,一面吻她,一面将那冰冷的物什,伸进了原本属于她的花园。

      “是我,别怕。”

      她望着她,瞳孔放大,又缩小。一股陌生的力量涌入了她的身体,即将带来神奇的变化。一切结束后,她蜷缩着身体,躲在她的怀里,冰冷的泪水流下,打湿了她的肩膀。

      “对不起。”

      她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她只是攥紧了她的衣襟,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我将来会成为谁,我都是你的,属于你一个人的。”二人在黑暗中互相取暖,对彼此都是满心的愧疚。一道裂痕慢慢涌现出来,悄无声息地变宽,即将在未来的某一刻,对她们的感情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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